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远近高低>第 187 章 第 187 章
  俞任带着一箱子牦牛干牛奶片和一箱子行李从青海回到柏州,刚走出到达口准备排队打车,不远不近的小姑娘就在朝自己招手。俞任心里顿时一紧,她早知道袁柳问航班可能就是这个目的,真看到她,俞任的戒备小心自然生出。

  袁柳说,姐姐,我没事儿,帮你搬行李。她今天不再穿着简单的校服,而是身制服样式的裙子,上面还系着领带。俞任笑,“这是谁带你买的?”刚要伸出手帮她牵下领带,俞任发现了两个不适——问是谁带袁柳买衣服时,她有种紧迫感;伸出手后,她又觉得唐突。

  “赵佳琪帮我挑的,都是网货,很便宜。”袁柳一个人推着两只箱子,侧头看了姐姐一眼笑,“呀,姐姐,青海的阳光这么厉害吗?你晒黑了。”

  俞任答应了声,说“嗯”。走到出租车候车区,“赵佳琪就是那天和你在小区外吃东西的女同学吧?”

  袁柳眼里一怔,点头说对,姐姐你看到了啊。下学期她说我们要分在一个班,哦,她妈妈在柏州大学工作,还带我那里的图书馆借书。袁柳想解释“我和她就是志趣之交”,俞任点点头,心说好家伙。物质精神文明双丰收,这离见家长也不远了。

  一路上袁柳都在问俞任的旅程,听姐姐说拍了些照片,小姑娘说我想看看。俞任打开手机让她欣赏,其中有张俞任在茶卡盐湖边光脚踢水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看了又看,总是无法从俞任大笑的表情中挪开视线,“姐姐,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她说湖水真好看,湛碧一片,天净盐白,能把湖边的照片都发给我吗?

  俞任说没问题,低头发了会儿,看到小姑娘弯弯翘着嘴角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是那张她的光脚照片。再坐了会儿,袁柳收起手机,说丰年姐姐这两天好像情况不太好,每天缩在她家馄饨铺上面不起来。

  “你去找她了?”俞任这几天没和丰年联系。

  “嗯,我想吃她家馄饨,和赵佳琪去了老八中那条街,她妈妈就在楼下喊丰年姐姐,她不答应。”袁柳说我爬上楼梯,见丰年把自己捂在毯子里一头汗。阿姨说丰年姐姐两天就吃了一点东西,除了去洗手间就不下楼。也不看书不做事。

  俞任脸色沉如水,“那是真遇到事了。”

  袁柳帮她把行李放回家,俞任取出土特产给她,“姐姐给你和小海带的,拿回家和她分了吧。我去看看丰年。”

  袁柳说丰年姐姐也是我的朋友,我和你一起看看。路上还和俞任分析,“可能和宋姐有关。”丰年姐姐开开心心地去见她,现在颓在家里不出门,我怕她们分手了。

  俞任也作此猜想,对于丰年和那位宋姐的恋情她一直从内心不看好。即便宋姐的婚姻只是一张空壳,她愿意躲在其下,也证明这张壳比她的感情还要坚韧。一旁的小姑娘挤了眉头,忧国忧民的模样让俞任看笑,“你愁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俞任说丰年姐姐那样聪明,明明晓得宋姐的复杂,却要一头钻进去,为什么?

  不能再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俞任看着袁柳,说对复杂的理性认知和对简单的感性需求不是一码事。丰年在她心里一直和妹妹一样淳真,直到她和俞任羞涩地说起她喜欢上小英姐,后来又提及宋姐,俞任才觉得丰年的内在可不仅仅是文字古籍,她有一颗诗意的心,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爱情。

  诗意的丰年睁眼躺在小隔间时,陌生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一下子冒上的人气将闷热的房间堵住,丰年转头,看到了俞任和袁柳。她张了张嘴,俞任看了眼袁柳,小姑娘递上纯净水,“丰年姐姐,喝一点吧。”

  “丰年,给你十分钟收拾下衣物,我在楼下等你。”俞任说完就下楼。

  “干……干什么?”丰年的声音有点儿哑。

  “去我家,我和阿姨说好了。”俞任说。

  丰年坐起来,看着乱糟糟的床铺闷声不响,似乎在犹豫,又像在思索什么婉拒的话。袁柳眼尖,看到了墙角的旅行包,她说我来帮你装衣服,书要不要带上几本?

