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指的是王祖母的寿宴。
往常煦之去拜见王祖母,最多是私下被说两句,可一旦到了寿宴之上,王祖母会对着王公贵胄宗亲官员侍卫侍婢太监随从甚至是宴乐的歌者舞者琴师等等一大堆人,公然与煦之郑重其事地讨论他那迟迟未能举办的婚事。
以往,她偏向于娴歌,而后来娴歌嫁给了昊均,她心中的未来孙媳妇人选换成婧歌。
每每想到此处,煦之又开始觉得自己这个王当得实在憋屈——任他这几年如何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王祖母就只盯着他未婚这一点发难。
这一日上午,煦之身穿金丝白袍,头戴金冠,一身正装到栖凰殿赴宴。
往年一样,太妃、煦然、王叔、锰非与朝中重臣齐聚一堂,各族的王也派了使者前来祝寿,煦之禁不住想起去年,柏年亲自前来,从他的身边抢夺苓岚。往事历历在目,煦之手中的酒微微晃了晃。
意外的是,歌舞宴乐结束了,王祖母仍是笑呵呵地饮着果酒,并未提及煦之与水族的婚事,只是一味地催促锰非赶紧多为她多生几个曾孙,尤其是小女娃。煦然也附和,说女娃可爱,她很想要个小侄女。
煦之原以为说完锰非,矛头便会指向自己,他在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已想好了千百句委婉动听的理由,就等着王祖母发飙了,然而等到午后筵席散去,关于他的话题仍旧没有提起。
他难得像今日这般毫无存在感,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是悲。正当他暗自庆幸准备脱身回锐安殿时,王祖母却道:“煦之今日怎么一声不吭呢?”
煦之心道:本王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跟你们一起催促锰非多生几个孩子?这不是找抽么?
王祖母见大臣和使者退下,仅剩太妃和煦然在侧,转头对他道:“王祖母如今不敢再催你。”
煦之讪笑道:“王祖母说笑了。”他察觉到王祖母的头发已全白,皱纹更深了,感伤渐生。
“你如此抗拒与水族的婚事,只有一个原因。”
煦之、煦然和太妃目不转视地看着王祖母,王祖母续道:“大概你早已心有所属。”
一个奇怪的笑容浮现在煦之脸上,近似于……傻笑,他心中忐忑,未敢吭声。
煦然低头捂嘴偷笑,太妃疑惑地转看煦然,不明所以。
王祖母犹自未觉,缓缓地道:“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看你待槿年长公主的义妹不错……”
煦之吓了一跳:不会吧?王祖母何时有这等眼力?
只听得她继续道:“……加上你一再派本族的兵将到两仪城相助,王祖母猜测,相比水族的公主,你定是更倾向木族的槿年长公主。”
煦之只感到四周安静下来,而殿外的花园仿佛有寒鸦飞过。
王祖母察觉他神色诡异,误以为自己已猜中了他的心事:“只可惜,木族先王去年仙逝,槿年长公主仍在孝期,这事急不得了,最快也要到明年十月。”
煦之却在想:苓岚与槿年长公主结义,那么按理来说,她要和他们姐弟一同守那为期二十七个月的孝。
“既然如此,王祖母也不催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她见煦之仍不搭话,认定他已默认。
煦之站起身来,走到王祖母的座下,向她深深一鞠:“王祖母,因婚姻之事让您劳神费力多年,是煦之不孝。只是,兄长在世之时,煦之并非储君,早已习惯了闲云野鹤的逍遥,为王乃身不由己,非我所愿,过往的种种,想必王祖母仍记得。”
王祖母遥想当年,惊觉眼前的煦之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
煦之仍旧躬身,平视着她:“既已如此,煦之仅存有一颗心,在婚姻大事上,唯愿不改初心,不忘初衷。”
王祖母仍未反应过来,怔怔出神。
煦之不再多言,朝她微微一笑,以政务为由离开了栖凰殿。
............................
将军府园中的桂香浓烈,苓岚想起当年在锐安殿做的桂花团子,亲自采摘了些,晒干备用。
不知不觉已是九月末,苓岚一边研磨着糯米,一边与愫眉商议,想去一趟两仪城找槿年。
愫眉笑道:“马上便是好逑之会,难不成你也要去凑热闹?”
