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不再摆荡,落叶停滞半空,奥古斯都先生与莲的身体僵硬在了将吻未吻的状态,像是造梦主厌倦了这个梦境,于是,时间快门在这一刻按下,一切都停了下来。
尤利卡呆呆回头。
不知何时,她已穿过镶嵌彩绘玻璃的大厅,穿过铺就红毯的楼梯,一路来到了2楼,连接着8个房间的巨大中庭。
那迷宫般的城堡,格外寂静,只能听到水声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有血线从遥远处,流淌到了尤利卡的脚边。
它像蛇一般盘旋起舞,缠绕上了她的手臂。
一时间,血线快速收紧,拖拽着尤利卡的身体,朝浴室飞快而去。
“医生,莱茵医生!”尤利卡害怕到了极点,她不想过去,她不愿过去。
身体不能动弹了,就像噩梦中那样,她无法控制自己,连手指都无法弹动一下。
难以想象的恐惧包围了她。
“尤利卡,尤利卡,你怎么了?”莱茵医生的呼唤,像是隔离一层纱,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尤利卡猛的睁开眼,大口喘息。四周是漆黑的红枫林,哪里有什么血线,哪里有什么恶魔?
她,这是怎么了?
“如果你想放弃的话……”
“我不想放弃!”尤利卡打断了莱茵医生的话,表情带着神经质般的抽搐,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放弃,他们还等着我,我不能让怪物伤害他们。”
“唉。”渝州叹息。
一个响指,地面飘落的黑色枫叶,竟化作一滩滩粘稠淤黑的液体,液体流动,融合成一整片黑色区域。
两人像是陷入了沼泽,身体缓缓没入,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两人出现在了2楼,浴室近在眼前。
没有强迫尤利卡开门,渝州用闲聊般的语气舒缓女孩的神经:“我去过奥古斯庄园,里面的陈设和你所述的梦境极为相似。只有这里,有些许出入。”
他杖尖一点走廊墙上的挂画,三层烛台边,风度翩翩的男子举着酒杯,望向身边穿礼裙的女人。
“这里并没有窗子。”渝州柔声道,“在这里,你看不见你的父亲,也看不见红枫林中步步逼近的恶魔。
唯一的窗……在这扇门后。”他敲了敲那扇棕褐色的浴室之门,声音愈发柔和,
“你进入过这扇门,只是你不愿意回想。”
“进入过?”尤利卡神经质的歪了歪脑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上楼前忘了带脑子,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无法理解。
进去过?哪个“进”,又去了哪里??
看着尤利卡茫然的表情,渝州心中感慨。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真相无法被掩埋,人们之所以没有发现,只是被那一叶障了目。
而当那一叶挪开之后,一切便豁然通达。奥古斯都和莲的关系就是那片叶子。
当渝州发现两人可能存在暧昧后。再反过来思考尤利卡所述的梦境,那么这个事件中的种种疑惑也就解开了。
尤利卡的精神状况必然出了问题,她认错了自己的父母,还忘记了永生难忘的一夜。
而她将莲错认成自己母亲的原因,就藏在女孩说过的一句话中,她说:‘除了穿着妈妈的衣服,她的长相容貌,牵父亲的姿势,都与妈妈完全不同,她不是妈妈’。
没错,在尤利卡思维最混乱的时候,精神最崩溃的那一刻,莲穿着奥古斯都夫人的衣服!
于是,她将她错认成了母亲。
同理,她将另一个男人认成了自己的父亲。
“水放好了,快上来吧。”
奥古斯都女士向来冷淡矜持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身后有年轻的男子拥住了她。
昏暗的灯光洒落,沉浸于肉/欲与欢愉中的人,有着英挺的侧脸。正是尤利卡的男友,她发誓要共度一生的男子--亚伦!
或许,在尤利卡打开门,看到浴室与红枫林中的那一幕时,她便已经疯了吧。
20岁的生日,梦一般的仲夏夜,在此刻崩塌,犹如万丈高楼瞬间倾颓。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开始。
她定下的律会变成梦魇,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会找到她,随后,将那一夜,那永生难忘的一夜,送到她的面前。
渝州眼中透出悲戚之色,真的要将真相告诉她吗?或许,傻乎乎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又想到了自己,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放在自己面前,洞悉一切而死去与被人蒙骗而活着,他注定选择前者。
不得真相,毋宁死去。
最终,渝州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了尤利卡:“孩子,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
他蒙住尤利卡的耳朵,以及轻缓的动作抚慰着她:
“就在你的脑海中,那是你永生难忘的一夜……它一直在那里等你。”
听了这句话,尤利卡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痛苦不堪的抱着脑袋,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她不停的挥舞双手,却无法拨开那层红翳。
“啊!”
眼前的长廊消失了,她躺在一块浮冰上,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冷得要命,嘴唇冻得青紫,却无人理会。
就在这时,前方飘来了一扇门,门后是粘稠的水声,有沉重而短促的呼吸落在皮肤之上,冷香幽幽。
尤利卡闻过那种香,那是框架【折香】出产的名品降神香。她记得父亲曾向人炫耀过
--紫藤叶细,长茎如竹,根极坚实,重重有皮,花白子黑,置酒中,历二三十年不腐败,其茎截置烟焰中,经时成紫香,可以降神。【1】
来自异域的名贵降神香,她究竟在谁的身上闻到过呢?为什么想不起来。
“舒服吗?”男子低沉暧昧的嗓音响起,换来女人的沙哑轻笑。
好熟悉的声音,她一定听到过,尤利卡用手敲打着脑袋,那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可恶,太冷了,一定是太冷了。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将她带离这冰冷的荒原。
她从浮冰上坐起,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敲了敲门,这样会不会不够礼貌?里面的人明显不想被打扰。
可她太冷了,她只是太冷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太冷了。
尤利卡哭泣,泪水滑落的一瞬间,便化作冰晶,坠入深渊。
门打开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卧室,有男人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带着莫名慌乱:“尤尼,你怎么回来了?”
