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又在窗边絮叨了几句,才被青娘劝了回房。
自阿苏进院起,这阿婆便停不了嘴的说东说西,难怪大珠变成这副性子。便是个好人,日日被这般数落着也能憋出病来。那大宝若是不开口劝阻还好,若是开了口那阿婆便哭天抢地,连他祖爷爷的事都要翻出来说上一遭。
这般日日口角不断,也是磨人。
紫苏把洗浴的盆勺归整好才推门出来,又把脏衣堆在井边的石槽里,边绞着头发边想:还是和青娘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那荷包抵出,换些银钱来典个新院子。
青娘好容易安抚住李阿婆,推门出来就见阿苏立在井边正想把湿头发盘起,面前是大堆的衣服。忙上前二步道:“头发绞干了才好盘起来,不然易得头风病的,你去绞干了先。这些衣服我来洗,青娘手快的很!”
青娘那里手快,原先刚来泗水城时连煮饭烧菜都不会的,洗衣服也是后来才慢慢上手。早些年跟着婉姨,想必也是养尊处优。这不过数十日未见,原先富态的脸松垮下来,连两鬓都添了不少华发。
岁月催人老,紫苏想起远方的爹娘,不忍细看。只从怀里掏出那个蹙金绣的荷包递上,说:“青娘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李阿婆这般日日吵,大珠性子只会逼得更古怪。不若我们把这荷包卖了,寻个小院子典下,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
一家人?
青娘接过荷包恍惚了下,又塞回道:“这东西是夫人的,我也做不得主。阿苏莫过与大人商量下,更合适些。”紫苏听了也觉得如此,便散着湿发,转身向西厢房去了。
月亮起了一层晕,把这小院笼得烟烟羃羃。阿苏轻撩着湿发前行,体态轻盈,素衣曳曳,青娘背后看着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既有些庆幸夫人早早走了,不用如她这般苦熬着与那些下等人勉力周转,又有些气愤大人薄情寡信,夫人逝去近一年,未曾提及半句。只怕是等冬郎大了,也会忘了自己的亲娘是谁。
想起适才在将军屋里,青娘说要带冬郎回屋睡觉,谁知冬郎硬扭着不肯,非要和阿苏一起。这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过一年就被别人给哄走了,心中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失落。
紫苏却没想着青娘心里会不好想,推了门进屋便见宋鑫半靠着床上,冬郎窝在他怀里,睡得呼呼,额间的散发都汗湿了。紫苏见了伸手想抱起,宋鑫忙挥手拦住,拉了紫苏坐上床沿。
“臭小子,这回可真是睡着了,可算是去了我半条命,先前你倒是跑得快。”
宋鑫语意幽幽,浑身都散发着欲求不满的怨气。自回来,总有不识趣的人插在中间,两人都未能好好说句话。宋鑫连阿苏的手都没摸上一刻钟,更别说偷香窃玉了。
紫苏被看得有些脸红,掏出那荷包塞宋鑫手里道:“有正经事说,别闹。”
宋鑫看见紫苏递来的荷包,面色渐渐严肃起来。紫苏把和青娘说过的话重复了便,又道:“另你的身子也虚耗太过,还是补补的好。我也想去药局补益药来给你用用,而且上回我还挪借了些局里的药材。”
宋鑫听言默了小半日,方淡声道:“我还活着,现下还不至于糟到典当渡日的地步。这荷包毕竟是婉娘的遗物,你还是交还青娘收起吧。”
说完自床角摸出个粗砂罐子,揭开盖,满满一坛碎银角子和铁钱。宋鑫推到紫苏面前道:“这些银钱先拿去开销,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紫苏虽不是聪明人,但女人若是对谁上了心,思绪便时时刻刻被那人牵动着。但看对方唇角、眉梢及眼神流动,便能辨出心情的好坏。所以宋鑫把钱罐推过来时,紫苏针扎般的弹起,慌乱道:“还是让青娘来办吧,我个乡村野人哪懂这些。”
说完便匆匆出了屋,出门时不经意的擦了擦眼角。见青娘坐在井边似在探看,走过去,笑笑道:“大人唤青娘进去。”
青娘起身擦干手,偷看了看紫苏的神情。睛珠儿晶亮,面色虽白了些,便精神尚好。扫至那荷包时,便见阿苏手抖了抖,便飞快的把那荷包塞过来。道:“这荷包大人让青娘先收着,毕竟是婉姨留下的。”说完也不待青娘反应,自己蹲下开始洗搓石槽中的衣物,青丝垂了一地都不自知。
青娘也不知自己做是是对或不对,看着阿苏这般又有些心虚,心思几转还是向是向将军房内走去。
宋鑫见紫苏扭头便走,便知自己那话说得不够清楚,怕是那傻丫头钻牛角尖了。可冬郎趴他身上又动弹不得,徒伸了伸手,自嘲的又放下。
唤回来又如何?他能开得了口么?说他这个宋家的败类,屈于贾相淫威,贪生怕死,所以才娶了人家小妾的妹子。娶回又假作清高样,不准婉娘与其姐往来,其实还不是靠着婉娘暗地筹划才存活至今。
稍有些脸面的谁不知贾相把当世唯存的一块蹙金绣料子给爱妾做了件半臂,穿出时轰动半朝,每有出街临安府争相涌看。
那爱妾便是婉娘的姐姐,当时匀出的料子做了两个荷包送来,价逾千金。便是婉娘藏着掖着,可那个荷包依旧如耻辱柱般把他牢牢的钉在青天白日下,血淋淋的剥开了他那层虚伪的皮。
青娘含了笑立在内室竹帘外小声问道:“将军唤青娘有何事?”
