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从嘉兴楼带回来的“圣血”交给周二爷以及与他相好的太医研究去了,据说二爷整天抓耳挠腮,上火到嘴角起了燎泡,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而六殿下钟离宁那儿,钟离宴听了妹妹的想法,的确是给她换了女傅,倒不是真指望她能帮着分担,只是想起了自己以前被逼着读书的情形,同病相怜,这才允了的。
至于给遮月侯云垂野的信,扶渊本想托初一送去,初一稳重,十五活泼,云都路远,十五留在自己身边没什么,还是这封信要紧。谁知初一却死活不同意,好似自己走了他扶渊就会被什么给吃了一样。
最后扶渊决定,干脆谁也别去,直接送到驿站,免得煞有介事地引人注目。
已是十月初,扶渊估摸着,云垂野也该回信了。
那日下了朝会,扶渊随周同尘同去文山殿,拜会文山君。
文山殿与其他有头有脸的神殿不一样,其他神殿都是占着京中顶好的位置,要么是离皇宫近,要么是地段繁华,或者在别处再寻一个风水宝地,总之不会像文山殿一样,建在荒郊野地。
所以老周他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上朝的啊?
文山殿作为四大神殿之一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文山殿,不负其名。
本以为是什么荒郊野外,谁知近了才知别有天地。文山殿依山而建,附水而居,倚花林,欺风云,明明只是木楼黑瓦,却因太过高耸磅礴,竟比红墙朱瓦、雕梁画栋看起来还要堂皇威严。
扶渊站在它面前,不由得心生敬畏,同时也敬畏着他的主人。他隐隐担心,自己可能把周同尘常挂在嘴边的祖父,久隐于世的文山君,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们下了车,立刻就有人来迎。扶渊瞧着那些人脸色,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在天时院檐下,可不就是如此这般……
难不成是百里山长大驾光临了?①
的确,那些小厮面色不算好看,扶渊又看了一眼周同尘,周大少本人对此视而不见,引着他进去了。
文山殿格局恢弘大气,扶渊本听说这文山神君最爱风雅之事,还以为这园子里会仿着南方的园林,像宫里御花园那般,进来才知,院里花木扶疏,掩映楼台,青松傲竹,更显气度,有那么一瞬间,扶渊几乎要把那些小厮的不自然给忘却了。
一行人进了大殿,还不待扶渊看清里面陈设,一个茶盏就在就在脚边炸开,茶水溅了一身——随之而来的是女人歇斯里地的尖叫辱骂。
大殿都施了隔音的法术,因此扶渊他们在外面根本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周同尘也被吓得够呛,他要是知道里头闹成这样,肯定不敢带扶渊进来了。
“檀翡,祖父呢?”周同尘转头问身边的小厮。
“回少爷,老爷子早就被气走了。”檀翡附在他耳边,声音小的刚好能进扶渊耳中。
一上来就撞见文山殿这么多的内眷,又是这般情景,扶渊真是想转头就走,可那女人说的话却牢牢定住了他:“我不管!既然他云侯的妹妹不愿嫁过来,那我们家光姐儿就愿去那荒蛮之地?!我不过挑几个侍妾陪嫁罢了,一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云侯是你们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么?!别不识抬举!”
扶渊定定瞧着那女人,一整套的鎏金红宝头面,挑心的硕大红宝尤其晃眼;衣料是江南的妆花锦,精美的团花纹随着她行动间摆动,甚是好看,只可惜她美则美矣,却托不起这套衣服的气势,反而宣兵夺主了。
她身后立着几位女子,前头又跪着许多人,都是妇孺。不仅文山君不在,连周同尘的父亲文山世子也不在。
他实在是没时间细看,偏过头去小声问周同尘:“这是你小娘?”
周同尘简直想找条地缝钻下去,脸上火烧火燎,咬牙切齿地:“对,这就是胡氏。”
那就对了。扶渊心下了然,他还没见过老周这般激动呢。这胡氏的话看似是处处为着光姐儿——哦不,周师姐着想,实际用心不可谓是不歹毒——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往姑爷房里塞人了?
