“沈将军。”戴景杰按照佩刀上前。
他藏在袖间的拳头死死握紧,尽量不在沈辞面前流露出悲戚和愤怒的神色,压力的声音,尽可能镇静,“我送将军一程。”
大理寺掌管实际司法邢狱,大理寺牢狱是……
但凡能入了大理寺牢狱的官员,很少有能全身而退。
早前御史台弹劾沈将军,说沈家通敌叛国,天子都一直压下,责令大理寺彻查。
但今日,是天子钦点的押入大理寺,等候会审。
天子一言,沈将军勿说再回禁军,能从大理寺平安出来都不是易事。
戴景杰喉间哽咽,“将军……”
沈辞温声,“好。”
“将军!”戴景杰心头一股怒意和不甘涌上,刚要再开口,沈辞打断,“谨言慎行。”
戴景杰指尖都握得咯咯作响。
“去大理寺路上,我正好有话同你说。”沈辞安抚,“出去说。”
戴景杰强忍着眼眶中的氤氲,慢慢点头。
转身前,沈辞看向不远处。
不远处,小五正双眼通红着,他很想上前……
沈辞朝他摇头。
小五咬紧下唇才勉强没有哭出来。
小五不过十六七岁,早前在军中的时候,也见过金戈铁马,也在战场上厮杀过,见过埋骨的死人堆,也见过凯旋的军旗高高扬起;但等这次真正入了京中,才见到什么叫杀人不见血的战场,才见到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明明都清楚将军不会背叛天子,但都各怀各自的目的,将局面一步步推到今日,将将军一步步逼到眼下景帝。
“将军……”小五死死按紧腰间佩刀,最后还是当着沈辞的面不争气的哭了出来,一面伸手用袖间擦拭眼角,一面泣不成声。
沈辞轻声朝戴景杰道,“照看好小五。”
戴景杰颔首。
沈辞远远看了小五一眼,又同戴景杰道,“走吧。”
沈辞转身,戴景杰跟上。
小五眼前越渐朦胧,眼泪不听使唤得往下落,脚下也不听使唤得想追上去,但见沈辞驻足,又转身,朝他摇头,用他看得懂的口型说道,军令。
小五驻足,脸上眼泪鼻涕都混成一团,但是一句军令,再没有上前一步。眼睁睁看着沈辞同戴景杰一道,出了殿中。
小五抽泣,但又不敢高声,在沈辞同戴景杰背影消失在殿外后,慢慢在大殿中刻着五爪金龙的石柱后缓缓坐下去。
——小五,替我照看好天子和太子。
将军……
小五泪流满面,眼泪浸湿了身前的衣襟,指尖深陷着,最后埋首在臂间,死死没有出声。
去往大理寺的马车上,沈辞同戴景杰一处。
“将军,此事太过蹊跷了,忽然之间就开始在朝中酝酿,推波助澜,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根本是冲着将军来的,将军……陛下,陛下怎么不信将军!”
戴景杰压低了声音。
沈辞看他,“不是不信。景杰,这是冲着我来的,但也是冲着陛下来的。禁军都在我手中,我是天子心腹,是不可能倒戈的,但换一个人不同。景杰你听好了,之后未必还有机会单独同我一处,记住我说的,无论之后我是羁押在大理寺牢狱,还是天子有别的安排,你把禁军看好了,不要贸然行事,禁军的兵权不能丢,替我守好天子!”
戴景杰身上忍不住颤抖,“将军!”
