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天气下,若非必要,没人想要出来受冻。
每到隆冬,即便是长安城,也带着些萧索寂寥。
可今儿却不同。
天上飘着小雪,寒风依旧呼呼刮着,但长安城的街上却热闹得很。家家户户挂着红绸,穿着棉衣,喜气洋洋的围在街上,还有人点了爆竹。
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的心儿似乎跟着热闹暖烘了起来。
爆竹的声音绵延不绝,一家挨着一家,从长安城一直传到了外面去,人人挂着喜气,似是在迎接未来的新生活。
“发生什么事了?长安城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长安城外的一条小河里,师施从河底冒出来问着岸边的水草。有农人从河边经过,却似没有看见河里的少女,径直离开了。
见此,河中的少女面色黯然。
“还能有什么事?是新帝登基了!”
“庆朝灭了,改朝换代啦!”
“师施,你哥当皇帝了。”
新帝登基?
师桓……真的做皇帝了?!
师施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在荒凉寒冷的河中被困了数年,灵魂不得消散,每日都承受着痛苦。而那位她从来看不上的私生子哥哥,竟然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哎,如果你没死,那你现在不就是长公主了?”
“快别说了,我朋友说,现在师施已经是大名人了。长安城里大伙儿都在嘲笑她,说她就是个草包。”
“哥哥聪慧至极,妹妹却愚蠢不堪。”
水草们争先恐后的说着,叽叽喳喳的,吵着人头都大了。
“喂喂喂,你们当着我的面这般说,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师施不满,“好歹我也与你们在一起多年,太不给面子了吧。”
自从她被困在这河中,便能听懂河中的植物们的语言了。
师施也闹不清楚这是为甚。
草包?!
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有心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这时只听砰砰砰几声,悠远的钟声从长安城里传出来,足足十二下,代表着新朝开始,新帝正位。
一阵风吹起,师施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随着风飘起。
“哇,师施走了。”
“师施再见。”
“我们会想你的!”
河中的植物们摇晃着叶子枝干,在向她道别。
师施随着风飘进了长安城。
望着下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的心又酸又涩,还有点不可置信。
她怎么能离开河中了?
十二下钟声完,下一瞬,只见满城百姓叩首,朝着皇宫的方向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响彻云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师施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到了皇宫上空,站在了大殿之上。大殿上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背脊挺得笔直,气势如虹,明黄的衣袍上祥龙似要飞天。
那是龙袍。
她忍不住垂首看过去,那明黄身影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来,冰凉的目光如利箭一般朝师施射了过去。
她心下一惊,只觉一股灼热感猛烈袭来。眼前一黑,下一刻,意识竟就这般沉入了黑暗中。
***
师施是被晃醒的。
盛夏六月,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烈日当空,晒得地面滚烫滚烫的。师施躺在地上,背部被炽热的地面烫得火辣辣的,溢满了粘腻的汗水。
“县主,您醒醒啊,可别吓奴婢。呜呜呜县主,您别死啊……”
声音又尖又利,刺耳得很。摇晃着她的力道更是大得很,师施被晃得脑子都晕了。
“别……别晃了!”
她实在受不住,费尽全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围了一圈的脑袋,晃得她眼晕。
这些人长得都挺眼熟的……
师施眨了眨眼,迟缓的脑子开始运转。
“县主!您醒了?!”说话的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见到她醒了,又哭又笑,“太好了,县主您吓死奴婢了!”
这是喜鹊,她的大丫鬟?
后脑传来一阵阵的疼痛,艳阳照在身上热乎乎的,熟悉的人、熟悉的景致……师施终于缓过神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做梦,不是幻想。
她回到了卫国公府,她曾经的家!
婢女仆妇们见师施醒了,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师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虚弱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闻言,喜鹊便气愤地回道:“县主,是大郎君把您推倒了。您撞在了碎石上晕了过去,县主,您放心,奴婢已经让人把大郎君制住了,让您报仇!”
大郎君?!xǐυmь.℃òm
围着她的下人们移开了身子,师施抬眼,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被两个侍卫压住跪在地上的少年。
一道厉光射过来,师施心口一颤。
是他!
