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是没有出声。
脑海中从方才开始就“嗡嗡”响着,也有刹那间空白……
但知晓是沈辞,又听到沈辞的声音,陈翎心底“砰砰砰”不受使唤地跳着,只是没有做声。
沈辞也反应过来,他是多余先前那一句。
——这时候,陈翎怎么会出声?
他是天子,一路从舟城逃到结城,途中遇到的都是谭进的爪牙和伥鬼,也都险象丛生。但以陈翎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沉得住气,越不会轻易惊慌出声……
更不会,与他生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与他叙旧。
既然如此,又哪里会出什么声?
沈辞自嘲敛目。
他不在天子近前四年,如今天子是何脾气他都摸不清,他还下意识里没改口。
是早前习惯了。
即便许久不见,还是轻易脱口而出。
——别出声,低头。
——别出声,让人看见东宫因为这种事情哭,殿下不怕丢人?
——别出声,陛下发现殿下在这里,殿下肯定受罚,再等等。
他与陈翎在一处的时间太多,是习惯了……
也习惯到玉山猎场的时候,脑海中明明浑浑噩噩,意识也明明不受控,还是扣紧对方的指尖,气息交织时,低沉喘息着,“别出声。”
沈辞闭目拢眉,一颗心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冰窖中,掩藏了心底不可见人的秘密,害怕旁人窥探,也害怕自己窥探。
尤其是,陈翎就在身侧。
呼吸声里,沈辞将自己心底的忐忑和阴暗处藏起,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竹篓外的巷子里。
他要先带陈翎至安稳处……
陈翎也没想到过会在结城遇到沈辞。
竹篓后,两人贴在一处有些拥挤,也近得让她都能听到沈辞的呼吸声。
陈翎尽量将目光落在竹篓的缝隙上,没有特意看沈辞……
她还将阿念托付给石怀远,让石怀远将阿念送到沈辞处。
她也以为沈辞在立城,远在天边,但没想过沈辞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陈翎不知其中缘由,不知道他如何来的结城,何时来的结城,以及他如何会出现在她眼前,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拽到巷子中的竹篓后……
但她知晓,沈辞一定没反应过来——他还握着她的手。
这是沈辞的习惯动作。
但凡有危险,沈辞永远都在她右前侧。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以危险时随时拔刀;左手则握紧她的手,伺机而动,要么带她逃跑,要么危险时腰间拔出佩刀就可以护在她身前……
但凡沈辞在,她总是觉得安稳。
眼下也是。
这种念头仿佛已经根深蒂固,隔再久,也能从心底潜滋暗长……
竹篓后,两人都尽量屏住呼吸,各自藏了紧张和思绪,目光没有特意看对方,也都落在竹篓的空隙上,看向巷中。
竹篓后,两人都不出声,但巷子中却并不平静。
屈光同的人一窝蜂涌入巷中,陈翎再镇定,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沈辞那句“屈光同是谭进的人”其实让她后怕。
也由得陈翎手抖,沈辞才反应过来他原来一直握着陈翎的手。
但陈翎没有吭声。
陈翎不吭声,不会是不知晓,只是不好开口。
沈辞下意识松了手。
其实只有一瞬,还不待陈翎回神,他又重新握紧。
眼下不当是有杂念的时候,陈翎的安全最要紧,他握着他的手是最安全的。
沈辞秉去旁的念头。
而小巷中,屈光同的人,包括屈光同自己都一窝蜂涌入,又一窝蜂追着人冲向小巷的另一头出口去。
陈翎不糊涂。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刚好巧出现在巷子里,带着屈光同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跑开,将所有的人都引走,替他们解围。
沈辞出现在这里,还能这么沉稳躲在竹篓后——是因为巷子中方才那两个引开屈光同的,是沈辞的人。
沈辞在立城边关多年,这种时候能出现在巷子中这么淡定将人引开的,应当是跟着沈辞的边关驻军。
陈翎心知肚明,没有出声。
屈光同的人快速追了出去,巷中很快了恢复安静。
但两人都默契得没有贸然动弹。
果然,稍后还有尾随的队伍,继续从小巷中穿梭往前。
待得这群人跑开,陈翎心中才微舒。
而此时,沈辞也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应当是安全了,但要再保持警戒稍许,这个时候他松手也不会有大的危险。
两人心底都莫名一空。
再过了些,也确实没有动静了,沈辞才掀开遮住两人的竹篓,轻声道,“走。”
陈翎正欲撑手起身,沈辞俯身牵她。
他低头,她抬眸,到眼下,两人才算第一次目光交汇。
尽管方才想过,也有心理准备,但目光直面遇上的时候两人都略微怔忪……
而后,陈翎伸手给他,但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辞牵她起身。
“等我。”他声音沉稳。
在陈翎的眼神错愕中,沈辞翻墙入了就近的苑落中,陈翎整个人僵住——不怕被发现吗?
但很快,苑中落地的声音响起,而后屋门打开,沈辞伸手扯了她入苑中,而后阖屋门,带她快步往内屋中去。
陈翎再沉稳,心底也不免慌张——他不担心苑中会有人发现他们吗?