“做不做得到?”沈辞沉声。
戴景杰喉间再度哽咽,“他们如果……”
沈辞接过他口中的话,“他们如果做任何事,你跳出来替我出头,你就是同我一处谋逆的余孽,正中旁人下怀。”
戴景杰深吸一口气,唇齿间还在轻颤着。
沈辞继续道,“若是将禁军的兵权拱手交给旁人,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后果不堪设想。景杰,戴家祖上曾是天子祖父的近卫,你入禁军是先帝钦点的,与旁人不同,只要你不出错,旁人揪不到你身上。禁军在你手中,我才放心。”
戴景杰垂眸,颔首。
马车缓缓停下,两人都知晓是到了大理寺外。
“别跟来了。”沈辞撩起马车帘栊。
“请将军卸甲。”入了牢狱,大理寺狱卒请示。
虽然将沈将军羁押牢狱待审是天子意思,但京中都清楚,沈将军是天子身边的人,即便如今沈家出了事端,但在没有最后定论前,都不会当真正羁押的罪臣处置。
不会上枷锁,也不会上刑具,但身上的铠甲是不能留了。
“好。”沈辞没有为难。
卸下铠甲,交予狱卒手中。
狱卒意外,双接过,躬身道,“那小的先告退了。”
牢门上锁,忽然间,周遭都似安静下来,除了走远的脚步声,便只有刚上锁的锁链声轻轻碰撞。
大理寺牢狱分许多,这里不是死牢。
他身份特殊,周围没有羁押旁人,空荡荡的牢狱里只有他一人。
牢狱里勉强有一丝光,旁的是壁灯。
沈辞知晓,这能牢狱还能有光。
再去到下一处,应当见不到天日。
沈辞靠在一侧坐下,双目望着那盏壁灯出神。
戴景杰说的不假,此事忽然之间就开始在朝中酝酿,推波助澜,根本来不及反应,是冲着他来的。
这么短的时间,又这么清楚大哥的事,是早有准备。
他诧异,是因为他也是在肖明举和姜宏允口中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终于将大哥信中所说,和大嫂交待的事情窜在一处……
山海说过,陈翎见过大哥。
——自安,你还知道多少事?”
——你想让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我;你不想我知道的,我就不知道。
陈翎没有告诉他,是因为如果此事没人提起,沈家的事便等同于翻篇过去了。
陈翎也不会再提。
但此事被人拿来做了文章,还忽然之间就推上了风口浪尖,是一早就在对方掌握,只是什么时候发难而已。
他也好,沈家也好,又给天子惹麻烦了。
他阖眸。
冰冷的牢狱里,清冷透着寒意。
这样的地方呆得久了,人心也会扭曲,暴躁,阴暗。
沈辞从袖间掏出那枚同心结,他一直带在身边,却没想到,是眼下阴暗牢狱里唯一的寄托。
我要怎么做?
阿翎……
沈家谋逆之事迅速发酵,沈辞又身居要职,沈迎参与谋逆与通敌叛国一事的影响和重要程度远远盖过了原本平南侯府涉及湖城官银一事。
所以从九月起,大理寺便先后主持了两轮会审。
从九月初到九月中旬,沈辞被提审了两次。
两次会审其实都没有更多进展,所有的证据都停留在早朝那次,大理寺虽然梳理了案情的始末,也试图在会审时从沈辞口中拗出些东西。
但沈辞一声都没有应。
所有的事情都以不知晓结束。
沈辞虽然眼下在大理寺牢狱羁押,但天子的原话是羁押,等候会审。
这其中就微妙得很!
是羁押,等候会审;不是革职查办!
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大理寺上下也只能揣摩天子的意思,在没揣摩明白之前,谁都不敢妄动。
沈辞和地方官吏,或是朝中的文官不同。
先不说沈家的门第,沈辞祖父在军中的地位,就说沈辞如今在立城边关驻军中的威望,还有禁军统领这一官职,对大理寺而言就是烫手山芋。
整个过程中,除了将沈辞和大理寺中旁的犯人分开羁押之外,动不了刑讯。
但天子又在催促,所以会审一轮接着一轮,却根本审不出什么。
直至九月下旬,大理寺忽然提审,狱卒私下告诉沈辞,天子亲自来大理寺听审了。
沈辞心中一沉。
陈翎不会无缘无故来……
若是大理寺一轮二轮三轮会审结束,没有确凿证据可以定论,四轮终审结束后,陈翎也不会露面。但陈翎来大理寺,沈辞知晓是又生事端了。
大理寺会审堂中,陈翎在侧位听审。
早前会审,沈辞没有跪下过,眼下天子至,沈辞单膝跪下。
陈翎没有出声。
沈辞心中越发清楚出了事端。
之前的会审,都会由大理寺和会审部轮流问话,而这次,姜宏允直接让带人证上堂。
沈辞抬头,看到对方是余满楼的时候,沈辞整个人僵住。
余叔?
