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之一大早领着承列,和王祖母、太妃、煦然、王叔、锰非一同出宫前去锐山另一边祭祖。
奔波大半日,晚上王族在栖凰殿设宴,宴乐酣饮过后,煦之以公务为由,没等宴会结束便回了锐安殿。
锐安殿总管没想到他回得这么早,听到通报才匆忙命人添灯焚香烤火煎茶。
煦之在书房坐下,见苓岚奉茶而入,忽而想起去年的除夕,接到蛮族入侵的消息后,他和她持续了大半月的冷战才终结。那时,他初次见她落泪,那时,他初次拥她入怀。想到此处,他心中一软,喊住了正要告退的她。
煦之近日事务繁多,苓岚甚少在他跟前逗留,匆匆而来,忙完退下,听得煦之叫她,一瞬间竟手足无措。
煦之心下忐忑:难道过了那么久还心有余悸?本王能把你吓成这样吗?难不成要哄一哄?
苓岚见他一言不发,只道他在栖凰殿被王祖母数落了,柔声道:“王,今夜可是除夕,苓岚去给您备些酒和点心,可好?”
煦之本想说几句软话,不料苓岚比他抢先说了,一愣之后,满意地笑道:“好。”
他的态度转变之快让苓岚感到惊讶,她没细想,转身出门去了厨房,做了截饼、角子、豆馅团子,让人拿了些酒和坚果,连着铜食案一块端进了书房。
煦之在书案前批阅,承列在侧候着,苓岚放下食案正欲退下,煦之头也不抬地道:“若无他事,留在这儿吧。”
“是。”苓岚为他斟上一杯酒,神色自若。m.χIùmЬ.CǒM
煦之见状稍安,一时无话。
承列闻到食物香气已按耐不住:“王,您不先尝一下姐姐的手艺吗?”
煦之自是了解他贪吃的小心思,见再无旁人,允许承列和苓岚一同饮食。苓岚眼见煦之心情还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苓岚虽在金族过第二个年,去年过年时遇上了战事,因此整个锐宫无任何喜庆气氛。
三人说着聊着,苓岚想起以往在木族过除夕守岁之时,木族王府的人也跟庶民一同彻夜不眠,她忽然想,不知母亲此时在木族还是回水族探望亲友?槿年此刻在木族还是留在两仪城呢?
她眼神忽明忽昧,煦之见承列下去添酒,柔声问她:“想家了?”
苓岚眼底挑着毫无温度的轻笑:“苓岚的家,早在十年前……”
她猛地记起,年节应该避讳不愉快的话题,话只说了一半就住口不语。
她的家,父亲的府邸云骑将军府,早就荒废多年。过去那些年她在木族王城行走时总是绕道而行,已有多年没看过一眼,不知是否已毁于去年的蛮族入侵。
“本王都懂。”煦之语带抚慰,正想伸手去轻拍她的手,猛地记起他们连上一回的心结仍未解,当下讪讪地收了回去。
苓岚闻言一阵感动,见他的手递过来又缩回去,表情讪讪的,她暗自好笑,不敢表露,只好咬住嘴唇,可她的眼神最终出卖了她。
煦之立刻明白她笑的是自己的举动,脸上一热,随即威胁道:“再笑,本王不客气了。”
苓岚嘴上嘟囔着:“王几时客气过了……”话音刚落,她后悔了,只见煦之剑眉一扬,眼里带着挑衅,把掌心重重地覆在她手上。
这分明就是纯粹的调戏!
苓岚怔了怔,即刻甩开他的手。
煦之变掌为爪,抓住了她的左手。
苓岚瞪着他,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
煦之见她不再挣脱,翻过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个榛子,一本正经地道:“赏你的。”苓岚啼笑皆非,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煦之笑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
苓岚知道此句出自《简兮》,她记得后面的一句是“西方美人”,指的是来自于西方的美男子。
她有些羞涩:金族处于五族之境的西面,王这是借毛诗来嘲笑我想念的人是他吗?