“咳咳,”周同尘假咳几声,走过去给堂上诸位见礼,“见过各位姨娘,还有各位弟妹。”
这称呼……扶渊哭笑不得,原来那跪着的也是他小娘。如此一来,扶渊更加清楚了这位胡小娘的险恶用心,不仅能往这姑爷房里塞人恶心师姐同尘他们,还能让其他妾室的孩子们嫁入侯府为妾——啧啧啧,一石一筐鸟,真是好计策。
“这位便是连远殿的上神,今日是特意来拜见祖父的,姨娘们暂且避一避吧。”周同尘扫了那胡氏一眼,眼里说不出的厌恶。
“呦——”胡氏由两个侍女扶着上前走了两步,矫揉造作地硬是要学“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姿态。
“大少爷回来了?胡氏轻佻的点了点他的肩膀,被周同尘避开也不生气,媚眼一转又看向扶渊,“妾身胡氏,见过上神。”
扶渊干笑两声:“见过婆婆。”
胡氏面色变了又变,周同尘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胡氏虽是妾室,却是有诰命在身的,扶渊只能称周同尘的母亲为伯母,称她一声婆婆,也不算辱没了。
“小兔崽子!你笑什么笑?!”胡氏在长房胡作非为惯了,并非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见状也不忍了,指着周同尘鼻子便骂,“你是翅膀硬了是吧?!怎么?平日是老娘薄待你们姐弟了?要你带外人进来打压我的风头?还让我避一避?怎么?给人做妾就算不得人了?还是单你文山殿的妾不是人?好大的规矩!我告诉你,你老娘早就不管事了!这门里门外可都是我操持的!”
这话着实难听,周同尘黑着脸,碍于自己是晚辈,只替扶渊辩解了两句:“姨娘这是什么话,上神不过是来拜见祖父的,您如此无礼岂不是要让上神见了咱们文山殿的笑话?”
“什么笑话!”胡氏讥讽的看着周同尘,连扶渊也没放过,又走到他跟前儿,“这要不提我都忘了,上神不也想娶我家光姐儿么?今儿莫不是赶着来拆人姻缘的吧?!”
扶渊被这番话噎了一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敬。朝堂上那些引经据典的都是些自持身份的文雅人,这般泼辣接地气的……
他正愣怔呢,忽然被身后的初一拉过身后,紧接着,他就看到初一甩了胡氏一巴掌,声音相当之清脆。
别说扶渊,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还没完呢,初一把人家一巴掌扇在地上,又冷声道:“继续叫啊,叫得好听了我家上神给赏钱。”
扶渊扒着初一的胳膊,生怕他继续单方面地殴打妇女。这狠劲到底是跟谁学的,他怎么认识初一这么长时间了都没看出来他是这副脾性?
“周大人,烦请您让人拿身衣服,上神这衣服都湿透了。”初一见扶渊仍是一脸呆相,便替他做主了。
“哦,好好好,上神这边请。”周同尘这才反应过来,不再理会胡氏,把扶渊迎到了一旁偏殿里。
方才胡氏那一盏茶砸过来,周同尘还好,扶渊可是被淋了半身的水。一开始茶是热的,倒不觉得难受,待茶凉了,秋风一吹,给扶渊吹得直哆嗦。
周同尘给扶渊拿了自己的衣服,偏殿里隔着屏风,扶渊和初一在里面换衣服,周同尘就在外面陪着说话。
扶渊看初一还冷着脸,便也不敢和他再说些什么,只问周同尘:“老周,你与我说实话,世子爷……咳,对那胡氏,到底是能纵容到何种程度?”
周同尘知道扶渊是担心文山殿为难初一,便宽慰道:“上神放心,家父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拎不清楚,本就是胡氏有错在先,等下父亲过来,一定会给上神与初一公子一个满意的交待。”
“如此最好。”初一又替扶渊回了。
扶渊只得在心里叹气——他从未想过,原来“家”也能是这个样子的。
算了,这又不是自己家,自己堂堂上神,有什么好怕的?
