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鸽汤熬到浓白,青嫩的小葱单独装袋,切得粗细有致。吴窥江这人要么不干要么最好,刀工是越来越好了。汤虽然不是亲手熬的,但葱花一定是亲手切的。
撒葱花的时候,钟在御一不小心,撒了大半在桌上。
奶奶迷瞪地看看自己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你的手怎么比我还抖。”
“不是抖,是闻着味不喜欢。”钟在御打趣,什么葱姜蒜啊他打小就不喜欢。
奶奶又看看双脚,叹了口气:“我以后是离不开轮椅了。”
钟在御说:“喝汤了!奶奶,别胡思乱想,什么轮椅,你就是没养好身子而已。”
吴窥江买的保温桶保温效果好,汤滚烫,钟在御一勺勺吹冷了喂,奶奶一辈子受罪,没享过清福,他怕再填无关磨难。
喂了七八勺,奶奶瞥门口:“那个是你朋友吧,前几天还来看过我,怎么不进来呀。”
多人病房嘈杂,有位给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喂饭,边喂边骂娘,被集体申讨。吃饭时各床都还忍不住攀比,没人送饭的都自觉低人一等
钟在御背对着门坐,他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怕沦陷,不敢回头。
奶奶确认了,敲他手背:“就是你的朋友。”
钟在御转头看门口,吴窥江立马闪躲,他只能放下碗,走出去。
吴窥江在走廊尽头,逆着阳光靠窗站,钟在御怪自己视力太好,看见他承受不白冤屈的神色,好像自己的迟迟不来,给他造成了毁天灭地的灾难。
这人太能矫情,钟在御怕他不顾一切地发疯。他游目四顾,确保无人看出他俩之间的三三两两,才走过去。
没到跟前,吴窥江迫不及待地把他拽过来,抵到窗边:“你听我解释成不成,给我个机会。”
钟在御抿着唇不言语,显然是等他的解释。
吴窥江握住他的手陡然收紧,这虽然是好征兆,但吴窥江还是希望他能骂自己几句,或是打两拳解气,而不是现在眉眼不动地平静,仿佛漠不关心,什么都不会信。
他静静地说:“我是认识陈卿,跟他见过几次,但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就没联系了,到现在都好几年了。我是投过几部戏,但不是为他,是为了小百。”
钟在御被窗沿磕得后腰疼,让他忍不住想吴窥江是多认真,他甚至不敢看:“这我知道,威明跟我提过,觉得挺抱歉的,花了你那么多钱。”
“只要小百能好,花多少都成。我这个人,见不得朋友啊爱人啊不好。”渐有好转,吴窥江欣然地捏着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抬头正正经经地对上一对圆圆的眼睛。
钟在御问:“那他是你前男友吗?”
矛盾解了七成,吴窥江自嘲一笑:“不是,你没听我说的——见过几次!见过几次的能算男朋友吗,就是只见过几次的关系。”他眯着眼,轻裘缓带地使坏,“回头查查究竟是一两次还是七八回,那得查查信用卡账单才行,幸亏我没换过信用卡,否则你还不得把这个结留到地老天荒,小心眼儿。”
钟在御倏地抽手,瞪他一眼:“就算是前男友我也不在乎,还有你给我起多少外号了!”
“真的有那么多了?那我得仔细数数。”吴窥江想抱他,碍于窗外艳阳高照和朗朗乾坤,下不去手,“喜欢你才瞎起,还不是因为你太好玩了。”
总归解开一桩误会,钟在御也挺开心:“我不是小心眼儿,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我也没想跑,就是怕尴尬。”
“我现在业余干副业,替人买股票,赚了本金也自己炒。兜里有钱就是好,你看中哪部我来投,或说想演什么类型的,别生气了。”
吴窥江从来把自己当犁地的牛,忙里忙外,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两杯咖啡。腹中无油,导致大脑严重短路。
钟在御这驴脾气从未想过接受他的钱,奶奶的抢救费是他垫付的,还有上学的钱,都想好了攒齐还他,现在又要给他花钱?那他跟陈卿有什么区别?他们这一段关系算什么,包养吗!
后腰都没了知觉,钟在御揪着手表带,冰冷的金属表盘像是要嵌进肉里:“那我这次的机会,跟你有关吗?”
声儿低得像蚊子在嗡嗡,吴窥江还是听清了,挺自豪的:“那是你自己有本事。我只帮过你一回,那个欺负你的群头还记得吗?早就被盯上了,我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钟在御有点委顿,吴窥江紧锁眉头:“又怎么了?不是说清楚了吗?”他觉得真男人就不能光说不做,“你快拍完了吧,我回去就让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剧本,拿来给你选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本事!”
吴窥江说:“我给你花钱不是天经地义?要不要整个团队都给你买下来,我早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开个人工作室,只捧你一个!”