  遇上这么个手脚麻利的女孩,丰年一下子被催急了,她说我自己来。

  袁柳笑着将包放下,下楼和俞任并肩等着丰年,姐姐看了她一眼,袁柳也回以调皮的一笑,捂着嘴巴小声说,“丰年姐姐最怕欠人情。”俞任点点头,“没错。”

  丰年下楼时步子飘浮,摇摇晃晃,头晕脑胀。俞任和袁柳一左一右搀住她,对宋绘香道,“阿姨,我陪丰年几天,好好开导她。”

  宋绘香的表情显得复杂,随即感激地点头,说有事打电话啊。这是对女儿说的。这孩子回家就像丢了魂,问什么都说没事。书念得多,人都傻了。

  丰年被塞进出租车,袁柳提前在小区门口停下,过了半小时才敲了俞任家的门。小姑娘说姐姐你们聊,我去做饭。四菜一汤现做,外加两个卤菜加两瓶啤酒,小姑娘将吃的端到客厅茶几上,“姐姐,我看家里有点灰,我去打扫下。你客房的床要不要换上被单被罩?”

  俞任迟疑了下,“要的。”

  袁柳便去忙,丰年和俞任在客厅里听着外面的知了叫,俞任给她盛了碗冬瓜汤,“先喝点。”这些日子你就在我这儿住,放心,我白天上班,你一个人在家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如果想要人陪,我再请假。

  丰年这就哭了,压抑了两天的泪水随着无声的抽搐滚滚而下,俞任抱她,拍着丰年的肩膀说,“你看看,读书时我也是这么哭的,你那时半夜就站在我床头陪我。”

  房间里忙着收拾的袁柳听见,没回头,身体只滞了下,再继续牵床单。

  丰年哭了四十分钟,袁柳也为她整理好客房。剩下的事儿就是擦灰拖地,俞任哄着丰年,偶尔看眼小姑娘,袁柳尽量轻手轻脚,撞到桌子后歉意地回头看姐姐,俞任眼里溢出笑。

  袁柳的心一暖,摸了摸大腿,干得更小心。

  丰年哭完了,袁柳也让俞任的小家焕然一新。三个人围着半冷不热的菜吃晚饭。俞任给丰年夹菜倒酒,再往低头扒饭的小姑娘碗里放一根鸭腿。袁柳抬眼,微微笑了下后吃得更带劲——好些日子没和俞任一起吃饭了。

  酒量一般的丰年喝了两杯,眼睛还是红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说宋姐让我别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她不想让我吊,就是对我、对我们不自信。我不求太多,知道她离婚后我是真高兴,因为我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没了。但她离婚了也没打算和我长久,我说她老了我会照顾她,她不信。

  什么是自由?丰年问俞任,又问一旁吃得嘴巴鼓鼓的小姑娘。

  俞任说没有绝对自由,但不打算就约翰·穆勒的《论自由》说起,眼下不适合大篇大论,“她做出的决定出于她的处境,可能等我们年纪再长一些,能更理解。”

  “可你还是可以喜欢她。”袁柳的话让两个成年人安静了。小姑娘有些羞涩,“喜欢她还是你的自由。”

  见丰年眼神迷茫起来,俞任劝她再吃点东西,她反刍袁柳的话,不由又看了眼小姑娘一眼。

  “我喜欢她十分,她喜欢我设限。这样的喜欢有意义?”丰年放下筷子,浑然不觉面前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喜欢对你而言就是意义。袁柳耸耸肩,珍妮特温特森说的,“别用失去衡量爱情。”我觉得,也别用得到衡量爱情。小姑娘低头啃鸭腿,还肯定般地点点头,没注意俞任眼睛深了下。

  等到晚上八点,袁柳清洁好厨房,带走了一袋垃圾。丰年才说,“小柳很厉害。”她说俞任你教得好,这孩子接地气,又长出了不可思议的仙气。

  俞任捧着茶杯笑,“不是仙气,我们都曾经拥有过的,一往无前、晶莹剔透的纯真勇气。”

  “谁得了这份勇气也是运气呢。”丰年说,“我没得到过。我暗恋过的人都当我是妹妹,我明恋过的人当感情是维生素,生活的主食是她的孩子亲人金钱财产。”

  俞任却抓到了重点,“都当你是妹妹?都?”

