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百战宿将,他这辈子不是没在战场上吃过亏。然而,像今天这么窝囊的亏,却是第一次吃到。
战船上的宋军,先用那种会炸裂的弩枪,害死了他麾下上百弟兄不算。接了百姓之后,竟然不肯立刻退去。反倒摆出五艘百料大舰,四艘哨船,在笕桥附近,大模大样地横作了一道“船墙”。
奉命下马步战的辽国勇士还没等冲上笕桥,迎头就遭到了一通箭雨。“船墙”上的宋军,居高临下,把箭矢射得又准又急,转眼间,就又将四十几名辽国勇士给变成了尸体。
其余辽国勇士不肯白白送死,纷纷掉头后退。才退出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外,“船墙”上,忽然又冒出了数名优伶,吹吹打打,又唱又跳。
那唱词用的是京东东路一带的方言,耶律课里听不太懂。然而,优伶们的打扮,他和他麾下的契丹勇士们,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优,明显穿的是大辽皇帝袍服,头戴实里薛衮冠,身穿络缝红袍,腰配犀皮玉带,脚踏络绷靴。
还有一名中年美妇,则戴红帕,穿红袍,穿着一双尖尖的金色鹿皮靴子,腰挂玉佩。任何契丹人看了,都知道此女扮的乃是大辽皇后。
那中年皇帝才一登场,就立刻惨叫着倒地身死。紧跟着,一个穿着南院汉臣打扮的英俊帅哥,将他的尸体拖到一旁,随即,跟皇后对唱了两句,横抱起皇后,就上了龙床……
剧情无比简单,总计四句唱词,五六个动作,却将大辽民间谣传多年的一桩公案,刻画得似模似样。
即,大辽国天赞皇帝耶律贤,乃是皇后萧绰及其情郎韩匡嗣联手谋杀,当今皇帝耶律隆绪实际是韩匡嗣的种。
虽然谣言荒诞不经,也禁不起任何推敲。然而,所有撤下来的辽国将士,刹那间,却全都恼羞成怒,不待任何人指挥,就又大吼着扑向了船墙。
这下,可是上了宋军的当。
“船墙”上的宋军,再度居高临下地开弓放箭,眨眼间,就让笕桥上躺满了尸体。
没有携带任何盾牌的辽国勇士,损失惨重,头脑清醒之后,再一次乱哄哄地后退。
而船墙上的宋军,却不肯见好就收。调集弩枪,朝着勇士们聚集处轮番攒射,将仓皇后退的辽国勇士们,给炸了个血肉横飞!
才一交手,就接连吃了两次大亏,耶律课里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站在弩枪射程之外,接连下令调器械调人马,发誓与姓韩的不共戴天。
“苏文,周新祖,南岸可有火光升起了?去高处,看清楚马秋实那边,究竟是在干什么?”大辽南面行人司副总管萧摩柯,同样被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手臂,不断催促麾下的刺事人们,查看南岸的动静。
早在一刻钟之前,他就听到了来自南岸的号角声,也看到了弥勒教的兵马,从密林里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水寨的后门。
按道理,这会儿,弥勒教“义军”应该已经攻入了韩青的老巢,开始纵火焚烧营地内的粮草辎重才对,怎么迟迟没有看到水寨方向腾起火光?
“是,总管!”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刺事人都头,齐声答应,随即,快步冲向附近的土丘。
他们各自的心中,也很奇怪,为何弥勒教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捷报?
按照道理,韩青带领麾下士卒前来营救百姓之后,水寨应该非常空虚才对。
数千弥勒教信徒突然出现在南岸,即便不能迅速杀入水寨,至少能让宋军因为腹背受敌而乱做一团。
“呜呜,呜呜,呜呜呜——”还没二人冲到高处,黄河南岸,忽然又传来了连绵的画角声。不带丝毫紧张,隐隐约约,还透着一股子喜悦味道。
“那是什么?”几个刺事人手搭凉棚,垫起脚尖向南岸眺望,紧跟着,嘴里就发出大声惊呼,“怎么不打了?姓马的到底在干什么?弥勒教,弥勒教的认旗呢,怎么全都倒了!”