这话像一针强心剂,钟在御心中有什么在膨胀,他果断地解下手表,往他兜里一塞。塞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也没有多想。
吴窥江傻眼,“什么意思,还给我?要不要我把玛瑙还你?”
“你还捧过别的人吧,靠这招追了不少人吧。”钟在御说完,抬腿就跑,躲进病房。
就算病房门口有紧箍咒,吴窥江也敢进去。他气得头昏脑涨,恨不得冲进病房把人揪出来。理智战胜冲动,气愤补充镇定,吴窥江知道他要是这么做,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谅解,他从另一侧楼梯下楼,身影都没能在门口闪过。
半碗汤凉了,钟在御都没有察觉,还是吹吹再喂。他一点也藏不住心思。
奶奶问:“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钟在御嘴硬:“没有。”
“没有连手表都还回去了?你小时候和小森一天绝交三回,回回都把他送你的皮圈发卡还回去,后悔的还都是你,再拿橡皮擦上楼哄他。”
钟在御鸣锣收金,掉了一滴眼泪在碗里,吴窥江把他当什么人了。m.xiumb.com
清清白白的泪珠立即混了大片浓白,一碗混沌。
奶奶悄默默看了看旁边,没人注意,她轻轻地拍拍钟在御的手背,像是哄他睡觉:“我都知道。”
钟在御失手摔了碗,汤全撒在裤腿和鞋上,像是要把他混得不分颜色。他慌慌张张地看奶奶,迫切地想解释,可奶奶慈祥的注视里有包罗万象的宽容,一瞬间激动与恐慌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
同一病房,唯有这床在生死走过一遭,病人和蔼,孩子又乖,网罗了无数同情心。
旁边吃饱的大妈下地遛弯,替他捡碗:“哎呦,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一个小姐姐抽纸替他擦汤,那纸上还有玫瑰花纹:“幸亏不烫,否则奶奶该心疼你了。”
奶奶夸他:“我家孙子打小就会照顾人,烫着了也不喊疼。”
“所以说你最享福呢!”
收拾妥当,小小的动乱迅速平息。保温桶里还有许多,钟在御刷干净碗勺回来,又倒出一碗。
奶奶推开他的手:“你喝吧。这也是他送的吧,不是你剧组的厨师送的。那天他来看我,送了束百合花,你接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种眼神,我懂,差不了。”恍惚十分,她想起年轻时,姹紫嫣红走过,是那人永远不会变的眼神。
床头的百合生命□□,大开了好几天,一点颓败的征兆也没有。
钟在御低头啃乳鸽,骨头都炖酥了,嚼嚼混着肉全吞了。半晌后,他呢喃道:“奶奶,我一直都在怕你怪我。”
奶奶看着他失魂落魄,“他对你好吗?”
“特别好。”钟在御立即抬头,夸不够似的,想显摆,又怕触碰奶奶的伤心事。他知道奶奶是年轻时受了严重情商。
“对你好就行,我也陪不了你几年了。”奶奶慢吞吞平躺下来,闭上眼,“以前跟小森讨论过另一半的问题,别说小森真的能说会道。你快点喝,我要睡午觉,真想回到你小时候,那时候多可爱。”
钟在御一点没浪费,喝了个汤饱。
他去水房洗碗,过了午后,只剩下他一人。水汪冰冰凉凉,打在瓷碗和保温桶上叮叮咚咚。
钟在御在衣服上胡乱擦干手,编辑“对不起”发过去。
三个字像极了奶奶包罗万象的慈祥。
才将发出去,钟在御准备继续洗碗,电话响了,震得他全身都在抖,差点不敢按下碧绿按钮。
“我嘴毒,气跑气哭过不知多少人,能吵过我的只有夏姐,能忍受我的都要靠我吃饭。说着说着就得罪人,我——”
吴窥江是真拿这人没招了。他一面开车一面用车载蓝牙说话,呼啸地风声中,嗓音喑哑,混着电流的刺啦,就像他能听见钟在御小声说的话,他知道钟在御也一字不落地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他垂死挣扎:“我一点不会哄人,你一直在忍受我的脾气是不是,我改还不成吗?你见过我对谁这么低三下气地说过话?你怎么才肯把手表收回去?”
“我——”钟在御咽了口唾沫。
吴窥江眼角的余光瞥见光秃秃的电线杆,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钟在御说:“我以前都是这样,和林森吵架后,就把他送的东西还给他。”
吴窥江小心地问:“那你有没有再问他要回来。”
钟在御爽快:“有啊。”
吴窥江长长呼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拿回去?等等,我看哪里能掉头给你送回去。”
钟在御说:“别了,你大老远开过来又开过去的,我去你那拿,要不下次送烫时再顺便给我。”
“你来拿吧,多久没过来了,顺便好好休息,这些天陪床累坏了吧。”吴窥江掏出戒指盒,坚定地一笑,“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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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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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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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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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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