宋鑫默了默道:“把冬郎抱阿苏那边去,这小子睡觉不老实,踢来打去的我都没法睡。”
青娘应声入内,垂眸抱起冬郎时不小心把旁边的砂罐撞倒了,银钱洒了一床,还有个铁钱滚落到墙角才止住。青娘抬眼偷看宋鑫表情,一双清冷淡漠的眼睛直直的扫视过来,似在看她,又似在透过她看着谁。
“将军?”
青娘胆怯了,只觉自己那些小心思定是被窥破。
“那荷包还是放在我这里吧,除了我,谁也不合适用它!”
宋鑫不在意的捡着银角铁钱往砂罐里放,轻飘飘的说了这一句。
青娘听了眼皮子抖得厉害,把冬郎扶趴上肩头,单手取出递上。
宋鑫接过,不在意的也一并塞进那钱罐子里,见青娘仍杵在一边未动,便道:“送冬郎去吧!”
青娘这才回过神来,曲身行礼,抱着冬郎离开。出门夜风一吹,青娘冷汗立止,脑袋也渐渐清明起来,心中止不住的后悔。
今日难道是着魔了不成?原先就答应夫人,守着冬郎不受欺凌,好好帮扶阿苏,现下她在做什么?
冬郎被颠簸不半天,揉了眼迷迷糊糊的喊阿苏姐姐。青娘便趁势把冬郎抱到井前,故做出一逼为难样子,道:“阿苏怎么办,冬郎醒了,哭闹着要找你。”
紫苏已经哭过好一会,知道自己必是眼睛肿红,见不得人。但青娘递到面前她又不能不理,且冬郎软绵绵的喊声让她也无法视而不见。只好用肩头蹭了蹭眼睛道:“皂角水溅眼睛里了,辣得厉害!”
边说着边伸手接过冬郎,揽入怀中。一接过来,冬郎便软软的偎下,喊了声阿苏姐姐便又沉沉睡去,嘴角还漾出个小梨涡。紫苏表情也跟着松软下来,再看向青娘时便自然的多了。
“衣服都搓好了,麻烦青娘帮我漂洗了晾起来。”
月沉星垂,紫苏看着时不时梦笑的冬郎也渐渐睡意朦胧,几时闭的眼却也不知。青娘在院中晾好衣物,又呆站了半日才回屋,上床时只觉心烦气燥,难以入眠。锦鸡初呜,她边翻身坐起,屋内徘徊了几圈还是去了灶间。
宋鑫抱着那砂罐一夜未眠,紫苏带了冬郎在院中打完两套五禽戏,进来请示外出事宜时,看见那垂得吓人的眼袋时都吓了一跳。
“爹爹你怎么越看越老了!”
男人最听不得老字,宋鑫气得当即便冲着冬郎头顶敲了一记,紫苏拦都拦不住。瞪了宋鑫一眼,边查看着冬郎有无大碍,嘴里还边不满的念叨着:“小孩头顶是囟门所在,最为要害,怎么乱敲。”
冬郎抱了阿苏姐姐,探头冲着爹爹得意一笑,道:“爹爹气力不行,手软得像棉花,打得一点都不疼。这般没用,以后给冬郎做杂役兵也是不要的。”
老了!气力不行!没用!还是在阿苏面前这般说,宋鑫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抬脚便从床上一把翻起,结果头晕目眩,眼前也是阵阵发黑。
“爹爹!你怎么了?”
冬郎吓得一把扑上前来,抱着爹爹差点哭出来。宋鑫还没缓过神来便把冬郎双手捉住,拉趴到床上扬手便打。冬郎见爹爹喘得厉害也不敢大力挣扎。
“臭小子,反了天是不是,有这么说爹吗?”边说边用力拍打着冬郎的屁股。
结果冬郎似没事人般,宋鑫反倒累得不行,越打越慢,气也越喘越急。紫苏看这样子不行,忙冲着冬郎使个眼色,道:“看把你爹气得,去门外站着,什么时候你爹气消了你再进来和你爹赔不是。”
冬郎见阿苏姐姐神色知道爹爹没事,脸上表情也活泼起来。一骨碌爬起,笑眯眯的冲宋鑫的紫苏挥挥手告别,道:“那冬郎先出去了啊,一会再进来陪爹。”
宋鑫呕得不行,又确实没甚体力。喘息稍缓,觑着阿苏脸色如常人一般,似并未因昨日之事着恼。女人大多如些,便记着恨,面上越是如常。宋鑫心内更觉糟糕,张口还想说两句,可阿苏倒比他先开口。
“当初被没为官奴时多赖师父才得以与冬郎一处,既然脱身,阿苏想着今日还需去药局知会一声。另也向大人支些银钱去购些补益药回,大人总也不能这般弱不经风,说句话还喘三喘,连个孩子也不如。”
宋鑫连话都不想说了,童言无忌他还能当屁放掉,阿苏这般说就太伤人了。垂目掏出一把银钱,也不数就搁紫苏手中,轻哼一声侧躺下。
这是生气了?
紫苏也不理睬,把银钱塞荷包里,也轻哼一声拍门而出,带着冬郎笑闹着扬长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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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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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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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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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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