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木掩映的院落,她进了柏年所在的前厅。柏年见她进内,示意让她坐下,吩咐下人奉茶。
“柏年哥哥,您找我有事?”她捧着竹制茶杯啜了一口茶,见下人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二人,便直言相问。
他早已发现了她与自己之间从不多言,也开门见山地道:“我找你来,是想重申一遍,希望你不要参加好逑之会。”
“我明白,但是我这两日有些犹豫。”苓岚下定了决心对他坦然。
“犹豫?”柏年心下一凉。
“是的,”她语调平静,“柏年哥哥,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跟坦白您说了,我以前的确如你所料,对金族王心存倾慕,虽然我知道自己不配思慕于他。”她嘴上虽这么说,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煦之对她温柔的微笑。
这两年多以来,她头一次对人坦言此事,却没想到,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地如像在诉说往事一般。她抿了一口茶,补充道:“自从遇上他以后,我才明白,我当初对你的情谊,是建立在多年相伴的兄妹情之上的,并非真正的刻骨铭心。”
“你……你当真……”柏年脸上显出了怒意,更多的却是失望。他早就料到了,只是他不愿她连最后一丝幻想也磨灭掉。
“柏您哥哥,最近我常在想,在您的心里,我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一个位置?的确,我们相处多年,对于各自的品性和喜好了解得很清楚,可我总觉得,我对于您而言不过是一种习惯,一种安全感。”苓岚凝视着他的浓眉,“您偶尔会在外人前,尤其是金族王跟前,刻意表露与我亲近,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您心中不忿,不愿我轻易被旁人抢去罢了。”
柏年沉默良久,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参加好逑之会,然后等金君邀你?”
这曾是她去年的想法,她已经盼了一年多了,但如今她对煦之的期待,也和柏年对她的期待一样荡然无存。
“他在好逑之会上相邀的人只会是槿年或者是婧歌公主,这样的结果,我想大家都已预料到。我已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想来他已经把我忘了,我对他不存在奢念。”
“那你会等谁?晨弛吗?”
苓岚诧异:“怎么又扯到他了呢?我与晨弛君曾有过节,这事也与您有关。两族和解后,我曾委托他帮我寻一个人,仅此而已。”
“难不成……?你心里就没有人选?届时到那儿一坐,你宁愿随便挑个人也不愿留在我身边?”柏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那个意思,我想告诉您,这些年来,你我之间的情谊并非源自爱慕。您在我心中自然比其他男子重要得多。”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诚恳地道:“我愿意留在木族助您一臂之力,但如若有那么一日,当我遇到我想要相偕到老之人时,还望您成全。”
柏年呆然而坐,过了好一会儿,他喃喃地道:“苓岚……这些年来,你变了好多……”
苓岚看着眼前的男子,她也曾想过要嫁给他。那时候她还小,不懂男女之情,单纯地想着,这位哥哥与她年岁相仿,待她又至亲,而其他的男子从来不敢正视她,如果不是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他以后注定是要当王的,娶的自然是一族的公主,她不过是在王府中寄人篱下的小妹妹,若能当他的妾也就足够了。
在三年前的祭阳日,她看到他被晨弛欺负,她会惊慌失措,会忍不住出手助他,可若当时换了是旁人挨打,她也未必会冷眼旁观。在煦之身边呆了将近两年后,她才领会到,她和柏年之间的情谊,与煦之之间的感情完全不同,无论是心跳的速度,还是悲喜的程度,都有天渊之别。她有时也会想,今生是否还能遇上让她怦然心动之人。
面对着柏年的怅然,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不过是离开了木族王府,到外面走了一圈,多认识一些人罢了。其实这几年,我并不常在您身边,您也早该适应没有我陪伴的日子了。槿年、您和我,我们三人终究是要成长的,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如以前那般亲密相连的。”以前,她总是喊他“哥哥”,而在某些方面,她反而比他要成熟。
苓岚见他不语,又道:“您马上要在好逑之会上邀请思均长公主了,不该再把眼光放在我的身上。思均长公主性情温厚,贤良淑德,必定是您的佳偶良配。别忘了,您还有梨笙,她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
听她说起梨笙,柏年目光一柔。
苓岚从他的神情判断,梨笙已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她再也不需要为他或梨笙担忧,至少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如今,她连在他和梨笙之间都显得多余,更何况他还有个思均。她站起身来,朝他屈膝行礼:“时候不早了,您今日一路赶来,请早点歇息,苓岚的话如有冲撞,请您念在多年的情份上,万勿计较。”
柏年无奈地向她点了点头,她俯首退至门外,领着丫鬟们转身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有一种恐惧侵袭了他的心,仿佛她这一走,便从此离开了他的人生。
他连忙起身追出,刚迈出了门,侍从们只道他要外出,急忙迎上来,他微微一愣,停下脚步,望着漆黑的天际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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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岚将憋在心头两年多的话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告诉了柏年,很是不安,她知道以柏年易怒的脾性,这样的推拒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可是如今的他们再也不应和对方虚与委蛇了。
她大步往前走,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偌大的五族之境,没能让她躲过思忆的吞噬,更何况这小小的两仪宫?