“骑兵,南岸怎么会有骑兵?”
“宋军在南岸藏了骑兵,弥勒教的人在逃命!”
“打输了,他们竟然打输了!”
……
惊呼声,接连而起,每一个向南眺望的辽国刺事人,都拼命揉自己的眼睛。
刚才奉萧摩柯之命,与骑兵一道攻打渡口,追杀屠杀大宋百姓,他们全都没顾得上仔细看南岸的情况。
此刻忽然发现,短短不到半柱香时间里,弥勒教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他们谁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乃是事实。
“不可能,不可能!”最无法接受现实的,是大辽南面行人司副总管萧摩柯,只见此人,先向前冲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冲进了弩枪的射程,赶紧又掉头后退。
随即,此人再度掉头冲向河岸,再度转身折回,如是折腾了三次,才终于找到一匹刚刚安静下来的战马,不由分说爬到了马鞍子上,翘首南望。
黄河南岸的战局,已经非常清晰。失去斗志的弥勒教徒们,乱哄哄地四散逃命,距离水寨越来越远。
而原本按照萧摩柯的谋划,此刻理应被一把大火烧成白地的宋军水寨,却安然无恙。数十名骑着战马的宋军精锐,不断结伴发起冲杀,将弥勒教徒们驱逐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天杀的韩贼,他竟然在水寨里,埋伏了一支骑兵!”萧摩柯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狡猾的韩青,又一次算到了他的谋划。将一支精锐骑兵,提前埋伏在了水寨之中。
那“佛子”马秋实麾下的弥勒教徒,数量虽然庞大,却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也缺乏对抗骑兵的训练。
忽然遭到一支精锐骑兵的迎头痛击,不崩溃,才怪!
“总管,总管,马秋实好像被捉了。属下看到了他最喜欢穿的红袍!”仿佛担心萧摩柯所受的打击不够沉重,刺事人都头苏文忽然冲到了他的马前,哑着嗓子汇报。
“哪里?那个蠢材在哪里?”萧摩柯的身体又晃了晃,多亏的苏文和周新祖二人的搀扶,才没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
“那里,那里!”苏文一手扶住萧摩柯的大腿,另一支手指向南岸,唯恐萧摩柯看不清楚。
强行稳住心神,萧摩柯深深吸气。果然看到,有一个红色人影,被押到了河岸边,像传说中的孤魂野鬼般,朝着北岸蹦蹦跳跳。
“扶我下去!”咬着牙,咽下涌到喉咙处的老血,萧摩柯喃喃吩咐。“扶我去耶律课里那边,今天,今天我要跟他一道,拿,拿姓韩的人头,祭,祭奠战死的弟兄!”
连环计的第一,第二环全部失败。第三环,萧摩柯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成功。
所以,他要跟耶律课里一道,组织人马向“船墙”发起最后一击。用韩青的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如果失败,就用自己的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北岸也有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宛若虎啸龙吟。
得知耶律课里吃了大亏,契丹东路军主帅耶律隆绪,担心他在情急之下,做出糊涂选择,带领着嫡系,亲自赶到了最前线。
耶律课里麾下的骑兵和萧摩柯麾下的刺事人们,士气立刻受到了鼓舞,骂骂咧咧地,重新开始集结。只待主帅一声令下,就充当先锋,去跟船墙上的宋军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韩青却没给他们拼命的机会。
发现契丹东路军主力,也蜂拥杀向了码头。韩青果断命人拉起船锚,放下了船桨。
战舰在船帆和船桨的双重推动下,缓慢且稳定的离开了笕桥。没等耶律隆绪调整好部署,战舰就跟北岸渡口,拉开了三丈远的距离。
三丈远的距离,足以让契丹将士望河兴叹。
而韩青,却仍旧不满足,又把自己偷偷准备的戏班子,拉出来给耶律隆绪演了一折“韩匡嗣窃后杀君”,才从容带领舰队返回了水寨。m.xiumb.com
至于辽国东路军中,有几人看了折子戏后,会相信韩匡嗣真的和萧太后两个,谋杀了大辽前任皇帝,韩青却没功夫去管了。
反正,大辽内部,肯定不会是铁板一块。暗中对皇帝心怀不满的人,最缺的就是造反的借口。
而现在,借口却从天而降,就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利用!