给自己打完气,他拍了拍初一,又拍了拍周同尘,表示没什么问题,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大殿上的“战场”。
再入大殿,周同尘的父亲——文山殿的世子爷,已经到了,很客气地把尊位给扶渊留了出来,扶渊谦让几回,这才坐下。其余的人便按尊卑坐好。
旁的不提,这文山世子样貌是一等一的好,当真是丰神俊朗,连扶渊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怪不得能生出周和光这样的女儿。
至于胡氏,拿帕子捂着方才被初一扇过的脸颊,正偷偷抹泪,还不忘泪眼盈盈地看向世子。有一说一,初一这扇人的技术是真不怎么样,他以前和钟离宴偷偷看过宫里老嬷嬷打宫女,一巴掌下去,脸皮没事,却能把牙都给扇下来两颗;初一这个,脸肿得多老高,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还害得自己手疼。ωωω.χΙυΜЬ.Cǒm
“不知上神大驾光临,臣多有不敬,还请上神莫怪。”世子爷说着就要起身道歉。
扶渊刚要起来,旁边的初一便上前一步,把世子爷给扶起来了。
“无妨。”扶渊温和地说,“晚辈崇仰老仙君,又与令郎交好,怎会因此与文山殿计较。”
世子爷没听懂扶渊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没脾气好说话,便陪着笑脸继续道:“既如此,您看——今日之事实属我文山殿的家事……”
扶渊也笑了笑,往后略坐了坐。这事儿哪是这么好完的。
“世子爷此言差矣,”又是初一,“方才府上的姨娘冲撞了上神,言语不敬不说,单单是那盏滚烫茶水,给烫伤了一大片——您把这叫家事?”
文山世子颇有些他爹不问世事的样子,可惜没学到精髓。他一时间不清楚初一到底是何许人,只是看起来没有上神那么好说话:“呃……那这位公子的意思是?”
“您不必紧张,”扶渊开口了,“方才隐约听到,婆婆您说我对周师姐有意——我倒没什么,可如今师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的,岂不影响清誉?”
世子爷愣了一愣,半天没想起来扶渊口中的“婆婆”是谁,直到周同尘出言提醒。
“胡氏!你当真敢如此诽谤上神?!”世子爷一拍桌子,震得手边茶水都晃出了些许。
“老爷明鉴,妾身哪敢啊!”胡氏“扑通”一声跪下,转瞬间就来了个泪声俱下,“妾、妾之为人,老爷您再清楚不过,妾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什么?难道还是本上神冤枉你了不成?”哭哭啼啼,扶渊见了就烦。
“大胆贱妇!上神面前也敢信口雌黄!”世子爷气冲冲地走下去,照着胡氏另一半完好的脸就是一掌。
这一掌声音响,却还不如初一厉害,不轻不重的,扶渊自然是知道世子爷到底是什么态度。看来不触及他的根本利益,他是不会轻易动胡氏的了。他就不明白这世子爷到底是看上这胡氏哪儿了,单论容貌世子爷还不如去揽镜自照。
“世子爷莫气。”扶渊深深看他一眼,年轻的面孔看不出喜怒,“您不妨说说,这件事您是想怎么解决呢?”
“……全、全凭上神吩咐。”男人忙着作揖。
“哦?”扶渊颇觉意外,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那依晚辈愚见,治国无法则乱②,咱们不如就送到有司,让诸位大人给个决断,您看如何?”
听了这话,胡氏的脸立马就变了:上神这不是要善了啊。
“……您有所不知,”世子爷一副难为的神色,“胡……胡氏虽为臣妾室,却也是有诰命在身的。”
“我知道,”扶渊点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
“不敢不敢,那您看……”
“古人云,‘诛不避贵,赏不遗贱’③,这个道理想必就不用晚辈再说了吧?”扶渊不欲与他再消磨时间,“还有些事,虽是世子家事,我却也不得不说几句。您这位胡小娘,方才正想着把同尘这几位姐妹都送与云侯做妾呢,怎么?好歹也是文山周家的女儿,怎就这般轻贱了?还有与云家联姻一事,您也别光顾着自己痛快了,太子殿下那边的意思,您多少也要顾及一些。”
言罢,扶渊起身走下堂:“把胡氏押解至大理寺,听审。”
【作者题外话】:①:放过百里山长吧哈哈哈!②:治国无法则乱:《吕氏春秋·察今》③:诛不避贵:《晏子春秋·内篇问上》ps:其实今天心情不大好,拿小说也不能沉溺于虚拟世界(捂脸),也就看百里山长能乐呵乐呵了(哈哈哈不好意思)pps:再推河图大大的《景泰江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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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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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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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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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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