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摆上来,阿沅看着进来送膳的侍女手上扎着红绳,身上带着香囊。这才想起来,明日好像是端午节。
不多时有人敲门楚珣便直接出去了。
隔着雨幕阿沅听见与他说话的像是女人,她侧耳听了半晌听见他们在说什么青州郡守,银库,账目的事情。
没什么紧要的样子。
阿沅听不分明,也无心听,吃过早饭便躺着床上补觉去了。
一觉醒来,看见窗外仍是灰青色,雨下的淙淙没有停歇的样子。
楚珣刚从外面探查了事情进来,将蓑衣上的雨水都落在外面,回身看她一眼,“醒了?”
阿沅刚睡醒,脸颊上带着几分粉,听见他的话却不答音,小脸沉着后背对着他。
气性倒是大。
楚珣觉着好笑,有心哄她,走上前贴近了看她。
“明日是端午节,今日青州城中十分热闹,要不要出去看看?”
阿沅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京城,听他这么说便有些心动。轻咬几下唇,她斜眼看他,对上他一双带着笑意的黑沉眼睛。
哼,有什么好笑的。阿沅转过头,不动了。
楚珣见她颇有几分脸不对心地转过身去,知她怎么想的,不禁轻声一笑。
“要去便快些收拾,午后便不一定有时间了。”
他来青州的事情已经放出去了。想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见他。
楚珣早有安排。青州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早就怀疑骨虫流入京城有青州郡守的推波助澜,特意派了人去查访此事,也是今日有了回应。
阿沅还是未动。
楚珣叹口气,扳过她身子,两手抱住她腰将她抱到床前,一手捞她放在一边的靴子,一手抓着她的脚给她穿鞋。
也不知他给她用的是什么药膏,昨日脚还有些疼,今日的水泡便消。脚不疼了,被他碰到的地方有几分热,又有几分痒。
阿沅忙推他,嗔他一眼:“我自己穿!”
楚珣松开她,去一边拿了她的披风,叫了轿子。
··
青州多水又挨着京城,虽下着雨,城中还是十分繁华。
近了主城,阿沅掀开轿子,便看见有很多龙舟停在河中,沿河两岸,很多商贩冒雨棚上挂着艾草,卖着各种货,好几家货摊上卖五彩线绳,还有当地女子头上戴着的流苏样式的红丝绳。
楚珣见阿沅眼神瞧着这里,问她:“喜欢这些?”
他叫明三停了轿子,给阿沅撑着伞。
阿沅在京城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到了一个婆子的摊位前,很是新鲜的瞧。帐中,卖货的婆子。正给一位小姑娘发上扎着红丝绳。
她不多时便忙完,见着他们,笑着见礼。
伸出手指比了一下耳朵,又用手语打着什么。阿沅这才发现她好像听不见。
她也不知那婆子在说什么,正茫然着,便看见一边的楚珣越过她,同那婆子打手语。
二人交涉了些时候,他从袖中摸出碎银子递给她。
那婆子笑吟吟地收了。又看一眼楚珣的腿,指着阿沅打了几下手势。
阿沅注意到那婆子的眼神,轻轻拧住眉。
不多时,那婆子走到她跟前,叫她进了一边的帐中,放下帘子遮住他们。
又散了她头顶鬓发,分成两缕,将一根红丝绳编到了阿沅一侧的发上。
阿沅正瞧着面前的镜子,见着后面换了一把手。那婆子朝楚珣轻笑一声径直出去了。
片刻,阿沅瞧见另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捞起她一侧头发,轻手轻脚地给她编发。
他还会这个?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阿沅侧头看他,对上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她头上绑着红发带,那般鲜亮又明媚的颜色衬的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十分灵动,不住的看他。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阿沅问他。
楚珣轻笑一声:“你猜?”
阿沅看他一眼。
楚珣笑道:“她问我,你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夫人。”
阿沅又看他一眼。
楚珣解释:“出阁与未出阁女子的发式是不一样的。”
“我说你是我夫人。”他一双黑沉的眼睛瞧着阿沅身后的发,手上的动作却轻。
半晌才又道,“她说你是个好女人,我娶了你是我的福气,叫我莫惹你生气。”
多半是那婆子看出二人正在吵架,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分明是两句好话,阿沅听着却并不舒服。她刚才便看见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那婆子看楚珣的腿,原是这种意思。
阿沅沉下脸,冷哼一声:“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并不觉得楚珣配不上她,正相反。他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又有本事又不自矜,凡事总想着她,叫她有安全感,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配得上她的男人。
可叹世间多的是以貌取人的人。只盯着别人的外表便否定所有。
阿沅越想越气,她站起身,推楚珣一下,伸手要解下自己头上的红丝线,“不要了。”
楚珣按住她:“好不同意才编上去的。乱动什么。”
阿沅嘟着红唇,葱白的手指拨弄一下红丝绳,一使劲便要弄下来。
楚珣一想便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了,当下有些后悔同她说这个。
揽住她哄她:“你头上的红丝绳又没做错什么。”
他看她,神色带几分认真,“况且我从不曾因为这个自轻过。”
“何必管别人怎么说呢?”
阿沅抬头瞧他一眼,咬咬唇,又不说话了。
楚珣等了片刻,又看她:“明日便走了,你当真不同我说话吗?”