“女儿哪有这份心思?”事实上,她的确想着,兴许煦之会去。她既渴望见到他,又不希望他去两仪城参加好逑之会,内心的矛盾越发激烈。
“娘也有好多年没去两仪城,最近抽不开身,放着你前去会不会不安全?”
“娘,您放心吧,女儿认得路,实在不行,就多带几个人同去。”
愫眉想着,趁好逑之会路上人多,大概也不会有危险,反复嘱咐了几句。
午后,苓岚去了一趟王府,柏年见她多日未见,此时忽然过来,甚是惊奇,听她说过几日要去两仪城找槿年,脸色微变。
苓岚也猜到他心中的忌讳,她故意不提及好逑之会,只是问他是否有什么事情要转告槿年,或是有什么物件需要转交的。
柏年明白,她此次前来,一是礼貌地知会自己,二是尽了姐妹之谊。他也不好发作,问明了她出发的日期和时间,说到时候会派人一同前去。
二人在内殿闲聊了些族中的杂事,柏年说推行新政还算顺利,尤其是多了各族的能工巧匠之后,如今各地的城镇热闹了不少。
苓岚见梨笙捧着茶点碎步进内,容色清减,苓岚心中怜惜,朝她浅浅一笑。
梨笙疑惑,她与苓岚素来没交流,甚至可以说是不睦,她不论是内里的心思或外在的言行,都是羡慕嫉妒着苓岚,此时见她对自己微笑,似乎并无恶意。
苓岚捧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汤带着幽幽的桂香,入口清甜,赞道:“用桂花来煎茶也这般好喝。梨笙,你果然好手艺,下回得空了也传我些秘技吧。”
梨笙一怔,随即换上不自在的笑容:“您见笑了。”
柏年对苓岚此举也感意外,正惶惑地看着她,见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倒不像是伪装。
苓岚笑道:“我夸您手下的人,您还不高兴?”
“没……怎么会呢?”柏年随口答道。
“我看啊,您如今当了一族之王,越发严肃了,害得身边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的。您若成天板着脸,她们怎么心平气和地伺候您?”苓岚喝完茶,把杯子轻轻搁在竹垫上。她觉得梨笙可怜,就帮着说了这么两句,
柏年想到了煦之,煦之不也是经常冷着一张脸吗?可大家怎么说的?他们说那是为王的威仪。于是他冷冷地道:“那你在锐宫又是如何心平气和地伺候那位严肃的金君?还是他在你面前从来不会板着脸?”www.xiumb.com
苓岚绝没想到他的思绪竟然飘到了遥不可及之处,她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心却因他提到煦之而狂跳,她定了定神,即刻淡然一笑:“您是想让我细细回忆在金族为奴的时日吗?”
柏年自觉冲撞,正欲道歉,苓岚望着他,并无怒意:“我刚才那样说,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觉着你压力太重,应该放宽心,毕竟现在木族一日比一日强盛,不是吗?”
不等他多言,她起身向他行礼告辞,然后朝梨笙点了点头,才飘然离去。
柏年望着她青裙如嫩草,黑发如浓云,她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秀美,可她的音容笑貌如同一个看似简单却复杂至极的谜,他再也猜不透她的心。
............................
这日一早,柏年命人送来七八箱衣物用品和药材等事物,托她带去给槿年,还派了两个内侍和一队侍卫护送。托了槿年的福,她忽然多了二十多人相随,加上她原来的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苓岚和云浅坐在柏年新赐的马车里,内里宽敞而舒适,颠簸着奔往两仪城。数量马车的前后左右有大队的侍卫护着,苓岚回想起二月时去土族赴宴,她和煦然坐在车上也有类似的感觉,当然,金族公主阵仗大得多,但此番出行,对于低调的木族人而言,已绝非一般。
她一路上留意着族民的动态,与数月前从两仪城归来所见相比,如今的族民似乎忙碌了许多,镇上不再是清一色的青衣,而是混合了各族的族民,较大的市镇甚至因此建了各族的行馆。
走到第四日的下午,他们总算抵达两仪城,其时是十月初八,城内热闹非凡。自东门而入,东市上已是人潮拥挤,苓岚一众人缓慢前行,苓岚时不时从帘子窥探车外的路人,甚是好奇。路人也纷纷打听车上的人物,如此大的排场,又是来自于木族,到底是哪家郡主前来赴会?
随着车马往内走,路上越发拥堵,苓岚的心更为雀跃,她期待着与槿年相见,更期盼着,能见那人的笑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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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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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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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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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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