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延安从后台的窗口向外看,黑色的雨潜入地下,路灯组成的光带在积水中沉没,漂浮,复制出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得一直盯着那些模糊的光点才能勉强维持住理智,不至于把手心掐出血来,看着太像一个神经病。
这么多年了。
小朋友一直,一直没有忘记过。
这一刻,司延安终于懂了,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粉丝总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到让他冲动说出“试试”这样的话。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草率得那么反常,按理说不应该的。他以为是明宸太合他眼缘。
结果是自己有眼不识珠。
司延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蓦然红了。
他只是随手一帮而已,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回报?能有这样的人,一直,一直地爱他。
他又做了什么呢,觉得自己不行,丢下人玩消失,小朋友一条条地发微信,知道他回来以后还在他家门口等着。
小小一团,浑身湿透,嘴巴笑着眼睛却在哭,说着还是家人重要。
司延安啊。
你可他妈真是个混蛋。
休息室附近传出人声,有嘉宾已经离开。
司延安克制住情绪,站在拐角处听着动静。他没告诉明宸自己在,想要把表情控制好再走出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人都走光了,明宸和林跳跳最后出来。
“外面还下雨吗?”明宸问。
“还下呢……”林跳跳说:“但好像不大?也不知道路上积不积水……下去看看先。还有啊哥,你唱得也太好听了!”
两人路过拐角,来到电梯间旁。
林跳跳道:“我在后台都听得很清楚,看到大家都惊呆了。”
明宸笑了一声:“这不是为了赢么,回头网上又会有人骂我你信吗……不过我真的没手段了,最近来的闫老师和陈老师都太厉害,下期就会淘汰了吧。”
“已经很好啦,西施姐是不是让你撑七期的?”
“起码这个目标达成了……”
静了一会儿,电梯运行的声音清晰起来。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几声后,司延安听到小朋友有些严肃的语气:“跳跳你先走。”
“诶?又来啊”
电梯叮一声。
“去吧,一会儿我找你。”明宸说。
林跳跳不见了,电梯前只剩下明宸一个人。
司延安眉头微蹙,往外挪了一步,正好看见明宸把电话接起来时的表情。
非常陌生。
像是换了一个人,冷漠的,甚至带着戾气的眼神。
“说话。”他道。
静了约十秒左右,他再次开口:“不用这么麻烦,你到底要干什么,电话里说就可以了。”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更长,他清楚地看到明宸闭了闭眼睛,额头上都隐隐冒出忍耐的痕迹。
“地址。”
而后挂断。
明宸在他面前永远是可爱温顺的,就算在巷子里揍混混,或者抱起几百斤的大石头,也都一样。从来不会像这样,浑身上下写满了攻击性。
司延安心神俱震。
不是因为看到了另一面,而是发现,这样的明宸,忽然有了小时候那个小孩儿的影子。
像一只野生的,需要自己猎食才能生存下去的,凶恶的小动物。
可爱到令人战栗。
愣神间,熟悉的铃声炸响。他条件反射摁掉铃声,匆匆向后台另一侧走去,接起电话:“喂?”
“哥,”明宸声音轻快:“叫郭盔别来接我了,我今天不回去,节目组要一起去隔壁酒店吃饭。”
“是吗,”司延安声音沙哑,手撑着黑暗中的墙壁:“那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结束了我就回去。”
“……玩得开心。”他道。
小朋友撒谎了。
司延安心中不安更甚,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到先前的位置。
明宸已经收起了手机,等电梯下楼,司延安跟着他,一直到电视台侧门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延安也拦了一辆,继续跟着。
司机第一次做跟车这种事,路上显得非常兴奋,动不动就问阿sir这是在做什么。司延安心情焦躁,没跟他扯皮,谁知到了城西某片区附近,车出了点意外。
城西这一带的路况是公认的崇市最差。
养心斋在的旧城区经过几次整顿,已经没有那么破烂了,毕竟离市中心不远。但城西这一带旧小区多,开发商没有资金盘下,便一直扔着,像光鲜亮丽城市里的丑陋伤疤。
今天一直下雨,这条路上的水积了有小腿高,那位司机经过时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车熄火了。
司延安钻出车来,一脚踩在水里。
他拧着眉,后悔没在电视台就拉住明宸。但是如果不跟出来,小朋友或许又不会说了。
一个电话拨给明宸,一直响到断了都没人接。
不死心的又打了一个,依然是。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论倔强,没人比得过明宸。
“师傅,钱付了。”司延安收回手机,打了个招呼,不顾身后司机惊讶的声音,直接踩着水往前一辆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去。
明宸下了车,站在一道铁门前。
整个崇市都没多少平房了,他觉得自己在参观古董。
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记忆,陡然和眼前的画面重合,他才知道他并没有忘记。
甚至还记得很清楚。
这座小院子,院里的车棚,杂物堆,一小块种着黄瓜藤的裸露泥土,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明明也没住多长时间。
他拍拍铁门,发出哐哐的,仿佛快要散架的声音。
屋里有人走出来,手电筒的光柱在雨中清晰得像一条线。
“明明,回来啦。”
手电筒的光扫过明宸的眼睛,他不闪不避,只有瞳孔缩起。
铁门咔哒一声开了。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腐朽的,油腻的味道:“进来进来,你都好多年没回来了,该不会忘了爸爸吧?”