那男人没有脸和五官,像是一张黑色剪纸。
“你看到了?”屋内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她同样浑身漆黑,像是一张扁平的剪纸,看不清面容。
看到了?看到什么了?尤利卡缩了下脖子,女人的声音格外冷肃僵硬,像是在责备她的冒失。
她做错了吗?或许。
可她只是太冷了,太冷了。屋里看上去很暖和,她伸出手,汲取那微不足道的热量。
“怎么办?该怎么办?”剪影般的男人在屋内打转,坐立不安。
女人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尤利卡突然觉得有些滑稽,这是在干什么呢?她只是想来取个暖。
她步调怪异地走入了房间,房中有一幅巨大的油画,穿着名贵大衣,羽毛一丝不苟的白色大鹅举着酒杯,怀中拥抱比他娇嫩许多的小黄鸭。
“我爱你,我的宝贝,我的小黄鸭。”
“我也爱你,我的大白鹅。”
两只家禽用夸张到滑稽的古怪腔调说着话,身边有粉红泡泡冒出。www.xiumb.com
尤利卡咯咯笑了起来,这画真是奇怪,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大鹅和鸭子,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泪水滑落。
大鹅和鸭子!
大鹅和鸭子!!
哈哈哈哈哈哈!!
在那癫狂的笑声中,忽然,有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她的后心,一直贯穿至胸口,无数色彩斑斓的糖果从她身体中喷出,像一场彩虹雨。
温热的雨点落在身上,尤利卡浑身一颤,某种凌驾于□□的痛苦钻入肺腑,折磨着她本就疲惫不堪的魂灵,将意志拖入深渊。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油画中的大鹅和黄鸭开始鬼哭狼嚎。
尤利卡身体摇晃了一下,她想回头,可手抬不起来,身体也变得软绵无力,轻轻倒了下去。
躺在女人怀中,那黑色剪影唱着摇篮曲,好似春风吹过,冰冷的口吻在这一瞬融化成柔和的呢喃:“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真的吗?
尤利卡仰面,天空中有暗红的血花飘落,睡一觉真的就不冷了吗?
她缓缓闭上了眼。
--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
低语声不断。
--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她睡不着啊!!
她无法入睡。
于是,有一个声音开始在耳边喋喋不休。
“你为什么没有忘记?”
“你还记得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忘记!!?”
那声音从初时的疑惑,到后来的抓狂,再到歇斯底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震得尤利卡鼓膜嗡嗡作响。
彩虹般的糖果不断从身体中涌出,像喷泉,淹没了女人,淹没了她。
男人的剪影在糖果喷泉中逃窜,像是遇见了可怕的东西,瑟瑟发抖。
是啊,为什么不忘记呢?为什么不愿忘记?如果忘记的话,就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了。
血泪顺着眼角滑落,终于映照出了4人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浴室大门在难以想象的痛苦哀嚎中霍然洞开。
那偌大的浴室之中,奥古斯托夫人拿着锐利的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亚纶摔跌在一旁,他穿着奥古斯都先生的衣服,身子却抖得像筛糠,一副恐惧到了极点的模样。
而在那嫣红的血色中,20岁的尤利卡倒在窗边,胸口被贯穿出了一个血洞。
19岁的尤利卡缩在浴缸里,眼球已变得浑浊,但那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凝固在她惨白的脸颊上。
18岁的尤利卡趴在浴缸边,头发垂在那红色的池水中,轻轻摆动。
17岁的尤利卡嘴角勾起,像是在笑,却又有泪痕从那失去温度的脸颊留下。
……
8岁的尤利卡仰面躺着,只是睁着空洞的眼,脸上已看不出表情。
13具尸体,以13种不同的姿势将浴室填满,像海洋中肆意疯长的海草,铺满了血色海底。
每一颗海藻的表情,随着年龄的不断缩小,从痛苦与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麻木。
记忆中母亲抚摸着她脑袋,教她读书,替她整理衣裙的画面都淡去了,只剩下了血色,
拨不开的血色!
为什么背叛父亲?
为什么背叛母亲?
为什么会是亚纶?
为什么从来不曾告诉过她?
为什么……要杀了她,那么多次?
她做错了吗?
她做错了吗!?
她只是……太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那年仅八岁的身躯之中迸发,像是地底永不停歇的岩浆,要将生命中最惨烈的痛苦宣泄。
被至亲之人背叛,被挚爱之人杀戮。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哪一种苦难,比仲夏的那一夜更痛。
而那一夜,她将永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低落,7岁的尤利卡睁开了眼,脑袋浑澄澄的,像是沉睡了比星空更漫长的岁月。她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何,那里有一些疼。
她抬起头,面前有4个人,用紧张与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他们是谁?
尤利卡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她辨认不出那4人的外貌,但她记得他们的衣服。
带有垂坠感的墨绿色真丝睡裙。
镶着宝石纽扣的蓝色大翻领睡衣。
那是爸爸和妈妈最喜欢穿的两套衣服。
7岁的尤利卡扬起了小脑袋,甜甜喊道:
“爸爸。”
“妈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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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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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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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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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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