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政老爷的禀性了解得很,果然贾政重点落到了“姨妈定不会对太太虚言”上。王家大姑太他是不熟,自己的结发夫人还不清楚?向来别人都错只有自己对!
看她满嘴胡诌些什么,好似薛家比白纸还白,是冯家子自己死了赖到薛家头上。再听民谣,前面不说了,光是“奸商薛家上京都,天子脚下再逞狂。薛家有女谋入宫,祸乱宫纬坏朝纲”,这活脱是要把薛家踏死,阖族不得翻身!
他严重怀疑甄士隐是江南甄的旁支,甄家嫡房原不在金陵,发达后才移居金陵,其族人江南各地都有,故称“江南甄”。甄士隐和甄应嘉很可能没出五服,故此本家出手了,查出了英莲为甄家女。薛家孽子抢了英莲便开溜,甄家不知往哪找人,干脆上京城开火。
好你个王子腾,笑面虎老狐狸,让自己出面替贾雨村跑官职,待贾雨村当了金陵应天府,那薛蟠是王家大姑太惟一的儿子,绝无可能不顾情分绑了法办,岂不是变成贾家替薛家消受甄家的怒火?薛家是王家的姻亲,贾家就不是?就该替薛家揽下污糟事?你怎么不自己出头?你王家才是薛家的正经姻亲!
宝玉又拨火:“老爷莫着急,民谣里的英莲和甄英莲是不是一个人还不清楚,只是听起来有些像,外间有英莲人影像流传,找来给雨村先生看看……”(╰⊙⊙╯注意称呼,“雨村世兄”变成“雨村先生”了,隐约表达疏远。如果“英莲”就是“甄英莲”,那位会不会掉头去甄家卖好?贾雨村曾为甄家西宾。)
“人、人影像?!”贾政来不急多想,豁地起身,两只眼瞪成铃铛大。
他现在百分百肯定猜测为实,小百姓能弄出人影像在京都到处散发?(〒_〒你想多了,目前只出去一张。)
宝玉点头:“儿手上没有,去找一张却不难,学里同窗有。”
政老爷颓然跌坐椅中,心道贾家私塾有人影像,只怕京中个个学堂都有!薛家不过是一介商家,御史没法参;贾家掺和进去,奏折直上圣人案头!
假石头乃大孝子,继续宽慰:“老爷,虽说外间传的难听,并未牵扯到咱们家。只是薛表姐入宫待选怕不成了,就不知大姐姐在宫中会不会……应不至于……”
贾政恨恨一拍桌,先时他尚未想到,可不正是会带累元春!自家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如此名声,被薛家害死了!
宝玉作大有担待状:“老爷,事已至此,咱们设法抹平便是……不,先确证。像姑苏甄与江南甄有没有牵扯,有的话且看远近,这事找雨村先生一问便知。再一个,雨村先生即蒙甄翁之恩又一直帮着找甄家女,定是往来频乃,咱们跟甄家是老亲,便是有什么事也能说开的。这事老爷且先别出面,儿以求教傍敲侧击套套雨村先生的话。”
贾政老眼发红满心不忍,自家儿才这么点年纪,就要为家族出力了!奈何自己的确不好出面,贾琏他们也不能,一问便好似要替薛家担下此事,只有一介蒙童去“求教”才不显眼,可进可退。m.xiumb.com
于是宝玉披挂上阵,隔日专程拜访雨村先生。
贾雨村住的不远,当初林如海为西宾妥加安排,“有所费用”不必他自掏腰包,故此清贵的贾进士入住京都上等客栈,以示自己可不是上荣府打秋风的穷酸丁。
宝玉的装束倍而符合贵栈格调,因有政老爷的金字招牌,他得以摆脱红彤彤、金闪闪的暴发户造型,着一身低调却彰显奢华的学子衫,什么金螭璎珞、金珠寄名锁、嵌宝紫金冠等全扔了,“通灵宝玉”贴身戴被衣衫遮去,能看到的仅一块腰上配戴的无一丝杂质、亦无繁杂装饰的极品羊脂白玉饰,恍若王孙公子白龙鱼服,随行只有张若锦、李贵两位。
这种客栈的跑堂招子何等犀利,格外谦恭。李贵都不大敢说话,由政老爷的前长随张若锦出头搭腔。从头至尾,咱们的宝二爷一言不发,顾自仪态万方地登楼往客房去。
此番做作不期落在有心人眼中,其中有今上的眼线,忠顺亲王、北静郡王的清客等等,后来引出一番故事。
宝玉来前递过名帖,送帖下仆做了暗示,贾雨村自是孤身接待小客人。
虚套罢,宝玉恭敬地呈上八股文一篇——神瑛侍者的练笔之作,他自己还在努力中,没法这么快泡制出成品。
八岁就能破题作文的小童不多见,贾雨村微讶之余,没嫌小公子笔调稚嫩,很是认真地点评了一番。暗道说什么宁荣二府“一代不如一代”,这位分明是麒麟子,可不是你们眼中的“膏粱子”,一个个瞎了狗眼。
宝玉虚心求教,瞄着机会把话题绕到知恩图报上,开始讴歌贾雨村的高贵品德,赞美他不忘葫芦庙赠银老翁、为落魄恩公之妻寻找失踪女云云。
贾雨村尴尬且不愉,没人喜欢别人提及昔日贫贱事,尤其他现在还算不上光鲜。
忽闻宝玉问甄翁是否与江南甄同宗。他心一跳,暗想得江南甄相助,与被薄有家财的寻常老翁支助,那可不能同日而语,听在别人耳中是多一条官路人脉!当下笑言:“甄翁倒是提起过,自东汉甄宇(太子太傅)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尤以江南诸市同谱者众。甄翁性子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乃神仙一流的人品,故不耐往繁华金陵去。”
宝玉击节吁叹:“甄翁终究是追仙逐道去也,留下封娘子与一点不知所终的血脉漂泊人间,倒是令人慨叹。”
贾雨村亦吁叹应和,有些不自在:姑苏葫芦庙早在火灾中化为灰烬,发生在那儿的旧事京城一个小公子知道的这样清楚,只能是自己在林大人家当西宾时,林大人派人去查过,林大人的老家恰是姑苏。想来林大人将此事信函至政公,政公用来训导宝玉。
这么想着,他暗暗庆幸自己当官后赠银送锻给封氏,心道怕是因着这原故,林大人感佩自己知恩图报方作荐信。只是宝小爷人情世故上欠了些,竟不懂适可而止,老说老说!到底是黄口小儿,都不知道这犯了别人的忌讳。
宝玉察颜观色,心知不能再磨叽,含笑从袖笼中取了一张画,郑重呈上:“先生,你且细瞧瞧,此女是否有些眼熟?”