余叔是大哥身边的管事,大哥身边的任何事情,余叔都清楚。
在大哥离家前的一月,余叔就请辞离开了沈家。
在爹过世后,他回家中见到大嫂那次,大嫂将大哥的书信给他之后,他就让人去查过余满楼,但是一直没找到余满楼,而且余满楼一家老小皆不见踪迹。
眼下忽然在大理寺见到余满楼,沈辞面色开始难看。
大理寺会审堂中,沈迎也才知道,余满楼是在南边被截住,然后一路押运入京的。
余满楼矢口否认沈迎参与谋逆一事,也一口咬定沈迎并不知悉,但在大理寺传唤雷耿生侄子上堂中对峙的时候,余满楼也僵住。
早起前余满楼同沈辞一处便见过雷焕文,雷焕文交待了的确是沈迎同雷耿生一道,通过雷家经商的渠道将西戎人分批送入燕韩境内,也认定见到过余满楼。
雷焕文也提及,后来雷耿生意识到引狼入室,也找过雷焕文如何除掉这批西戎人,说是他也是被蒙骗,中了人圈套。
雷焕文清楚的是这一段的事情,但雷焕文也认定见过余满楼,并且将什么时候见过余满楼,在何时何地,何人一处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大理寺也查证过,也带来了当时的人证。所有的事情都能对应上,余满楼再如何矢口否认都是徒劳。
整个过程中,陈翎目光一直看向沈辞,一声没开。
周遭官吏也都看得清楚……
堂中对峙过,旁的认证物证也陆续呈上,姜宏允看向沈辞,沉声问道,“沈将军,沈家是否参与谭进谋逆,证据都在书信中;但沈家参与通敌叛国,已然证据确凿,沈将军,认吗?”
余满楼满是悔恨和无能为力,“二爷……”
沈辞低下的头没有抬起,也沉声道,“不认。”
“这。”不止姜宏宇,周围参与会审的官吏也大都愣住。
沈辞如此,已不是第一次。
但这次天子在,方才的证据都已对上。
余满楼攥紧指尖。
沈辞压低了嗓音,“我不认。”
方四平垂眸。
姜宏宇不得已,转而请示天子,“陛下,动刑吗?”
到了眼下这步……
但天子没有应声,而是起身,径直走到沈辞跟前,“朕再问你一次,做了吗?”
沈辞没有抬头,“没有。”
陈翎忽然深吸一口气,堂中都能听出的恼意,失望,难过和说不尽的复杂情绪,“朕待你不好吗,沈辞?”
堂中都愣住。
都没想到天子会说出这一句……
沈辞也怔住,愣愣抬眸看她。
“你是朕的伴读,你少时说要去边关,朕让你去立城边关;谭进谋逆,朕让你回京掌管禁军,封太子太保,让太子跟着你……朕有多信任你!你不清楚吗?沈家做的这些混账事,你沈辞不清楚吗!那你还清楚什么!”
天子盛怒,不止沈辞,堂中群臣都纷纷跪下,不敢抬头直视天子。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有旁的动静,都跪在原处,候着天子。
片刻,陈翎又恼道,“沈自安,朕问你话!”
堂中都跟着抖了抖,呼吸都打着颤,没有再敢抬头。
沈辞看向陈翎,眼中渐渐红润,想出声,又不知如何出声,最后再度低沉着嗓子,压抑的声音道,“末将是天子伴读,从未对陛下有过二心,无论末将在边关还是在京中,都只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末将不认!兄长不在,今日所有前因后果皆为推测!沈家一门忠烈,自祖父起,就教导我与兄长,忠君爱国,一心不二,我若是认了,是对不起祖父,对不起沈家,对不起沈家列祖列宗,我不能认!我是沈家的子孙,沈家祖辈只有英烈,我即使是死,也当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在此处……”
沈辞喉间重重咽了咽,再次道,“末将不认。”
堂中连呼吸声都停滞了,都没想过沈辞会在天子跟前说这番话。
天子没有应声,堂中众人都不知道往下要如何,便都屏住呼吸候着。
眼下的天子,做什么都有可能。
沈辞攥紧掌心。
陈翎颔首,眸间氤氲,“你想马革裹尸是吗?”
