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做法倒不像给女儿的初恋做个临终关怀,反而给它起死回生的契机。
卯生却说,“我也想见见俞任。”坐在车上不断擦玻璃上的雾气的卯生写了点字,擦去,再过会儿画个小人。赵兰看她心里沉甸甸的,搂过卯生,“见俞任做什么?”
师傅说过做事有始有终,卯生也思考她和俞任的关系好几个月,“妈,我觉得我才挺薄情的。”卯生讲她前面两次回柏州其实都想见俞任,可是给自己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后就没主动联系她,“可我都和印秀吃饭了,却找借口不去看俞任。”卯生对感情很诚实,“妈,我怕见她。”
“怕什么?”赵兰看着自己失去一条腿,“真没什么可怕的。”她不希望女儿过早恋爱,就是担心卯生年纪太小处理不好感情。
“我怕我……对她不是那种喜欢了。”卯生鼻子一酸又要流泪,“我喜欢俞任聪明、有主意。我也喜欢她的齐刘海。妈,那种见不着就发慌的喜欢你明白吗?”
赵兰迟疑了下,“我哪里懂?”见女儿凑近继续盯自己,赵兰别过脸,“嗯。”
“现在想起俞任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就希望她好好的,考自己想去的大学。我还是喜欢她,是……”卯生又确认了下,“就是想她开开心心的喜欢。”卯生像是才下定决心,“妈,我会去找俞任的。”
赵兰却不敢去找王梨。说来给女儿出头说清楚,她也只不过找了个可能见王梨的理由罢了。
半路下了雨,大巴傍晚时分进入车站,赵兰被广播惊醒,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半黑,车辆入口处站着个瘦挑身影擎伞看着这辆车,她惊得拍醒卯生,“你和你师傅说了?”
卯生笑出口白牙,“是呀。”她也往窗外看,“师傅呢?”
王梨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肩膀上沾了雨雾,远看像两片浅白的坎肩。她等了好一会儿,手也冻僵了。
赵兰和卯生搀扶着走出车站大门时,见王梨又换了位置等在出口。卯生高兴地挥手,“师傅——”
师妹的心在发慌,卯生说得真对,见不着发慌,但见到了更慌。赵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使用那条义肢走到师姐面前的,王梨悄悄看了她的腿,嘴角笑得更高,“适应了?”其实她早就知道赵兰适应了。
“嗯。”赵兰不敢看她,眼睛视线偏到卯生身上。
“坐出租吧。”王梨帮赵兰提包,又将一把大伞递给卯生,“帮你妈妈打着。”
“不了,我和卯生去宾馆住,很方便的。”赵兰忙制止师姐,王梨眼中浮动着看破小孩子耍情绪般的把戏,“没家里方便。”
“房子我租出去了。”赵兰拐了下卯生,示意女儿赶紧接话。
卯生接腔,“师傅家里准备好了。”她无视妈妈红透的脸看王梨,“师傅,给你添麻烦啦。”
王梨笑得更灿烂,“回家吧。”
“可我要去找俞任,晚点再回去。”卯生大大方方地说出安排,王梨惊奇地看她一眼,“好啊,注意安全。”
赵兰就不得不和师姐共打一把伞,她又担心地到处看,怕见到什么熟人。王梨安慰她,“没事,看到又怎样?”她扶着赵兰,“小心,地上滑。”
等到了出租,赵兰却上来小性子,“我还是要去宾馆。”
“不行。”王梨轻声而坚决道,“锅里的汤还热着,菜也做好了。你不回去,我吃不完,太浪费了。”
看着师姐瘦得掉肉的脸,赵兰僵持了下,最终被王梨扶进出租车。司机开得安静,两位乘客也不作声,拐弯时赵兰身体随着惯性倾斜,王梨的手揽住她,待车行稳后才抽走。
车直接开进小区停到王梨家楼下,赵兰又在看四下有没有人,正巧有认识她们的人打招呼,“王老师家里来客人了?诶?赵兰?”
王梨笑着点头,“刚从车站接我师妹回来。”
人家就拉着赵兰嘘寒问暖,王梨就笑着等在一旁。末了人家叹,“你说说那些造谣的人存的什么心理?柏州文化线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师姐妹感情好?我看啊,是他们心理变态才是!”
赵兰的脸红一块粉一块,她一时嘴笨得接不上话,还是王梨解了围,“真要活在人家嘴里,谁都活不好。”
相别数月的师姐妹在那次难堪的医院会面后闹过分离,闹过冷战。赵兰心里一直愧对王梨,也还记挂着王梨在柏州被流言蜚语的围攻,她在电梯里想了想,“要不还是坐一会儿算了。”
王梨微微低头看她,带着点责备,“唠叨。”
回家后王梨扶着师妹在玄关坐下,自己蹲下替赵兰换拖鞋。赵兰不让,王梨的手却摸进她的裤管,触到冰凉的合金材料。
“不要看。”赵兰慌忙挪腿,师姐的手却倔强地顺着镁合金材料摩挲,赵兰感受不到触摸,却看到师姐眼里的疼痛。
“痛吧?”王梨压着泪问她。
“不痛了,康复得很好。”怕师姐不信似的,赵兰强调,“真的很好。”
“胡说。”王梨记忆中躺在病床上的赵兰恍如昨天,她痛苦地紧皱眉头,脸色苍白,那时的王梨时时担心她扛不住就走了。
赵兰的双手撑住凳面,“是我不好。”她低头依旧不敢多看师姐。
师姐抱住了她在怀中,“你没错,造化弄人罢了。”
赵兰责备了自己这么久,恨自己走路不看路,恨自己太着急卯生的事,恨自己那样绝然地伤害师姐……她都没原谅自己,也没人说“你没错”,师姐一句造化弄人就惹得她泪水决堤。
“我……是我错。我自作主张,我……师姐,师姐……”赵兰在母亲那儿都没获得的宽慰暖意,在王梨的怀里终于着陆。师姐摸着她头发,“阿兰,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半天终于使得师妹平复下来,王梨给她揩泪,“卯生这点也像你。”她上前吻了师妹的额头鼻尖,最后点在那张委屈的唇上,“你一哭我就要疯,阿兰,咱们往后别这样哭了。”琇書網
卯生转了两班车到俞任家楼下,今天周日,俞任一般要到周一早上才会赶回八中,这个点儿她一定在家。卯生连续深吸三口气,“砰砰砰”地跑上楼梯,却看到俞任家门是开的,屋内传来电钻声和好几个人大声交谈的声音。她正奇怪地伸头打量,里面也扭过一张脸,是扎着马尾的印秀。
四目相对,印秀心就一空,她上前扶住门框,“来找俞任?”
