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雨镇是黄昏前后,紫衣卫早前便备好了苑落。
从雨镇往舟城去,途中能剩下两日左右的时间,来回便是四日。
沿途都是山路,崎岖而颠簸,若是逢到六七月的雨季还有滑坡泥石流。眼下即便是八月了,雨水开始少了,但过往的行人还是少,因为路不好走。但陈翎要得便是人少,省时,再加上一直病着,反而不怎么觉得就到雨镇了。
到雨镇的时候,陈翎还烧着,比早前还厉害些。
天子是沈将军抱下马车的,瞧着模样是病着,也睡着了没醒。
除却方嬷嬷,旁人没往别处多想。
倒是阿念紧张,“嬷嬷,父皇的病更重了吗?”
昨日离开坤城的时候,方嬷嬷还见天子没什么大碍,就有些咳嗽,难受,今晨的时候说不怎么舒服,说睡一觉再说,也没让钟云看过。
阿念问起,方嬷嬷如实道,“稍后先请太医替陛下诊治,听太医的,殿下勿急。”
阿念一脸紧张。
虽然听方嬷嬷如此说,阿念还是挣脱了方嬷嬷牵着他的手,跑上前去,一直跟在沈辞身后。
也没出声,也没哭闹,就一直安静跟着。
方嬷嬷轻叹,太子同天子亲厚,又懂事,心中定然是着急的……
沈辞看向阿念,阿念轻声,“沈叔叔。”
沈辞温声,“陛下睡了。”
阿念这才点头。
等到了屋中,屏退了左右。
方嬷嬷守在屋中,钟云替天子请脉。
钟云是傅太医的徒弟,早前便替天子请过脉,是知根知底的。
方嬷嬷也信得过钟云。
沈辞带了阿念也在屋中,阿念担心,沈辞便抱着他,稍后,钟云放下天子的手腕,方才起身。
“钟太医。”方嬷嬷迎上。
钟云道,“陛下没什么大碍,应当是宁相传过来的风寒,用几日的药便好。”
“怎么会忽然加重?”方嬷嬷还是不放心。
钟云道,“眼下正值季节更替,风寒便稍不注意就容易加重,再加上前两月的谭王之乱,陛下恐怕一直紧张着,等到眼下平息,忽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便都要跟着缓一缓,又正好逢上风寒,多少有些印象,怕是要恢复上几日。”
原来如此。
方嬷嬷听过才放下心来。
沈辞不宜出声,只是听着,但目光看向陈翎的时候,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更拢得更紧了些。他倒是也疏忽了,前一两月最紧张的人莫过于陈翎,虽然她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但是诸事都要操心,也诸事都要担心,思绪一直紧绷的人是陈翎。不说陈翎,就算是长期在军中的人,体魄够好,在经过一场持久的战役,精力高度集中后松弛下来,也容易因为小事而大病一场……xǐυmь.℃òm
眼下陈翎就是。
风邪入侵,可大可小,陈翎怕是还要缓上几日。
果真,阿念从他怀中下来,认真朝钟云问道,“钟太医,我父皇什么时候能好?”
钟云温声道,“殿下,陛下坚持服药,几日就能好,殿下不必担心,但也勿要扰了陛下休息,陛下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些。”
阿念点头,“我知道了。”
“下官去煎药,稍后,还要请方嬷嬷服侍陛下用下。”钟云提醒,方嬷嬷应好。
沈辞和阿念留在房中,方嬷嬷同钟云一道出了屋中,钟云迟疑,“方嬷嬷,下官方才见沈将军在……”
钟云欲言又止。
因为此事未曾避讳着沈将军,钟云要问清楚。
方嬷嬷环顾四周,低声道,“将军清楚。”
钟云这才放心,“那下官明白了。但方嬷嬷,陛下是今日才开始发热的,少了算也要两日,夜里怕是要会继续,需照顾仔细了。”
方嬷嬷应好。
钟云又道,“殿下年幼,这两日还是同陛下避着些。”
方嬷嬷会意。
等方嬷嬷回了屋中,沈辞正好提醒阿念别离太近,怕风寒过到他身上,方嬷嬷心中唏嘘。
“沈将军。”方嬷嬷上前。
“怎么样?”沈辞看她。
方嬷嬷道,“钟太医是说,陛下才开始发热,怕少了去也要一两日,夜里还会继续烧,要小心伺候着,老奴今日要守在陛下这里,殿下这处还需将军照看。”
沈辞点头,“好。”
阿念看向方嬷嬷,“我想同父皇多呆会儿。”
方嬷嬷正欲开口,沈辞半蹲下,“别让陛下担心了,等陛下好了,日日都可以陪殿下。”
方嬷嬷意外,平常这个时候,殿下怕是要哭闹着不肯走的,但眼下,殿下却是看向沈将军,询问道,“那我可以再看看父皇吗?”
