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守诚来到灶房,打开橱柜门,见里头放着五六样菜,却都是冷的,便问李妈妈,“妈妈怎么不把菜热着,二爷还没用午饭呢。”
“还没用午饭?方才二爷让老太太叫去前厅会客,用午饭了还不见回来,我以为他在前厅陪客人用了,后头丫头们吃了饭他才回,回来也不传饭,就去了秋昙屋里,我便将做好的都放进橱柜里,不过这也不打紧,我立时热了就是,火都是现成的,”说着便往灶里丢了把柴,而后揭开后锅盖,往里添水。
守诚帮着把饭菜都放进蒸笼里,搬到后锅去热。
随后李妈妈从橱柜里端出一碟桃花酥,放在守诚面前,拉家常似的问:“二爷和秋昙就像小两口,动不动闹别扭,这回又为的什么?”
守诚摇摇头,捻起块桃酥,一口咬去一半,咀嚼着道:“这里头的事儿大着呢,妈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妈妈心知是大事,不然守诚这样嘴上没把门的,有什么不敢说呢?
“你告诉我,我还能告诉别人去?”李妈妈笑道。
守诚犹豫了会儿,终究摇头道:“不能说,不能说,”如此,李妈妈也不好再问。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饭菜便热好了,李妈妈一样样端出来,放在红漆描金托盘里,而后守诚便端了托盘去正屋……
来到门口时,他踌躇着不敢进,定了好一会儿才进门……
因窗台都叫三层软烟罗纱封住了,屋里暗的好似到了傍晚,屋子本就宽敞,又用四扇镂窗往里延伸出纵深层次,右侧摆着一张紫檀木八仙桌,花几、镶乳钉的紫檀木柜等都对称放置,再用一博古架隔出另一片天地,那儿靠墙放了张罗汉榻,榻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景泰蓝波斯纹毯子和一柄玉如意。东面墙上开了一扇简单的小窗,秦煜便独自坐在那窗台前,分明在屋里,却教这重重阻碍隔得好似在千丈万丈之外。
他与这世界隔了一层,独独地剥离在外,透过纱窗看屋外的景,屋后是几株芭蕉,到这时节叶子已发黄,甚至有一株已经烂到根上了。
“二爷,您还没用午饭呢,”守诚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小心翼翼地道。
“你端去吃吧,我不用,”秦煜头也没回,静静坐在那里。
“二爷您还是吃点儿吧,”守诚放下托盘,开始布菜,近几日秋昙卧病,秦煜用饭都是他伺候的,他亲眼看着秦煜一顿比一顿吃的少少,想劝又不如秋昙会劝。
秦煜终于将轮椅转过来,面色煞白煞白的,好似生了病,“你用完饭去汀兰院一趟,要回秋昙的身契,切记不能将扇儿禀报秋昙换药的事告诉夫人。”
守诚应是,抬眼间,见秦煜转着轮椅已经渐渐朝他这儿过来了,近了便能看清,他双目无光,神色疏离,就像曾经无数医者为他诊断过后,断言他永远也站不起来时的,他的绝望。
守诚不敢再劝他用饭了,应他的话,自己端了饭菜去自己屋里。
而秦煜,则转着轮椅回了卧房,他来到床沿边,将自己那银线堆叠的衣摆缓缓挠起来,接着又卷起白绫裤子……
终于,露出那双只比寻常男子手臂稍粗些的腿,伶伶仃仃,像两根柴,因常年不见日光,也不走动,肉皮儿白得惊人,又皱缩着,像猪肠子。
他拧了拧自己的腿,没觉出丁点儿疼痛,又握紧拳头锤了一拳,也没反应,于是他将自己插在髻上的银簪拔下来,往大腿上一划,划出一道鲜艳的红痕,渐渐有鲜血渗出,汇成一股,往下滴,“吧嗒”一声。
怎么不疼呢?李太医是哄他吧,说什么半年后便能恢复知觉,定是哄他的,他呵的一声笑了,又划一道,仍是无知无觉。
脑子里忽而放空了,什么也不想了,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往腿上划……
没有只觉。
还是没有只觉。
自己果然是个废人!
这时,檐下传来守诚重重的脚步声,秦煜警觉,立时放下裤腿和衣摆,将银簪沾血的那一头握在手里,做出一贯端稳的态度。
不多时,守诚掀帘入内,他手里端着原先那托盘,里头一碟桃酥和一碗新鲜的马奶子,“二爷,这桃酥我尝过,好吃得很,您……”忽瞥见青砖地上几滴鲜红,他猛顿住步子,目光落在他手上,见他手上握着支银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爷,您要生秋昙姐姐的气,便把她喊来骂一顿,打一顿就是了,何苦伤了自己呢?”守诚将托盘往矮几上一放,“我这就去喊她来!”说罢转身便要走。
“回来,”秦煜喝住他。
守诚顿住步子,回身直直跪下去,“二爷,老太太若知道您这样伤自己,非把我们这些伺候的训个半死,打一顿赶出去不可,”说着,他膝行过来,要夺秦煜手里的银簪。
秦煜将那簪子往扶手上一插,直插入寸许深。
他别过头冷冷道:“出去!”
“二爷,原先李太医给的金疮药还没用完,我去寻来给您用上,”守诚说罢,便立时站起身,走到螺钿柜前。
他才要拉开抽屉,秦煜道:“小伤,不必这样麻烦。”
“那我去打水来给二爷擦洗擦洗,”守诚又道。
“不必,”一语未了,那鲜血已渗透了他月白色的锦袍,显出几点微微的红色。Χiυmъ.cοΜ
守诚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来,膝行至秦煜身边,哭丧着脸哀求:“二爷!让我去请李太医来吧,二爷!”
秦煜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漫不经心地伸手揩了揩,指头上便染上鲜红,他将那指头送到守诚面前,孩子气般问:“瞧见了么?流血了,流血了也不疼,你们的腿也这样么?”
“二爷,守诚这便为您请李太医来!”守诚再顾不得什么,立即起身要往外走。
秦煜却笑了笑,喊住他:“不必了,拿金疮药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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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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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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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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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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