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懵了,坐起身诧异地望着秦煜,却见他掏出一雪白的帕子,仔细而专注地擦拭着方才捏过她下巴的手指。
她有这么脏?摸完还要擦手?秋昙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她倔着,“脏的不是我,是那些爱嚼舌根,凭空污人清白的,定是方才春杏说我什么了吧?”秋昙看向冬儿,“她说什么你都信啊?”
冬儿冷笑,“那你说说你在夫人跟前伺候得好好的,怎就被支到这儿来了?别说打碎琉璃盏这样的话,当我是三岁孩子好糊弄?”
“我……我……”秋昙胸口剧烈起伏,心道此事确实不好解释,若说自己是被调戏的,冬儿必回她你不装乖卖俏人家会调戏你么?
她低下眉眼,没话可说了。
秦煜见她不言语,只当她心虚,冷笑道:“收拾收拾东西,滚回你的汀兰院去!”
走就走,她还不伺候了呢!
秋昙心中不忿,双手撑着地就要起身,然膝盖才稍稍抬起,她便疼得龇牙咧嘴,禁不住又跪了下去,低头看时,便见月白的裙子上沾了两点血污。
秦煜瞥了眼她的膝盖,立时,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
十一岁那年他从马上坠下时,也是如此,膝盖被石子割伤,白绫裤子上一片鲜红,不仅伤了皮肉,也伤了骨头,那时他双腿发软,使了吃奶的力气也站不起来,从此就再也没站起来。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他双目赤红,忽的冲门口大喊。
冬儿不知怎回事,还当他的腿又不好了,急得跑出去大叫:“守诚,快去请李大夫,快去……守诚呢?人呢?”
秋昙更摸不着头脑了,他方才还让她卷铺盖走人,这会儿因她的腿伤急成这样?
“没事儿,奴婢就是跪得太久了,”秋昙摆摆手,而后撑着身旁玫瑰椅缓缓起身。
秦煜本能地想伸手去搀,可又想到什么,手指蜷了蜷,终究没伸出去。
于是,秋昙自己撑起身子在玫瑰椅上坐了,而后转过身,将裙摆轻轻掀起来一截,只见膝盖往下一寸,一排水泡被压破了,血水混着黄水直往下流。
秦煜瞥了眼,便看见一截小腿肚子,细腻莹润,像泼下的牛乳,这便是寻常人的腿么?他已许久没见过了。
这些年他只在近处看过自己的腿,因常年坐轮椅,他的腿萎缩得只有手臂般粗细,肉皮上布满褶子,像老树皮。凭他的身份如何高贵,凭他上半截身子多么光鲜,他的下半身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而这时,秋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古代社会,撩裙摆在外人看来便是勾引,于是她赶紧放下裙子,将腿遮得严严实实。
“二爷,”她始终背对着他,“奴婢自己能走,可以先回房去么?”
这时,冬儿疾步赶回来了。
“让绿浓绿绮把秋昙搀回房去,”秦煜吩咐。
“是!”冬儿瞥了眼秋昙,忍着不满去叫人。
随后,绿浓绿绮进了门,她们不敢看秦煜,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扶起秋昙,将她扶回她自己屋,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秋昙自个儿将裙摆撩起来,众人看见她的伤口,都倒吸一口凉气,问她怎忍了这许久。
秋昙只摆手说不碍,深谢了绿浓绿绮两个,“你们不必忧心,且干自己的活儿去。”绿浓绿绮这才去了,留翠袖在屋里伺候她。
不多时,李大夫便过来,给秋昙看了伤,诊断她并无大碍,留下一瓶药膏便去了正屋,给秦煜看腿。
秦煜已经许久没让李大夫看过腿了,今儿人到了屋外,冬儿要请他,秦煜却冷声制止,“不必了,横竖看不好的。”
“二爷,奴婢求您别这么说,总会好的,只要您按时用药,按时看大夫,总有好的那一日!”冬儿眼中泛上泪来。
秦煜将轮椅转了个向,朝窗棂那头去,迎着被软烟罗纱筛过一道的混沌的光,他眼前浮现出秋昙健康匀称的小腿肚子,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笑得哀凉,“我看我自己的腿,也觉恶心,不必治了,治不好的。”
冬儿伺候秦煜多年,对他最细小的情绪也感同身受,她走上前,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二爷,奴婢求求您,求求您怜惜怜惜自个儿,让李大夫看看吧,您已三个月没用药,再拖下去更不能好了!”
秦煜望着窗台,沉默……
良久之后,冬儿劝得口水干了,哭得眼泪也没有了,秦煜才终于松口,冬儿立即起身出门将李大夫迎进来……
这位李大夫是太医院退下来的,医术高明,然而即便如此,他治了秦煜七年,也没治出个所以然,今儿来看,也还是说那几句老话,还是让他用原先的药。
每当这时,秦煜便更绝望。
“药还是得敷,一日也不能断,”李大夫叮嘱冬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秦煜,摇着头叹着气往外去了。
冬儿追上前给了李大夫二两银子的诊金,将人送出院子,而后回来安慰秦煜。
每回看了大夫,秦煜便尤其听不得病啊痛啊腿啊这类字眼,冬儿便只能捡不相干的话来说。
“二爷,方才夫人命人给您送了件藏青色绣鹤鸣九皋的袍子,鲜亮得很,过几日春日宴时您穿上,定把三爷四爷他们都比下去。”
秦煜泥胎塑偶般坐在轮椅里,连眼睫也不曾动一下。m.xiumb.com
冬儿便进梢间,从八宝柜里将方才春杏送的那件锦袍捧出来,一抖,展给秦煜看,“瞧这针脚,瞧这白鹤,栩栩如生,奴婢可绣不出来,”话未尽,冬儿脸色白了,因她瞧见后背处绣的白鹤少了只爪子。
冬儿心头一颤,立时将衣裳叠起,遮住那缺了腿的白鹤。
夫人做事可真有意思,给听风院指派的是擅爬主子床的丫鬟,送来的锦袍也是绣坏了的,这是要把人逼死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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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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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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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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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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