  丰年抓着长了的寸头,“嗯……过去了。”

  都会过去的,俞任拍她肩膀,“洗个澡,要是睡不着,晚上咱们看看电影。我这儿你就放心住,住到你开学更好。”

  丰年推她去睡觉,等夜里一点她自己重新躺到充满阳光的清香被子里时,她伸直四肢舒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俞任嘴里还咬着牙刷就听到拍门声,打开一看是宿海,手里提着袋子的大姑娘说俞任姐姐,我喊坏丰年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吃它三顿才不慌。俞任笑着指卧室,宿海就踢了球鞋直奔丰年床前,她一把掀开空调被,双手叉腰圆目瞪起,“坏丰年!”

  丰年抱着胳膊蜷缩着,慢慢睁开眼,宿海已经将眼镜架她鼻梁上,“坏丰年,我带你去吃牛肉炒面。”

  “我还想睡。”丰年打哈欠。

  “起来!我为了你早起了半小时。”大姑娘拉起丰年,却被她的动作带倒,整个人压在丰年上半身。丰年“啊”地叫出声,宿海说叫什么,我又不重,我现在不是一百八十斤,才一百四十斤。

  “我一百斤。”丰年捂着肚子。

  “小鸡仔一样。”大姑娘这次用力得当,拉起了丰年,“给你五分钟刷牙洗脸,快一点儿!”

  再去和对着镜子拍脸的俞任解释,“她这人就是欠收拾,俞任姐姐,在北京时我俩有什么不痛快的吃一顿就好了。小柳昨晚告诉我后我就说你不该在家做饭,应该拉她进馆子,塞她一通又一通。”

  丰年在一边刷牙刷得有气无力,大姑娘瞪,“快点啊!”

  丰年的速度马上快起来,宿海继续解释,“她这人就得催。”

  她这人自己吃不了多少,看着别人吃才会来劲儿;她这人一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就先和头发过不去,心情好了就要拉直,心情差了就要剪短;她这人特别爱念叨些诗词小说给自己找理由,我听不懂,她还说得带劲;她这人虽然轴,但只是小轴,真甩两鞭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宿海叨叨了一通,丰年彻底清醒,说你胡说。

  我才不胡说。大姑娘拽过她的脖子,“跟我吃饭去,哦,你的钱带够了没?我没钱的。”拖着鞋帮子都没拔起来的丰年,宿海和俞任说再见,“姐姐,本来我也想喊你一起去吃的,但是小柳说你上班来不及。”糯米饭团我放在桌上了,小柳说你爱吃加肉松的,加了啊。

  俞任站在阳台啃饭团,看着丰年被宿海边训边拖着走的样子直想笑,脑子里都是风花雪月的人就得用直截了当的生活浇醒。看着宿海又想到昨天的袁柳,“别用失去衡量,也别用得到衡量。”了不起啊,这世上太多事儿都因为衡量得不得法,结果又不得志。

  楼下响起了自行车铃铛声,俞任探头看下去,笑得灿烂的小姑娘正仰头看着俞任,她的半旧山地车后座垫还架在上面,袁柳说姐姐,我刚才带小海来的,顺路带你去上班儿吧。小姑娘的裙子领带换成了衬衫和亚麻裤,显得整个人成熟了两三岁。

  她就那么笑,无欲无求的样子。

  “我打车就行。”俞任说。

  “今天开省运会,交通管制姐姐你忘记了?”袁柳的话提醒了俞任,她说还早,我走着去上班也行。

  小姑娘不恼不悲,还是昂着头,“俞任,你傻不傻?”她嘚瑟又开心的看着姐姐:

  现在都快八点了,走着去上班得超过八点半,你想销假回去第一天就挨领导的骂?

  兔崽子。俞任举着饭团笑,“你给我等着。”俞任拿起包下楼,电梯里,她的心脏似乎因为失重不规则地跳了几下。呼吸,再深呼吸。俞任调整着节奏,看到袁柳时,俞任盯着这张稚气慢慢褪去的脸,觉得她像袁柳,又不像。

  “你这是处心积虑哦,小柳。”俞任抱着胳膊看着小姑娘。

  嘴里叼着一袋巧克力奶的小姑娘摇头,“姐姐,你聪慧过人,处心积虑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既然如此,她就大大方方地、合情合理地来见见姐姐。也没觉着她多生气嘛。

  交朋友还是值得的,袁柳在心里给赵佳琪一百个赞,为了她那句话,“你傻啊,喜欢当然要让人家看见,尺度掌握好点儿,别让人家为难就行。”你愿意化成宇宙的光束,也要普照下人家。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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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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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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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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