沈辞怔住。
陈翎继续颔首,“好,朕成全你。”
沈辞僵住,堂中所有人都僵住。
但没有再等到天子开口,而是听到一声重重的拂袖声,继而是天子赤舄出了堂中,再未回来。
沈辞低头。
而姜宏允和方四平等人才顺着天子远去的脚步声纷纷抬头。
这,这要怎么继续审下去啊……
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刚才的态度,还有天子方才的话,分明是动了怒的,但最后天子的意思,谁都不清楚,也都不敢撵上去细问。
“姜大人,这,这要怎么审啊?”
姜宏允是主审,眼下这般情况,便有旁的会审官员问起。
姜宏允也重重叹了声,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好审,也没好审过,眼下更难……
还能怎么审!
“先押回大理寺牢狱,听候再审。”姜宏允定音。
沈辞的案子,会审一次,会审两次,会审三次,会审无数次,结果都一样——只能天子审,天子定夺,旁的都是徒劳。
方四平看向沈辞,沈辞眼中早就无神。
从堂中到牢狱间,沈辞都没再说过话,而是继续坐在墙边,仰首望着那盏壁灯出神。
陈翎今日每一句都如同刀剑戳在他心底……
她许是不会真的如此想。
但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她口中的额每一句,都是沈家谋逆,一个天子当有的反应……
只是从未说破过而已。
沈家谋逆,换作另一个天子,都不会如陈翎。
明知祸端,还是……
沈辞咬紧牙关。
他要何时才能真正替她扛下肩头这些。
接下去的五六天,大理寺中没有人提审,也没有下一步的论断,更旁的消息再传来。
沈辞整个人也不似早前清醒而冷静。
眼窝深陷,也有些白天黑夜颠倒不分。
大理寺内如此,朝中却因大理寺迟迟没有公布会审进展而吵得不可开交。
早朝上,御史台带头给大理寺施压。
姜宏允代行大理寺主事之权,有口难言,也领会了当日常世勇在早上的进退两难。
此事御史台负责动嘴,但压力全都落在了大理寺身上。
姜宏允也恼。
但除却御史台,也有刑部,吏部等官员在早朝时多次提及沈家相关之事。眼下已是九月,在认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天子也好,大理寺也好迟迟没有给出下文,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实在有损天子公正与威名。
于是除却官员在早朝时提及,更有人在国子监中煽风点火,煽动国子监学生联名上书。
亦有学生在宫外长跪不起。
此后几日,朝中大小官吏的折子一摞一摞得往丽和殿中呈递,启善看得触目惊心,皆是奏请天子,严惩沈家,以正朝中视听。
启善知晓事关沈将军,天子行事艰难。
但在第六日早朝上,国子监再次呈递学生请愿,要求严惩沈辞,以示天子公允。
而御史台也紧跟其上,若是沈家一事不尽早解决,恐怕朝中再出第二个谭进,奏请天子给沈家谋逆之事定论,安抚朝中和民心。
“恳请陛下定论,安抚朝中与民心!”
陆续有官员请奏。
方四伏心中骇然,这根本是冲着取沈将军的命去的,明知天子在想如何将沈将军摘出来,却偏偏在此时提起,是不想给沈将军活路了。哦豁,这次沈将军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戴景杰死死按住佩刀,就怕自己没有忍住,这帮人是要头儿的命!