那是个极其好看的少年。
即便他此刻狼狈不堪,身上脸上染了不少灰尘,也无损他的姿容。他身子瘦削,黑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越发雪白、唇色殷红,五官精致到艳丽,轮廓比之中原人更加分明。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碧绿色。
明明是个男子,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靡艳。
他跪在地上,是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
方才的那道厉光仿如是师施的错觉,待她再看时,却见那黑衣少年已经低下了头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师施终于想起来了这些尘封的往事。
师施今年十四,即将及笄。然而就在半月前,她的母亲昌宁长公主、卫国公夫人却因病去世。
而这个少年,来到卫国公府将将一月。
这少年有个特殊的身份,乃是卫国公,也就是她的父亲的私生子,被赐名师桓。在师桓回府之前,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卫国公与昌宁长公主伉俪情深。
即便公主一直没有诞下嫡子,两人膝下唯有师施一个独女,卫国公也从未有过二心。
卫国公师容凛深爱昌宁长公主,是出了名的痴情人。昌宁长公主不知被多少姑娘羡慕,作为两人唯一的独女,师施一出生便被封为长乐县主,受尽宠爱,比之普通的公主还要金贵。
然而,师桓的存在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国公府的脸上。
师桓今年十七岁,比师施还大了三岁,乃是卫国公与一个外族奴隶生下的孩子。方知他的存在,师施心中便很是不喜。
而且他刚来国公府,昌宁长公主便开始卧病在床,缠绵病榻半月,终于还是去世了。
突然丧母,又有人挑唆,加之她本就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师施便迁怒到了师桓的身上。
她刚才脑袋疼,便是因为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不但怒骂师桓是个野种,还抬手便抽他鞭子。
师桓本能地伸手挡住,谁知却不小心推倒了师施,导致师施撞到了石头上,暂时晕了过去。
上一世也发生了这事儿,师施醒来之后,便让侍卫按住师桓,把这一撞还了回去。
师桓虽然是卫国公唯一的儿子,但并不得师容凛的喜爱,甚至对他颇为冷漠严厉。相反,师施却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是师容凛的眼珠子。
因此,侍卫们并未留情,据说师桓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想到此,师施背脊发凉。
上一世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眼下谁能猜到面前这个看上去脆弱的少年,在未来会登上那至高之位呢?
她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一根牛皮鞭子,这种鞭子抽在人身上可不好受。
“县主,您想怎么出气?奴婢帮您!”正这时,喜鹊走上前来,义愤填膺的瞪着师桓,“您可受了大罪,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师施回过神来,本能地把鞭子收了起来。
闻言,她瞪了喜鹊一眼,咳了一声道:“胡说什么呢,刚才只是意外而已。”
揍未来皇帝,她是嫌上辈子还不够惨吗?!
“县主……”
“闭嘴。”师施打断了喜鹊的话,对侍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放了大郎君?”
侍卫们皆是一愣,师施又催促了一次,他们这才松了手。
侍卫们虽松了手,然师桓却还跪在地上。
清瘦的少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猜不出他心中所想。想到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将来会登基为帝,师施本来就还疼着的脑袋更疼了。
“那个……没事了,你起来吧。”想了想,她轻咳了一声,朝少年走过去,弯腰想要把他扶起来。
然而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少年身子便是一震,反射性的伸手猛地一挥。
啪!
声音又响又亮,少女白嫩的手背顿时红了起来,师施猝不及防,没忍住痛呼了一声,眼眶儿霎时便红了。
师施长得美,虽才十四岁,却已经初露绝世之姿。
肌肤如玉般雪白剔透,一双猫儿眼水汪汪的,小鼻子小嘴儿,五官精巧无一处不美。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更为她增添了些娇憨。
尤其是眉心一点朱砂痣,更衬得她犹如仙女下凡。
如今眼圈儿红红,小脸发白,越发惹人怜惜。
“县主!”
“放肆,竟敢袭击县主,该当何罪!”
地上的少年也微微一愣,面色微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咬着唇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随即,闭上了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上方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算了,是我唐突了,你们不许放肆。”
“可是县主,您的手都肿了……”
“行了,回去擦点药就好了。我累了,回去休息吧。”
师施现在确实头晕得厉害,方才被石头撞到的地方一阵一阵的疼,天气又这么热,她觉得自己有点中暑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目前实在是没有精力思考了……
果然,刚回到她所住的院子,她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竟已经入了夜。
师施方睁开眼睛,喜鹊便惊喜地叫道:“县主您终于醒了,您现在感觉如何?对了,太医开了药,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哑。
喜鹊回道:“回县主,已是酉时了。您醒了便好,这一次您受委屈了,都是奴婢没有用,没有保护好您。不过您放心,国公爷已经为您出了气了。大郎君以后再也不敢伤着您了。”
“你说什么?!”师施一惊,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原来师施晕了之后,吓坏了伺候的人,也惊动了卫国公。喜鹊也恨师桓伤了师施,便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告诉了卫国公。
卫国公果然勃然大怒,要对师桓动家法。
师施听得眼前阵阵发黑,来不及多想,她爬起来便朝祠堂跑去。
“县主,县主,您要作甚?您别跑太快啊,您衣裳还未穿,您等等奴婢……”喜鹊被吓了一跳,忙跟着追去。
师施根本没听,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她哪敢停下来啊,师桓可是未来的皇帝,父亲为她揍了皇帝,这不是就拉足了仇恨吗?!
待她气喘吁吁地到了祠堂时,入眼的便是一双血红的眼睛。跪在地上的少年上半身赤、裸,上面布满了鞭痕,地上血迹斑斑。
他瞧了师施一眼,目光冷冽如冰,下一刻,颤抖的身子蓦然倒地。
师施的心尖倏地一跳。
心道,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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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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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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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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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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