和亮相贾家私塾的那张画相似,这张也是在炭画基础上加工的“水墨画”,与传统绘画相比拟真度高了许多,旁边忒地注明“英莲”。
但贾雨村从来没有见过英莲,那时他是破衣烂衫一穷酸,甄士隐自不可能引他见内眷。后来他纳娇杏,也没见过封氏,而是召了封娘子贪财的父亲封肃说话。是从封肃的口中他得知甄家的悲剧,随口说了句“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至于英莲长什么模样问都没问,一个被拐的女儿家,找回来也没名声了。
说实在的,他连“英莲”这个名都忘了,只记得有这么件事。这会瞅着美人画,英莲眉眼间的婉约幽怨,轻轻击中他的老男心,仿佛绝~色佳人正向他低语倾诉,乞求怜爱。继而潜记忆爆发:娇杏曾说过甄家姑娘眉心有一点胭脂红!
于是贾进士目露无限伤感,滔滔讲述他怎么寻甄翁却只找到封肃,封肃如何回话,他如何多方寻找英莲未果,虽不敢断言此英莲便是彼英莲,但两者太像了!又声称当年他多次抱过小英莲,那乖巧的小模样想起来就心痛。
假石头暗吐槽,你个老小子心痒才对!想再纳一个是吧?也行,那何福全三十多了还娶如花似玉的媚人姐姐,你比他年轻比他周正,且按小言推理有颗怜香惜玉心。
于是他频频点头,不答英莲在何方,淡淡讲起一个悲伤的故事,姓什名谁一概隐去。
雨村先生听得怒火填膺,大骂凶徒可恶,说若是他为父母官,一定会将凶犯绳之以法,逃了算什么,只需将凶犯的族人拷来,迫令他们招供,再动海捕文书,就不信朗朗乾坤之下逮不住一介逃犯!
宝玉深赞雨村先生清正严明,缓缓讲起无名凶犯的家史背景,用词典雅且看似不带个人情绪,却入木三分地刻画出这一家自从家主过世后,慈母宠纵孽子、孽子性狂悖,族人皆侧目、亲戚齐厌恶。奈何某寡妇只有一子一女,死死护住给族人亲友招灾惹祸的孽子,如今这家子还没到京城,恶名已经传过来了。那孽子固然死不足惜,可他伏法了又如何?名声这么难听,偏姻亲连襟的,亲戚关系如此近,家家都有待嫁女,丢不起这个人。怎么办才好?恭请先生帮出个周全的主意。
贾雨村手捻胡须打量眼前蒙童,此前他难免有轻视之心,只因现在求着贾家,不得不把八龄童当回事与之周旋。回头再想,此子哪像个小童,步步为营处处设陷,竟一举将他引入局中。可恼,爷倒想循私枉法替你们勾消了,偏英莲是恩公之女!
小子啥意思?他决定不跟某小儿打哑谜了,别被绕进去出不来。于是笑问:“未知凶犯与世兄是何关系?”
宝玉避而不答,笑言:“凶案发生在金陵。”
贾雨村蓦地狂喜——金陵的案子来找自己,将要到手的官职只能是金陵知府、不,是金陵应天府!这跟自己以前做过的知府岂能同日而语,金陵府乃国之财仓!
旋即他冷静下来,心的话天上哪会掉陷饼?“应天府”不是贾家能拿下的,后面是王子腾大人,那凶犯肯定跟王家有关,贾政之妻是王家二姑太,姻亲连襟……明白了。
于是他微垂目,凝声问:“未知世兄如何看待此案?”
宝玉立即将球踢回去:“先生世事洞明,恳盼先生赐教。”又首度目露厌恶:“有的人毫无廉耻,赖上了!他家是皇商,打着领内府差事的名义、送女入宫待选公主郡主侍读的名义往京都来,怎么拦?偏那位还一路叫嚷我母舅是谁、姨爹是谁,英莲就是我抢来的,甄家又如何?学生困愁莫名,都说中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将他绑送官府,倒显得我们刻薄寡情。包庇他,愧对皇恩,愧对良心,且这身污水被泼个实!”
雨村先生悟了、大悟了——王贾两家都不出面,派个小童给他出难题,能想出周全之法便是金陵应天府,想不出卷铺盖滚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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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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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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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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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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