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米饭的香气从窗棂间飘来,听声音,似乎是大哥在院中陪娘说话。身边的小香儿与紫草贴了脸睡着。小香儿翻了个身,又“嘻嘻”笑了两下,嘴里咕噜了一串话来,也听不清,不知做得什么美梦。
昨夜睡得晚,两小的这会儿睡得正香。紫苏轻手轻脚,系好襦裙披了凉衫下床。转身又替妹妹们整了整被角,才小心推门出去。正撞见对门何亦良抓着鸡窝般的脑袋,打着哈欠从大哥屋里走出。
“何中卫早!”紫苏福了福身子。
何亦良不意会与那蒋小娘子开门便对了个脸,挥挥手便一路“嘿嘿嘿”的冲蒋娘子行去。
“蒋姐姐给我挽个发髻吧,要像蒋大哥那般的!”
“怎么瞎喊,叫我蒋妈妈,你比我家阿苏还小呢!”娘笑眯眯的拉了那何亦良坐竹架床上,拿了梳篦开始给他梳头。
紫苏在灶间舀着热水,听了,差点一勺子泼自己脚上。端着水经过院子时目不斜视,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盆子泼在那张粉脸上。这声姐姐怎么叫得出口,年纪小小一肚子坏心眼。
回屋洗漱完毕时再出来时,见那何亦良走了,紫苏总算舒了口气,偎娘怀里。大哥走来拧拧她鼻子,笑着说:“我们阿苏吃醋啦,是不是觉着这何中卫看了很眼熟?”
紫苏不解的抬头看向大哥,眨巴眨巴眼。
“娘看这表情是不是与那何中卫一模一样!”
蒋娘子瞅了瞅,忍俊不禁,紫苏被笑的又羞又恼。
那边何亦良出了林上村便向山下一路小跑,心中真是又快活又得意。将军的任务不仅完成了,还得了个意外的消息。看见山脚下的竹林,捏起两根手指放嘴里打了个又尖又长的忽哨。“嗒嗒”的马蹄轻响声中,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从竹林里小碎步的跳了出来,看见何亦良时很是亲呢的凑近,打了几声响鼻。
何亦良从怀里掏出块豆饼塞黑马嘴中,便抱着马脖子飞身便上了去,奔泗水关方向,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林上村里祭祀已经结束,蒋晋元也下了山。蒋娘子扶在院门前,久久不肯回屋。
蒋湘南上前扶住,轻声劝道:“晋元行事稳重,走水路又快又稳,一路也太平。我已交待,这次让晋元多给你带几个玉榴回,去年生生摆烂了也不让人吃,把几个孩子馋得。”
紫苏听了也想起,瞅着爹跟娘偷偷的掩嘴笑,转身准备回屋时被喊住。
“阿苏待会儿原跟我下山,宋夫人派人来接阿苏去帮忙针灸,明天一早车就该到了。”
紫苏看看爹又看看娘,怔了怔还是应下。
蒋湘南见紫苏面有惶恐,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说:“这般胆小怎么办!放心,爹打听过了,那宋将军去了泗水关,要半月后才回,不在府中。”
蒋娘子也拉了紫苏的手,怜道:“与宋夫人交好阿苏将来在泗水城中多个倚仗,娘也能少担些心。且那崔虎生的娘患有脑流青盲眼,你爹特意请托了老林大夫,借这次让他教你金针拔翳之术,以后婆媳相处也能容洽几分。”
紫苏知道这事推不掉,便是再不愿也只能收拾了几件零碎小物,吃过午饭便跟着爹又回竹林镇了。
到了镇里,爹爹又被杨大财主请了去,待到天色半黑也没见回来,紫苏便让小伙计上了铺门,放他家去。一个人在各间屋里晃了几圈,想着明日自己便要离家,独自呆宋将军府里呆上半月心情越发沉闷,直至腹如鼓擂,才想起要准备晚餐。
打了精神,升火煮饭。坐在灶前,觉得爹娘自她订下婚事便如同变了个人,对她也不如往日慈爱,不禁默默的流了一会儿泪。饭菜煮好,却又失了食欲。只搁锅里热着,等爹爹回家再吃。
正发着呆,便听见有人在敲铺门。紫苏这才想起,现下家里只有她孤身一人,若是来个什么人她个小娘子如何应对。一时越想越怕,慌乱的躲进里屋。谁知过了一会,前堂的敲门声停了,后院院门却“吱”的一响,开了。
“蒋大夫在家么?我是泗水城的崔虎生!”
紫苏心这才落下,吐了浊气,拿了件凉衫披上,这才推了房门出来。
“崔官人,爹爹去杨大财主家了!”
“阿……阿苏妹妹!”崔虎生有些惊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紫苏怕两人干站着难堪,便拣了话头问。
“崔官人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崔虎生摸摸头笑着说:“今天出来办差,想着蒋大夫喜欢吃酱肉,便顺路送来。怎么家中就留你一个小娘子?”
紫苏原本就是撑着精神出来,眼下听了这话,只觉心中更是委曲。声音沙哑的说:“娘与二哥他们回了林上村,爹爹接诊外出,大哥……大哥坐船下江南了。”说完也不知怎得,眼睛一红,泪珠就“吧嗒吧嗒”掉下。
崔虎生以为紫苏是为着哥哥离开伤心,听完哈哈一笑,“男儿哪能总围着女人转,晋元弟弟早该四方走走增些见识,不然岂不养成女儿家。有甚好哭的。”Χiυmъ.cοΜ
大哥离开紫苏虽有些不舍,但也不至于伤心落泪,只是近来诸事皆不顺心,积蓄在一起便爆发了。紫苏原本便对爹娘订下的这门亲事就有些不情愿,眼下见这崔虎生言语不合心意,气便全洒上来,连推带搡的把人向院门外推。
“我自哭我的,要你崔官人管甚。酱肉既已送到,崔官人自走吧!”