但倏然,陈翎就反应过来,苑中不会有旁人,即便有,也是沈辞的人,这一处应当是沈辞落脚的地方……
所以,刚才沈辞特意让人领着屈光同的人从门口的小巷冲过去,这样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追赶先前逃跑的人身上。
但其实,沈辞原本要来的地方是这里。
就在屈光同眼皮子底下。
但屈光同因为从这里跑过一躺,所以反而不会留意这条小巷中的民居。
越危险的地方即是越安全的地方……
入了内屋,沈辞阖门。
“屋中有衣服,陛下先换身衣服,末将在外守着。”沈辞刚说完,看了她一眼,开门出了屋去。
陈翎看见案几上放了两身衣裳。
应当是沈辞事前准备的。
她先前打扮成流民模样,他竟然也将她认了出来……
陈翎迟疑了片刻,收回思绪,拿了衣裳去了屏风后换。
城中的流民大都在安置处,虽然大街上也有,但不多。早前没出事,别人不怎么觉察,但眼下屈光同的人到处找她,她这身衣裳就很显眼。
刚才险些撞见,她也不知道屈光同有真的留意到她,但将衣裳换了是最安全的。
屋外,又有人翻墙入了苑落的声音。
陈翎微顿,但很快又安下心来——有沈辞在。
陈翎遂才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裳,应当是帮工小厮一类的衣裳。
有大小不同的两身。
陈翎挑了更合身的那套。
陈翎自己都没觉察,沈辞在的时候,她安稳得连旁的都未多想……
屋外的声音传来,陈翎听人先唤了一声“将军”,而后很快改口为“二爷”。
陈翎一面更衣,心中也近乎断定,就是沈辞在历城边关的驻军将士。
沈辞是立城边关的驻军统领,下属习惯了唤声“将军”,但在眼下明显不合时宜,容易暴露身份,但边关的人粗犷惯了,总会有遗漏的时候。
沈辞在家中是次子,排行第二,所以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会改口叫“二爷”……
再往后,屋外两人的说话声越发小,陈翎听不清。
陈翎知晓她在屋中更衣,沈辞不会入内,但方才屈光同的人已经在找她,这里不宜久留,耽误的时间越久越不合适。
所以衣裳换完,陈翎就推门而出。
屋外,同沈辞在一处的人见到她,明显愣住。
郭子晓久在边关,何曾见过天子?
方才将军刚提起天子在,陈翎便忽然出门,郭子晓错愕——天子,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就是有些,柔弱?
其实陈翎的个头不仅不矮,在女子中都算高挑的,所以即便女扮男装,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大多数人不会觉得突兀,以及细究。
陈翎已经习惯了男装,所以男装示人的时候,大多清逸俊朗,大气,君王气度,朝中从未觉得违和,但郭子晓这样久在边关出入,见多了西戎和羌亚一族的驻军,总觉得见天子的第一印象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乍一见还是会惊讶。
“陛……陛下……”郭子晓是想见礼,但初见天子未免紧张。
沈辞没让他在陈翎面前多说,“先去探探,没有意外我们尽管动身。”
“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沈辞开口,郭子晓近乎没有考虑时间。
“陛下,到屋中说话吧。”沈辞也至屏风后换衣裳,保险起见,是要换身衣裳。
方才陈翎更衣,他去屋外等,尚且还好。
但眼下他更衣,陈翎一人在屋外却不安全。
“陛下稍后。”沈辞言罢,也拿了衣裳去了屏风后。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脱衣裳的声音响起,陈翎赶紧转身。早前在东宫,沈辞同她熟络的时候,也少有避讳过在她跟前换衣裳,但陈翎回回都是转身避过,不敢看他,也不想惹他生疑。
眼下,陈翎不想再继续只听他的更衣声,沉声问起,“你怎么在?”m.xiumb.com
她是想问他怎么在结城。
沈辞刚脱下衣裳,正一件件重新穿上,一面应道,“去淼城探亲。”
陈翎遂才想起沈辞的姑母在淼城。
淼城是平南郡首府,沈辞的姑母是平南侯夫人。
沈辞的母亲过世得早,沈辞同她的姑母亲厚,沈辞去了立城边关思念,平南侯府人一定想念他,他是去探望他姑母的。
陈翎继续问,“那你怎么在结城?又刚好……”
陈翎话音未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从屏风后出来。
玉山猎场的事,沈辞并不知晓是她,她若一直背对着他,反倒容易惹人生疑。陈翎佯装不经意转身,却见沈辞换了一身同她一样的衣裳。
那就是要么是准备一起混入某处,要么就是准备混出某处……
沈辞衣领尚未系好,陈翎转身时刚好见到他阖上衣领,也隐隐见到他颈边至胸前处的伤疤。是早前有刺客行刺,他护她,被对方的剑刺伤了颈边至胸前这一段。
她只知道那次沈辞伤得很重,但后来他一直藏得很好,她没见到过……
直至玉山猎场那次,她才看见那道伤口的触目惊心。
只是后来越发失控,她知晓那杯酒出了事,她哭着唤他自安哥哥,但都徒劳。在他帐中,她不敢大声招来旁人。她恼得咬了他,也恼得指尖纷乱,在他后背留下深深浅浅痕迹……
方才隐隐看到那道伤疤,陈翎脸色苍白。
但她不应当见到过他身上的伤疤,也不应当有旁的反应。
陈翎藏了目光,继续问完刚才的话,“屈光同是怎么回事?”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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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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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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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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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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