阿沅白他一眼推开他,掀开帐帘。回头看他:“哼,看你表现。”
··
行至街上,楚珣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脚步不停,眼神往身后瞥,眼见着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不知在四号是打量什么。对上楚珣的眼睛,立马移开。
楚珣觉着他们的目光在阿沅身上逗留了些时候,当下眯了眯眼睛,遥遥地对跟着的军司的人,比个手势,叫他们跟上那些人。
阿沅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眼睛瞧着前方。前方有条长街围着彩色的幡。她遥遥望过去,瞧见树上挂着许多粉团。
阿沅停下脚步,对着楚珣遥遥一指挂在最高处的那个粉团,道:“你不是问我要什么表现吗?我要那个。”
楚珣循着往那边看,见着是个隔出来的帐,许多小孩围在周围,手中拿着木弓,射着远处树上高高挂着的粉团。粉团底下挂着布兜,里面装着不知名的物什。射中什么便可以带走什么。端午节射粉团的习俗各地都有。只是弓箭很小,又是木质的。粉团挂的也低。
是专给小孩玩儿讨喜头的。
楚珣看了两瞬,默了一瞬,看她:“当真要这个?”
阿沅点头瞧他。
“在这里站着别动,等我。”楚珣将伞递给她吩咐她站在屋檐下。
见他当真混在一群小孩中,同摊主交涉。惹得旁边一群未有他腰高的孩子,一脸鄙夷的看他。
阿沅噗嗤一乐。
楚珣出身行伍,射那粉团只是吹灰之力而已。
排队用了些时间,待轮到他之后便速战速决,拿了粉团出来,回头一看,原本应该站在檐下的阿沅却没了踪影。
楚珣心头一跳,忙四处打量。
天幕四沉,雨已经转成了细雨。
风吹动檐上挂着的风铃。长街喧嚣,你来我往的人中脸都戴着笑意,不远处有钟鼓声混着铃铛传过来。
不多时,一大群身着红披风,扎着红绳线的女子,戴着五色面具,手持珠帘红伞从长街尽头走过来。
身后,有货郎对外乡人介绍:“这是我们青州端午独有的活动,叫寻红娘。便是看谁家的夫婿可以在人群中最快寻见自己家的妻。”
“最快寻见的,不仅能能得到一贯钱,还能得着菖蒲酒一坛……”
那群红娘路过,带过来一阵香风。楚珣正要与她们擦肩,突地脚步一顿,伸手拉住最外面站着的一个红娘。
他拉住她进了一边的长巷之中,泥塑般的长臂撑在墙面上将她固定在墙面上。
小娘子手中的伞掉在地上,细雨洒到他额角。
那小娘子哎呀两声,面具下露出一张有些尖利的下颌和润泽的红唇。
她唇角一动,口中说的是吴言侬语。
“小郎君,你是不是寻错了人?我不认识你的呀。”
楚珣用下巴对她,黑沉地眼睛盯她。
那小娘子突然咯咯笑起来,半晌仰起头,红唇贴过来,舔掉他下巴几滴雨水。
“不过我瞧你生的俊俏,将错就错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她口上的胭脂黏在他下巴上,她伸手擦掉,亲上他的唇。
倒是会捉弄人,楚珣眼神一动,头低下,对上她面具上一双黑亮莹澈的眼睛。
见他一点多余的表情度没有。她轻声一哼,一双小手推他一把,将他推开。
小娘子眼神狡黠:“既然郎君不愿意,奴便家里去了,家中郎君还在等着奴。”琇書網
她转身欲走,衣带带起一阵风来。
楚珣伸手拉住她,将她扣在自己怀中:“你要去哪里?”
她胸前的柔软贴住他坚硬的胸膛,闷闷地笑声从她喉咙里传了出来。
他拿下她脸上的面具,漏出阿沅一张白莹莹的脸。
她脸上止不住笑意,一双眼睛笑的眯起来,头上的红丝绳一动一动的,脸都有些发红。
半晌叹口气,道:“高兴了?”
阿沅点头笑:“奇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特意同别人换了衣裳的。”
其实这很简单,若是一个人经年累月的注视着另一个人。那那个人走路的姿势,身上的气味都会如同刻在他身上一般。
楚珣摇摇头,半晌才道:“以后若真的去做什么,记着同我说一声。”
说一声做什么,难不成她会丢了还是怎么?
阿沅抬眼看他,对上他一双有些黑沉地眸子。她蓦地明白了他是在紧张自己刚才突然的消失。
笑他:“你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他低头看她,没有说话,神色很是认真。
阿沅抬头冲他笑,认真道:“知道了。”
她摸过楚珣手中的粉团,见里面是一盒莲子糖,捏了几颗。自己吃了两颗,又将剩下的两颗递给楚珣。
楚珣本不喜欢吃这样甜的东西,看见她的手递到他唇边,还是配合地张了嘴。
巷口,几个兵将打扮的人挡着,见他们出来,为首之人躬身见礼,冲二人道:“我家郡守听闻楚都督来了青州,特派吾等前来迎接。”
郡守府狮子石雕门口。
青州郡守刘大人站在门前,他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蓄须,身着一身圆领便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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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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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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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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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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