但戴景杰又想起沈辞早前的话。
——他们如果做任何事,你跳出来替我出头,你就是同我一处谋逆的余孽,正中旁人下怀。
——若是将禁军的兵权拱手交给旁人,尤其是别有用心的人,后果不堪设想。你入禁军是先帝钦点的,与旁人不同,只要你不出错,旁人揪不到你身上。禁军在你手中,我才放心。
戴景杰强压回心中的怒意,听着殿中越渐浓厚的声讨氛围。xǐυmь.℃òm
宁如涛看向天子殿上,从一开始就未出声的陈翎。
启善也担心得看向十二玉藻旒冕后的陈翎,但陈翎一直没有吱声。
直至朝中肖明举叩首,“陛下,太平盛世,广开言路,如今朝中官员皆请命处置沈家,还请陛下定夺。”
“带沈辞到殿中。”陈翎淡声。
“是!”启善应声,而后知会了一侧的禁军,当即有殿中当值的禁军去大理寺提人。
早朝之上,恨不得人人都要口诛笔伐的势头才顿时断了下来,重新回到了议事当中。
等沈辞到殿中的时候,殿中才忽然安静下来。
早前见到沈辞时,只是交了佩刀和腰牌,但仍然身披禁军铠甲。
这次再见,已经卸甲,虽面容倦色,但未上镣铐,也未着狱服,殿中脑子清醒的顿时都明白,是天子没有吱声,所以大理寺不敢让沈辞狱服。
早前听闻大理寺会审,天子斥责了沈辞,墙倒众人推,向来都是这个道理,所以今日出来奏请的不少。沈辞早前再是圣宠,但沈家谋逆已是大忌,即便能留下性命,也怕是在大理寺死牢关到死的命,早就是天子手中的弃子。天子许是还会念旧几日,但朝堂上的事,过几日也就过了,少了谁都不会不转。
但今日见到沈辞,从大理寺提出,还能体面在殿中,朝中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末将见过陛下。”沈辞单膝跪在殿中,是军中礼。
但天子没有吱声。
朝中更精明些的,顿时嗅到了些许不对的意味。
忽然间,大殿之上,天子起身,脚下踩着赤舄从殿上的阶梯层层走下,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中耀眼而夺目,并着旒冕上的玉藻在晨曦下轻轻晃着,威严,庄重,带着天子气度,肃穆又摄人心魄。
天子本就生得俊美,在一身龙袍冕旒映衬下,衣襟连诀,透着说不出的风华绝伦。
大殿中,宁相带头,百官纷纷朝天子下跪。
天子赤舄在沈辞跟前停留。
沈辞屏住呼吸,听近处之人,温和道起,“燕进十年,先帝让沈辞接朕入京,自那时起,沈辞就是朕的伴读,沈辞奉先帝之命,处处照顾朕,是朕幼时在京中第一玩伴。”
“燕进十五年,朕被立为储君,沈辞是朕的东宫伴读,从燕进十五年到燕进十八年,沈辞一共救朕于危急中三十次有余。替朕挡过明枪暗箭;马群受惊时所有人都楞在原处,是沈辞在乱马丛中将朕背出来;在淮城,朕被混在禁军的刺客刺伤,沈辞背着朕走了三日三夜……”
“燕进十八年,朕问沈辞,他最想做什么,沈辞同朕说,沈老将军告诉他,沈家一门忠烈,沈家的子孙就当一身戎装,金戈铁马,哪怕马革裹尸,也要驰骋边关,保家卫国。朕让沈辞去了立城边关,他跟在刘老将军身边,一跟就是几年,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燕珩三年,怀城之乱,朕在阜阳身陷囹圄,是沈辞带了几人搜遍了整个阜阳,救下了朕和太子。你们知道怎么救的吗?”
陈翎低声,“脱衣服。”
沈辞垂眸,一点点宽了外袍。
陈翎沉声,“都给朕抬头看……”
殿中都有些诧异抬眸,但看到沈辞时,却都僵住。
就连一直咄咄逼人的肖明举都噤声。
戴景杰眼眶忽然便红了。
陈翎继续道,“在阜阳郡的时候,娄驰带兵围追堵截,朕带太子走了,沈辞同娄驰的人说,谁要杀朕,就从他尸首上踩过去;都看到了吗,除了这些年在边关,都是阜阳郡留下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在逃窜途中,大夫带着朕上的药,数得清楚吗?居庙堂之高,你们能看到的有多少?”
小五伸手捂住嘴角,眼泪止不住得往下落。
陈翎鼻尖微红,“都给朕听好了,朕和太子性命是沈辞救的,今日谁还要逼朕杀沈辞,朕就杀谁!”
沈辞僵住,抬头看她。
殿中也都鸦雀无声。
“沈家一门忠烈,说沈家谋逆,沈辞谋逆,朕一个字都不会信!朕也不会寒了边关驻军的心,寒了京中禁军的心!谁还要在殿中死谏的,现在就当着朕的面撞死在朕跟前,看朕会不会拦!”
殿中噤若寒蝉,也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敢应声。
沈辞眸间氤氲,喉间也哽咽着。
陈翎再次临到他跟前,“给朕滚去北边,没有朕的诏令,永远不得返京!”
——孤念你们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沈辞眸间温润再忍不住。
“退朝!”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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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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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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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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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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