她装没听懂,收下榛子:“谢王赏赐。”
煦之从她脸颊上起落的红云,料想她是在装傻,也不好揭破她。
他至此终于确认,那一夜唐突佳人,算是翻过去了,幸好并没让苓岚远离自己。
承列拿了一壶新酒推门而入,煦之与苓岚恢复如常,仿佛这小小的暗涌从未发生。
又一年。
年后的几日,各族的王和两仪城城主槿年派人送来了礼物,煦之也一视同仁地回了礼。
煦然过来逗猫,还给猫绑了红色的带子,可没过多久,猫就扯了下来,又抓又咬玩了小半日。煦然见苓岚忙着折腾各种花灯,颇为纳闷:以往哥哥不喜热闹,锐安殿从来没有这些花哨的事物,如今心境变了,反倒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年更俗更闹腾了。
苓岚邀请她写祝福语,待上元节时挂在灯下。煦然爱玩,一口气写了十几张红纸,暗自得意。
随后锰非携子前来,锰非儿子快五岁了,小脸蛋圆圆的甚是活泼可爱,上蹿下跳没片刻安宁,煦之这个伯父见侄儿难得来锐安殿,亲自带他去花园玩耍。
锰非见煦然和苓岚写得喜笑颜开,也乐滋滋地提笔写了几句。
苓岚收起锰非的词句,但见笔笔生辉,字字如玉,果真是字如其人。
再过了一天,泊颜进宫看到锐安殿张灯结彩,吓了一跳,暗里感叹煦之真的变了。
煦之与泊颜聊了些闲话,随他出宫去拜访了王叔在锐城的府邸和国公府,至晚方归。
苓岚留在宫里整理着花灯词句,见煦之外出,一直提心吊胆地盼着,见他平安归来,喜形于色。
煦之见她向自己行礼后回到案前写字,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他心生好奇,走过去问:“让本王瞧瞧,看你写了些什么?”
“王,还没到上元节呢!”苓岚连忙藏起来,煦之只看到一个“喜”字。
“本王也写几句玩玩。”煦之提笔舔墨,又道:“你不让本王看,本王也不让你看,到时候再挂灯上。”说罢拿走了笔和纸。
苓岚无语:王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我那日真没说错。
大概,只有在至亲至信之人面前,才会有这般情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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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这日上午,锐安殿上下忙着挂花灯,廊前檐下,花园各处,各式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加上春花烂漫,锐安殿难得一见的喜庆引来了王祖母和太妃,煦之干脆把宫宴改设在了自己的殿中。
这么一来,可忙坏了殿中的众人。
黄昏时,苓岚与宫娥内侍一起逐一点亮了花灯,抬眼望向那碧青色的长空,皎皎明月已从山边升起。
她知今晚的客人多,想起此前曾听煦之说过的流言蜚语,不敢随煦之赴宴,回到小院中抱着猫,挠着猫咪的下巴,听着它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思绪浮沉。
宴乐声从远处传来,她一个人留守院子,月华如霜,冷冷清清,她拿起一盏鱼跃的花灯挂在自己的小屋门前。
这盏灯仅属于她。外面再欢腾,她还可以安安静静地独守着明月与孤灯。
她禁不住想,兴许等宾客归去,煦之还是会见她一面的。
原以为就要这样独等待至夜深,不料宴乐声未销,宫女逸扇穿过花园进来小院找她:“苓岚,公主找你。”
苓岚颇为意外,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随逸扇回殿。
此时丝竹声已歇,殿内的王公贵族已整顿衣裳起身出殿,准备去观赏花灯。
王祖母一身金色阔袍,雍容华贵,煦之、煦然、太妃、王叔皆是银白袍子,亦显尊贵,锰非一身书生打扮倒是清雅俊秀,其他王公贵族均是盛装而来。
苓岚上前行礼,煦然笑道:“姐姐躲哪儿了呀?”
“公主,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她与煦然虽相熟,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按规矩行事。
煦然拉着她:“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苓岚只觉得这话好像似曾相识,终于记起煦之也曾这般回答过自己,偷偷瞥了煦之一眼。
煦之嘴角翘起,假装不经意地看她,目光交接,二人立马转移视线回避。
煦然站在他们之间,自然能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心里明白兄长是为了避嫌才没让苓岚跟随,便道:“姐姐来陪我吧。”苓岚屈膝答应。
这时王祖母见苓岚白衣绿带,好像在哪儿见过,颇有些好奇:“煦然,这是哪个殿的宫女啊?”
煦然心道:坏了坏了,王祖母真问起来了。
她正要答话,煦之抢着回答道:“回王祖母,这是木君柏年和槿年长公主的义妹,在煦之宫里当差。”
王祖母想起去年自己的寿宴结束后,新上任的木族王柏年的确向自己求过情,希望能准许他在煦之宫里当花匠的义妹归族,后来煦之不允,她只得折衷地缩短期限。她也曾想过见见这个女子,可没两日就忘记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搞清,这“花匠”就是与煦之有不堪传闻的“侍婢”,只因从来没有听说,有宫人既当花匠又当侍婢的。
王祖母打量着苓岚,她衣饰低调,乍一看并不惊人,细看却容色清丽,素雅绝俗,对煦之道:“既是木族王的义妹,你可别太委屈了,过些时日便送回去吧。”
煦之唯唯连声。锐安殿的宫女侍从虽知苓岚是木族人,却从不知道她的靠山竟是木族王,均想:怪不得王待你不一般。
苓岚深知,“义妹”这个称号不过是柏年随口胡诌的,她何曾与他结义了?当下也不敢当面否认,默默跟随在煦然身边,一双俏目偷偷瞄向煦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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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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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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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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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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