他没有期待明宸的回答,将人领着往屋里去。
塑料拖鞋踩在积了一层薄薄水的砖石地面上,挤压,抬起,气流和水摩擦,发出奇怪的滋滋声。
明宸漠然进屋。
男人摸索墙壁,开灯。
屋内的陈设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陈旧,新家具很少,一切都灰扑扑的。琇書蛧
且不像还有第二个人住的样子。
沙发吱呀一声,男人坐了下去。
他一半的头发都花白了,且白得不均匀,眼角皱纹耷拉下来,做了个和善的,笑着的表情:“你也坐。”
明宸站着没动。
男人曾是个小学老师,亲切是他与生俱来的技能。
他笑容加深,语气愈发轻了:“明明啊……坐啊。”
凝滞的三秒后,他一脚踹在茶几上,咆哮道:“为什么不坐!!让你坐你听不见吗!为什么不听话!坐!!!”
这声如炸雷一般,震得天花板都仿佛要掉下灰来。
明宸惊得心脏停了两拍。
面上却不露分毫。
“……呼……”男人喘着气,像一头年迈的公牛,瞪着眼睛,身体用力起伏:“哈哈,这是……长大了啊。”
明宸垂眸看着他:“我的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嘴角向上咧开:“怎么了?当然是爸爸打听到的。这么多年,你赚着大钱,也不来看看爸爸……爸爸当然要好好打听。”
明宸不回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不听话……你从小就不听话……总是往外跑。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爸爸在电视里看到你了,还会唱歌儿呢,真好听。底下小姑娘嗷嗷叫,听说她们都很舍得为你花钱……她们都给你多少钱?多少钱买你唱首歌儿?”
“你出息了,爸爸看着也很欣慰,我也不要多……一千万吧。爸爸老了,去年也退休了,你又不回来给我养老,钱上自然得补偿一些吧……”
男人眼角笑纹更加明显:“那些喜欢你的小姑娘们,知道你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吗?知道你从小不听话,是个街面上的混混吗?知道你赚了大钱,却不孝顺养父母吗?……你们公众人物,不是最要面子吗。”
“别生气……爸爸也不想这样的。爸爸以前很喜欢你的。都怪你不听话。”
“当年在那么多小小孩儿里,一眼挑中了你。”
“号码。”明宸仿佛一句话都没听,只重复道:“问你呢。”
男人面色冷下去:“明明,你听没听爸爸说话?”
“做梦呢吧。”明宸冷漠道:“你是老糊涂了,不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就敢来勒索我?今天,你告诉我号码哪儿来的,我放过你,就当这一切没发生。否则,别想安稳过完晚年生活。”
“你!”男人忽的从沙发上弹起。
他怒极,想要发火,却本能地在意着刚刚那段狠话直到他看见明宸的手。
极力隐藏,却藏不住的,在颤抖。
原来是虚张声势。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狰狞的怪兽:“长大了!长大了!你这小东西,天生的坏坯子,会撒谎了!结果不还是怕我”
话音未落,失重感袭来,他被掐着脖子甩到墙上,眼前一黑,发出嗬嗬声响。
明宸颤抖着,扼住他的喉咙。
害怕。
太害怕了。
他从小就怕很多东西。
害怕下雨,害怕打雷,害怕肚子饿的感觉,怕猫……怕死。
世界上总有这样莫名其妙生而弱小的东西,活着就是碰壁,但凡他强大一点,似乎命运就不会这样对待他。
所以他努力挣扎,想要更多的勇气。
然而这些可怕的东西依然如影随形,好像运动会上那个烂苹果,好像粉丝投毒时他听到的噩耗。他无法不感到害怕。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我天生就是这样,怎么也坚强不了呢?
也许吧。
系统在脑中疯狂大叫:明宸先生!明宸先生!请您注意行为!恃强凌弱是不好的行为!
明宸重重喘着气,双手死死掐着男人的脖子,看到他翻起白眼。
太恐惧了,手僵硬到不敢松开。
他还记得这个人,拿着一棍棍子,狠狠敲到他头上时的感觉。痛。害怕。
明宸先生!明宸先生!系统焦急得快要过载了,忽然提高又一个八度:你听!听!外面有人来了!是他!
院门处传出巨大的撞击声,有节奏的哐哐响。在这样的雨夜像闷雷一样。
明宸下意识松开手。
他心跳得快要呕出来,原地僵了足足十秒。
直到外面传出什么东西轰然倒下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喊:“明宸!”
他大脑一片空白,脱力地跌在地上,然后被一双大手托着腋下抱起来,像抱小孩儿似的搂进怀里。
“宝贝。”司延安用力把他摁在怀里,声音颤抖:“不怕了。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甜甜!
晚点欠的更都会补上的,抱歉写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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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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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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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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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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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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