沈辞抱起他。
阿念朝着陈翎认真“叮嘱”道,“父皇,你要好好喝药,早些好。”
方嬷嬷心中分明担心着,看到这一幕,却又不由笑了笑。
方嬷嬷留在屋中照顾,沈辞领了阿念出了屋中。
想起在马车中,她靠着他,迷迷糊糊唤着“姨母”时候的模样,沈辞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
沈辞同阿念一道用过饭,池宏鹰来了屋中,说让人探过路了,晨间可以启程,大约还有两日就能到舟城。
沈辞应好。
天子病着,途中的事池宏鹰便一直在寻沈辞商量,沈辞能做主。
等夜里沈辞陪着阿念洗过澡,又哄阿念入睡的时候,阿念问了好几次陈翎好了吗,最后在沈辞的一遍遍的安抚下才肯入睡。沈辞一直守着阿念睡着后,才让启善照看着,自己不放心陈翎这处,想去看看。
结果刚出苑中,便见方嬷嬷急匆匆往苑中来。
“方嬷嬷,怎么了?”沈辞担心。
方嬷嬷欲言又止,看他的脸色稍许有些古怪,似是思忖片刻,才为难道,“天子,要见将军……”
沈辞没反应过来,“我正好去看看。”
方嬷嬷知晓他会错了意。
方嬷嬷奈何,又不能说得直白,便低声道,“沈将军,陛下是说,让沈将军留下照顾,让老奴看着太子。”
沈辞愣住,这句话从方嬷嬷这处说出,确实尴尬了些。
沈辞一语带过,“好。”
沈辞正欲离开,方嬷嬷又提醒,“沈将军,陛下今日烧得有些迷糊,话也说得有些乱,还望将军多照看些……”
沈辞没明白方嬷嬷这句话中的意思,但再次点头。
看着沈辞的背影,方嬷嬷楞了稍许。
等沈辞去到屋中的时候,屋中还有药味,应当是才用了药不久。
“阿翎。”屋中没有旁人,沈辞见她在床榻上坐起,身上披着龙袍,怏怏没什么精神。
“你怎么才来?”许是病着,声音里都带着娇气,不似往常。
沈辞上前,在床沿边落座,陈翎的目光便一直跟着他,有些浑浑噩噩的。
沈辞一面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一面应道,“阿念一直在问你好些了吗?刚才才睡下……好些了吗?”
他温声。
陈翎迷迷糊糊道,“不好。”
沈辞掌心的温度倒没早前高,但也记得钟云说起,夜里怕是会反复烧。
陈翎看他,“我同方嬷嬷说了,我要你抱我睡……”
沈辞指尖微顿,有些不习惯她这么说话,也想起方才方嬷嬷古怪的表情,说她烧得迷糊了,话也说得乱……
她竟然是同方嬷嬷说的这句话。
方嬷嬷哪里好直接同他说,难怪……
沈辞心中唏嘘,仔细看她,见她眼神有些涣散,是下意识里张口,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沈辞脸红,低声道,“好。”
沈辞上前抱她,她头靠在他怀中,像马车中一样,他伸手牵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我想躺下。”
沈辞微怔,躺下,要怎么抱……
“我要躺下。”怀中的人又说了一声。
沈辞才忽然意识到,今晚怕是消停不了……
沈辞脱下外袍挂在一侧,而后坐回床沿边,俯身脱鞋,她有些黏他,他俯身脱鞋的时候,她也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沈辞尽量平静,“阿翎,会着凉。”
她想也不想便应,“等你抱我。”
沈辞脸色红透。
他从未与她同.床过,眼下,即便她病着,也是头一次,同她枕在一个枕头上。
忽然间又想起,也不是头一次……
他从身后抱着她,感觉她身上有些凉,是要烧起来了。
“我冷。”她没睁眼。
他早前只是手环在她腰间,抱着她,眼下,双臂不由抱紧,下颚也抵在她头顶,“现在呢?”
“冷。”她如实。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要不要转过来?”
这样他能抱得更紧些,也能……护着她身后的被子是掖好的。
她缓缓转身,因为发热,脸颊两侧是两抹红晕,没睁眼,但需要他怀中暖,她往他怀里钻。
沈辞屏住呼吸,但似是什么用处,只得轻声道,“阿翎,别动……”
许是真听进去了,她了停下来。
沈辞才长舒一口气,而后伸手裹紧她身后的被子,但下一刻,整个人都僵住。
她应当是觉得冷,所以将手伸进他衣袖里。
衣袖里,肌肤是温暖的。
她应当觉得舒服,暖意,手臂便一直往他的衣袖里伸。
沈辞整个人僵住。
他全然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下一幕要怎么办?
但她应当很舒服,将她靠在他怀里,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动弹。
沈辞也不敢动弹。
也怕动弹……
在他终于习惯这样的“僵持”,也觉得今晚会在这样的“僵持”中持续很久的时候,但怀中的陈翎往他方才松开的衣领处蹭了蹭,应当是觉得同她手臂上拥着的一样暖和。
“阿翎。”他不习惯,也下意识避开。
她低声不满,轻声里藏了又不容置喙,“脱衣服。”
沈辞:“……”
当怀中的人整个贴近他,温柔的双臂揽紧他,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汲取暖意,仿佛真的没那么冷了……
“自安哥哥。”她轻声。
沈辞轻嗯一声,尽量不出声。
“我要你抱我睡……”还是早前那句话,带着撒娇的意味。
沈辞心底如春燕掠过的湖面,泅开丝丝涟漪,也再难平静,伸手环住她的腰,她自觉靠近他脖颈处,似是终于舒服些了,不出声了,呼吸便也贴近他颈边,似他的心跳声一般,不受控……
他眸间渐渐黯了下去,“还冷吗,阿翎?”
“嗯。”她昏昏沉沉应声,“冷。”
沈辞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声音道,“马上就不冷了……”
她轻嗯,他一手指尖抚上她发间,她觉得温和暖意,一手褪去她身上的衣衫,裹胸,背后和身前的束缚忽然一空,似舒服,又似不踏实,他抱紧她,让她全然贴近他,她不由轻叹一声,“自安……”
“睡吧,明日就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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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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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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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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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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