卯生看印秀笑得有点潦草,她心里也微微一酸,“嗯。她搬家了?”
“不是哦,”印秀侧身让她看室内,“俞院长家换地板,这两个周末她和女儿都不在家住。我周日下班没事就来看看师傅弄得怎样。”她将电话号码也早早给了卯生,可女孩回柏州却没告诉她,自己却径直来找俞任。印秀低头看着地面,卯生伞尖下的水迹蜿蜒而至,正湿成一片。
“她……俞任住校?”卯生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看师傅忙活。
“我哪儿知道?”印秀的眼睛睁大,似乎带了些怒意,“你找谁,就去问谁。”白卯生几乎没有一次是真正为了找自己而回柏州市,印秀这才认清这个事实。她是解救别人于危难的印姐,她是卯生还人情的朋友,她是可以借宿的小姐妹。她又什么都不是,印秀的唇哆嗦了下,“我还要去别家看看,先走了。”
她走得狼狈,下楼才留意没带回伞,横下心的印秀决定冲到公交站,跨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溅水而来,伞也举到她头顶,“你生气了?”是卯生。
印秀不理她继续加快步伐走出伞下,卯生紧跟不舍。两人在伞下聚聚散散好几回,印秀到站,她回头,“我生个屁气。我可高兴了,我妈答应把房子过户给我了。”
“好事啊。”卯生又将伞倾斜替她遮住雨,“那你躲我干什么?”
“印姐什么时候躲人?躲你这个就会傻哭的二愣子?”印秀刚伸手,卯生就递头颅,“来,让你撸。”
印秀冰凉的手指伸进她濡湿的发丝,胡乱抓了两下,“手感差极了。”印秀嫌弃地抽手在卯生衣服上擦了两下,“我还有工作,你也去忙吧。”心情却比刚才明显见好。
看着眼前的女孩,卯生似乎觉得她时而和俞任合并,时而又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最后,还原出一个完整的印秀。已经初显成熟的女孩脸上画着淡妆,在公交站的昏黄灯下如同那天一样动人。卯生伸手沾印秀的唇,“这是我送的那款?”
印秀用卯生送的东西很仔细节约,见客户才会用,仿佛这样会给她带来好运气和信心。
她拍卯生的手,“我不浪费!”
身后传来进站公交车的尖锐喇叭声,司机伸头大骂站在马路牙子下的她们,“谈恋爱不要命啦?”
卯生打着伞又是短发,被司机认错了性别。她无奈地拉着印秀踏上台阶,再冲司机喊,“是女孩子!”这是印秀要上车,卯生一愣,任她走过。
印秀就差一步就蹬上公交车台阶时,卯生湿漉漉地手从身后拉住了她,印秀回头,“怎么了?”
司机又不耐烦,“有完没完啦?到底上不上车?”
卯生听到心脏久违的狂跳,她硬拉印秀到自己站牌后,前面车门生气地在“刺”声后关上就扬长而去。
印秀不解,“干什么?”她又莫名地了解自己此时的开心。
卯生盯着她的眼睛,视线流线在她的唇上。印秀起了好心情来了坏心思,“嗯?上回我去深圳前亲了你的脸,这回你要报复回来?”
心情胡乱又复杂的卯生只是在用力呼吸,她知道不能,又期盼着点儿“不能”,但是……真的不能。她和俞任还是恋人关系,她们彼此没有一个明确的“终”。卯生这时彻底想明白了,她需要和俞任认真地道别,认真地道歉。她辜负俞任了,这时该道歉的她又想着印秀,盯着人家的嘴唇。
卯生眼睛用力眨了眨,“我不知道。”她在混乱中着急——她究竟怎么了?
而印秀的气息袭击了她的唇,卯生愣住时,印秀一手固定她的脸颊,“你低头。”
卯生照做了。
印秀又说,“张嘴。”
卯生张开嘴,印秀用自己的舌扫到她的齿关。印秀也很笨拙,但比卯生要从容,她尝到卯生口中的味道,皱了皱眉,“你吃了什么?”
卯生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她的手搂紧了印秀的腰,学着印秀也攻关她的舌尖,印秀没嫌弃味道,更加热情地和她纠缠。两个初学者笨拙地汲取和回馈,卯生的舌头随后被印秀狠狠咬了口,相遇戛然而止,卯生“啊”了声,“我就吃了两块臭豆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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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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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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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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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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