云浅和瑚清见她走得很快,连忙跟上。苓岚行至花园,见里面跟去年一样,到处是人,心想:不知道王在不在这里?如今胭儿还没有露面,我若见了他,到底该说什么?
她没有勇气进去,沿着花园外墙的回廊走了几步,前面白影晃动,苓岚不禁多望了两眼,见是宫女的身影,略微失望,正要转身离开,那宫女朝她点头,她定睛一看,原来那是锐安殿的镕昔。
“镕昔,好久不见。”苓岚记得初到锐宫的那个腊月里,她摔伤了腿,又感染了风寒,是镕昔和另一位宫女轮流她好几天,因此她对镕昔总是感恩的。
“是苓岚啊!的确好久不见了。”镕昔终日不出锐安殿,甚少了解外界的消息,此时打量着苓岚,见她衣饰朴素,形容消瘦,只道她如今依然是侍婢之类的身份。
苓岚问道:“你是随王前来两仪城的吗?其他人呢?”印象中,煦之极少带宫女外出。
“是啊!这回王只带了我和疏琳,逸扇她们被派去了锐安殿旁的锐宁殿。”
“锐宁殿?不是一直没人住的吗?”苓岚好奇。
镕昔笑着道:“王说了,今年是要迎娶王后的,所以命我们提前准备准备。”
“哦!对啊……”苓岚也跟着一起笑了,“王有没有说,他想邀谁?”
“这个倒没说,不过,依我看,是你们木族的槿年长公主。”
苓岚眼神微亮:“真的吗?”
“我猜的,你别说出去。前些日子,内务送来了一批青色和绿色的绸缎,到没有看到水族相关的颜色,换了是你,你怎么想?”镕昔压低了声音。
果然……苓岚点了点头。
“不和你说,我得去忙活了。”镕昔给了苓岚一个笑容。
苓岚也以微笑回应,只是这笑容不太自在。领着云浅和瑚清慢慢往槿年的处所走去,她一向反反复复的心沉了下去:终于,要面对这一日了吗?
她忽然期盼着时间可以慢一点过,她和他最终的结局便能迟一些到来。她又想着,要不要赶紧逃离两仪城,这样她就能回避他与槿年执手相看的一幕。
她曾看到过娴歌和婧歌站在煦之身边,也曾看到过槿年和煦之并肩而行,那些场景,她认为他和她们任何一人很是般配。她没有办法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观察自己和煦之在谧静的花园里散步、在拥挤的街头上低头微笑、在寂静的山林里紧紧拥抱。
他们之间无数的回忆,不会因为他选了别人而终止,这才是她最痛苦的地方。
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淡淡的残桂飘来,她猛地记起,一年前的他,曾一路把她送回槿年的处所,那时他们并肩而行,行到此处,他笑着问她:“你今日怎么没跌倒?害得本王也分辨不出你回木族数月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她想起他的话,泪水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他那时还说了一句:“不过你胖一点也无妨,即便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本王再消瘦……你若跌倒了,本王还是能抱得动你的。”
她忽然无比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对她戏谑时眼神的亮光,想念他在她耳边低语的气息,她恨不得此刻便冲入金族的处所,抱着他嚎啕大哭。可惜,她仍存有理智,她知道这些毫无意义,再留恋也回不到去年那一刻,而那些过往的甜蜜,已化作了盐末,洒在她今日的伤口之上。m.xiumb.com
廊下伫立,青衣飘然。
她拭去脸上泪痕,风吹过泪迹初干的地方,刺痛后一阵麻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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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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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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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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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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