崔虎生顺着紫苏被推着向院门外走,也不生气,反倒憨憨的笑着又说:
“好——好,我出去。只是你个小娘子总不好独自在家,我在院门外守着,你且安心去睡,待蒋大夫回了我再走。”
说完又从怀里掏了个小布包摊开塞给紫苏,是根鎏金的扇面簪子。簪头的扇面被细细镂空做成卷枝席草纹样,不大却很精巧。
“上次听老林大夫说过之后,我也去打听了。相、相亲时应该送阿苏妹妹金簪的,只是我向来手松,也没存多少银钱。这根鎏金的阿苏先收着,以后我少吃些酒,再给你换根足金的!”红着脸一口气说完,也不等紫苏反应,自出去拉了院门关上。人则盘腿坐在门角,抱住根厚朴刀眯眼靠下。
紫苏看着手里的簪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觉得自己这通脾气发得太无名。怔怔的栓上院门去灶间洗漱。洗漱完又向院门看了看,终是抹不下面子,直接进了东屋,坐在床头等爹爹。
因方才哭了好一会儿,又一天奔波,这会儿是又累又困。靠着床边,不一会就睡熟了,直到被一声“哐当”巨响惊醒。
紫苏忙揉了眼坐起,似是听见爹爹在院中说话。
“真是劳累崔官人了,也是我想着不周到。太糊涂……”
然后,又听见那崔虎生告辞。紫苏犹豫半天,终是推门出去。却只看见爹爹站在院门前,那崔虎生连背影也看不着了,只余清脆的马蹄声响从街道尽头飘来。
蒋大夫回身看见紫苏,一脸疲倦的说:“阿苏也太不懂事,怎么让崔虎生坐在院门前,亲事已定,让他进院里坐坐也不会有人闲话。”说完很愧疚摸摸紫苏的头顶,又道:“爹……也是糊涂了,竟把你一个小娘子独自留在药铺里……多亏了崔大官人细心,一直守在院门前。适才我回来时,见他扶了刀坐睡在门前!我让他进屋歇息,他说还要回泗水城交差,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紫苏听了不语,去灶上把尚还温热的菜饭端出。
“阿苏也需对那崔虎生上些心,就算你是爹的亲女,爹也得说崔大官人是个难得的实在人。紫苏以后能和他好好过日子,那爹爹就放心了。”
紫苏低头“嗯”了声不再说话,陪着爹爹用了几口饭食,就赶了爹爹去洗漱睡觉。自已收拾好灶房也回了房间,呆想了一会也睡下。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老杏树的第二根枝丫,宋将军府的牛车就来了。隔臂的脚店娘子又出来张望,挤着笑容上前打听,从车内下来的青娘一个眼风便吓退了。
紫苏也没料想会是青娘来接,忆着泗水城的情景,乖乖的敛息收声的上了车。怀里只揣了个小包袱,里面有崔虎生昨夜送来的鎏金扇面簪。不一会,见爹爹拎了个礼包也掀帘上车,说是顺道去看看师叔,面上笑容顿起。有了爹爹跟随,紫苏心下大安,一路兴致颇高的挑了窗向外看。
太阳刚近正午,路上不是赶着进城的便是赶着出城的。香车美人,便是后面还跟了两个军士,也有不怕事或是自恃身份的衙内上前偷看。一来二往的,车后竟聚了一队人不紧不慢的跟着。胆子粗点想凑近的,都被那两名军士厉喝着给驱赶开了。
“宋将军府上家眷出行,闲人退避!”
见窗外起了骚动,紫苏不好意思的关窗退回车内。牛车内极其宽敞,厢内边边角角都用缂丝包边,四壁又铺软棉垫外套缎面织锦,极尽华丽。青娘靠了个团花引枕靠车壁眯着眼,对外间事不闻不问。蒋大夫伸指冲着自家女儿点了点,紫苏讪笑着吐了吐舌尖。青娘却突然睁眼,紫苏一时吓得立刻低头正坐。
“车内可是宋将军府上家眷?奴家临安苏九娘求见!”
“奴家临安柳香香求见!”
两道柔媚甜软的声音从车外传,牛车原本走得慢,这会完全停下了。紫苏有些好奇,正要伸手推窗,被青娘一巴掌拍开。
惊吓的抬脸一看,青娘满脸尽是厌恶之色。
“那些烂的、污的小娘子家少看。”
这话是冲紫苏说的,可紫苏觉得窗外那两个娘子肯定也听见了,原又乖乖坐好。见青娘抬手抚过鬓角,姿态优雅的伸手掀开半边门帘探出头。
“原是临安第一角妓苏九娘。青娘本该下车拜见,只是青娘现下领了夫人急差,路上不便耽搁,还请九娘子多有体谅。”
言毕就催了车夫赶路。谁知因苏九娘与那柳香香已经下车,四周的路人都被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车道竟给堵了。一时半会儿,牛车也动不了。
一阵马嘶蹄响,车外又响起个清爽的男声。
“宋将军问两位娘子,为何停车久久不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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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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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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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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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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