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崇厚在老家没有妻儿,也不是没钱娶不起或买不起女子的普通士卒,作为旅帅他一直觉得应以身作则,直至今日仍打光棍。
他在军城的“家”其实就是一间很小的营房,一张胡床、两口箱子便是全部家当,来了人坐床上,人多了只能席地而坐。
今晚来的人太多,屋里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他不想让弟兄们站在外头等,挤出低矮的土房,看着那一张张熟悉且饱经沧桑的面孔,面对部下焦急的眼神,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三根是个暴脾气,急切地问:“大哥,咋了?”
“钱帅,康参军究竟说啥了。”
“钱帅,我们全听你的,都已经活得人不如鬼了,再坏能又坏到哪儿去!”
钱崇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连深吸了几口气,环视着众人呵斥道:“都回去歇息,这儿没你们的事!”
“咋就没我们的事?”刘三根急了,回头道:“弟兄们,钱帅对咱们咋样?”
“这还用得着问。”
“钱帅,你也是为了我们大家伙,真要是出了啥事,要死一块死!”
“是啊钱帅,你别想赶走我们自个儿去扛!”
老卒们你一言我一语,惊动了附近营房的士过卒。
有的跑过来跟着一起问,有的躲在营房里不敢出来,有几个旅帅、队头更是关上门,不许手下人跟着掺和。
钱崇厚深知不能再拖,犹豫了一下说:“实不相瞒,我和三根东窗事发,没活路了。”
“没活路……我们早就没活路了!”
“说得对,活成如今这样,不如死了痛快。”
“钱帅,反还是怎么着,你说句话,我们唯你马首是瞻!”
“反?在这个鬼地方能反谁啊,又能反出啥名堂?”
钱崇厚反问了一句,抬起胳膊指指对面的那一排排营房:“我们真要是反,一起吃了这么多年苦的那些兄弟就要平叛。跟自个儿人兵戎相见,我是不忍心,更下不了那个手。”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卒问:“那咋办?”
不等钱崇厚开口,一个矮个子士卒喊道:“去瀚海吧,我就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
“去瀚海做马贼,亏你想得出来。”
“做马贼咋了,又不是没人去做过。”
“是有人去做过马贼,可他又做了几天。就这么过去,要是能在瀚海上活过一年,我这个杨倒过来写。”
“早晚是个死,不如去瀚海上杀个痛快。”
钱崇厚凝重地说:“真要是去瀚海,不但要跟天斗跟地斗,也会被马贼围攻,还要被守夜人追杀,我估摸着我们最多撑三个月。”
刘三根咆哮道:“三个月就三个月,反正是个死,有啥好怕的?”
“是啊,死就死,有啥好怕的?”
“钱帅,要不是你,我早死了,我愿意随你赴死!”
“你们真不怕死?”
“不怕!”
“真不怕,我们怕生不如死!”
“呆在这儿活的人不如鬼,死了也是条孤魂野鬼,不如死个轰轰烈烈!”
不如死个轰轰烈烈……
这句话让钱崇厚眼前一亮,抬头大吼:“既然都不怕死,那我们就去杀个痛快,死个轰轰烈烈。”
“杀!”
“杀杀!”
“杀!”
“大哥,往哪儿杀?”
“大将军不是瞧不起我们么,我们杀给他看看,想去南边会会吐蕃的站这边,想去葱岭那边会会突厥的站这边,哪边人多我们就往那边杀!”
“杀吐蕃吧,要杀就杀最难杀的!”
“行,就杀吐蕃,反正注定要做孤魂野鬼,死在哪儿不是死。”
“钱帅,既然要去杀个痛快,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吃个痛快?”
“可以。”
钱崇厚心一横,回头喝道:“刘三根,去把圈里的羊全宰了,让弟兄们吃个痛快。”
“诺!”xǐυmь.℃òm
刘三根躬身领命,叫上几个弟兄,直奔羊圈而去。
钱崇厚阴沉着脸,接着道:“姜槐听令,带几个弟兄去开仓放粮,让愿意一起去杀个痛快的兄弟装七天的粮。”
“诺!”
“张四,带人守住马厩。”
“诺!”
“剩下的兄弟赶紧去着甲拿兵器,待吃饱喝足,随本旅帅出征!”
先是喊杀声震天。
紧接着,一队队人举着火把在城里奔跑,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鼓点瞧在人们的心坎上。
他们公然反了,要去杀羊,要去开仓放粮,还要去抢马。
可没出来的将士不仅跟没听见似的没出来阻拦,反而躲在漆黑的营房里默默流泪。那些年迈体衰的老卒更是忍不住为他们祈祷,祈求老天保佑他们所向无敌,旗开得胜。
……
与此同时,韩平安、隐娘和李钰在一个游奕人的带领下,策马爬上一个小山丘,看到了十几天没见的父亲。
“爹!”
“三郎,赶紧过来让爹瞧瞧。”
“爹,我没事。”韩平安心中一酸,连说话都带着哽咽。
韩士枚借助依稀的星光,看着差点没命的儿子,再也没之前那么淡定了,紧攥着他的手埋怨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你要是有个闪失,让爹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交代。”
“我晓得。”
“隐娘,苦了你了,到爹这儿来,让爹瞧瞧。”
隐娘没想到老爹会叫自己,顿时心中一热,噙着泪说:“爹,我也没事。”
刚刚过去的十几天,韩士枚真不晓得怎么熬过来的,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最好。”
李钰正满是期待地等着如意郎君跟未来公公说提亲的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钰儿,是你吗?”
“爹,你怎么也在这儿!”
“爹正准备问你呢,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我……我……”
大晚上跟着疯三郎乱跑,竟被老爹抓了个正着,李钰紧张的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韩平安急忙跑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即拉着李钰的手,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六叔,是我带钰儿来的。”
“谁是你六叔,把手松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李成邺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看见韩平安竟拉着女儿的手更来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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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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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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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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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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