半个时辰之后,韩青的旗舰,在水寨内的码头上靠岸。早有武又带着一干镇戎军老兵,满脸钦佩地等在了一旁。不待他出言询问,就高声汇报,“提刑果然料事如神,那契丹狗贼竟安排了一伙弥勒教的疯子,趁机劫营。我等按照您的吩咐,给了他们一记迎头闷棍,当场生擒了他们的头目,将其余教众也给杀了落荒而逃!”
“是你们打得漂亮,让韩某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韩青笑了笑,谦和地摆手,“我在船上,听到弥勒教的号角声了。但是,我知道他们绝非武都辖的对手!”
“提刑,提刑,功劳是您的,末将,末将只是依照您的计策行事。可,可不敢抢功。”两军阵前面无惧色的武又,这会儿却红了脸。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
“进中军帐里说,我要功劳没用。再大的功劳,我也不可能今年就升到转运使,更不可能奉命经略一方!”韩青伸手拉住武又的胳膊,笑着补充。
随即,又快速向四周看了看,低声问道,“其他人都回来了么,弟兄们伤亡如何?百姓呢,死伤多么?”
“张帆和李遇两个,已经带着第一批百姓上岸了。此刻应该正在安顿百姓,以免他们不小心冲撞了军营。”武又早就习惯了韩青坦率,想了想,认真地回应,“其余人,还在河面上甄别百姓,以防仍有契丹细作混在百姓当中。”
“弟兄们伤亡应该不大,据张帆说,就是在契丹细作暴起夺船之时,因为没来得及跳河,被细作害死了几个。其余跳进黄河里的,很快就被咱们自己的船给救了回来。”
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百姓应该有一些伤亡,也主要是被契丹细作在抢船时,给害死的。至于落水而死的百姓,应该不是很多。提刑不必为此过于劳心,如果咱们不派船去接,这些百姓,恐怕得被契丹人给杀个精光!”
“嗯——”韩青沉吟着,轻轻点头。
尽管他知道,武又说的乃是事实。以契丹人的残暴,今天如果自己不派船过河,恐怕被赶到渡口处的所有百姓,都要死于一场屠杀。
然而,想到有许多百姓,因为自己的计策,落水而死。他心中仍旧感觉沉甸甸的,甚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提刑不必如此,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这点,弟兄们知道,获救的百姓肯定也知道!”武又清晰地感觉到了韩青的心情变化,想了想,沉声安慰,“换了别的高官,恐怕根本没胆子派船过去救人。即便敢派,最后结果恐怕也是人没救回来,船又给丢了!”
“不能这么说,如果换了丁枢直,也许能想出更周全的办法!”知道武又是出于一番好心,韩青咧了下嘴,叹息着摇头。“不提这事了,等把俘虏甄别完毕,将手上有血债的刺事人,直接拉去沉船处斩首,祭奠百姓们的在天之灵!”
“提刑放心,这事就交给属下!”武又想都不想,便肃立拱手。
话音落下,他忽然又展颜而笑,“提刑不说,我差点儿忘了。袁坤,袁坤派哨船专程送回了一个俘虏。说是辽国南面司的佥事,叫什么马诸,马珠勒格。那厮被灌了一肚子黄河水,没等审问,自己就招了。说有要紧情报,希望能换他自己的性命。袁坤怕耽误事,特地安排人提前将他押送了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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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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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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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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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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