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跟曾经的他一样,天生一颗不染尘垢的赤子之心,每当那对柳叶眉笑成弯月的时候,那温顺乖巧的可人笑容大概就是世间最纯粹的美好。
她是一个孤儿,却从未怨过天尤过人;她是一教之主的侍童,却从未因此自认为高人一等;她是集千百外门弟子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却从未恃宠而骄,专横跋扈。
受身边之人呵护有加的小姑娘眼里的世界和其他人不一样,除了白天的“白”和黑夜的“黑”,她看到的都是五颜六色的明艳光彩。
因缘际会,她被安排给他当侍女。
第一次看到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的小女孩,苏恒对这个毫无城府的少女颇有几分感触,都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那这颗熟悉的赤子之心又如何敌得过世情的鞭挞?
同门弟子怜惜这位“小公主”,在她和外面的世界之间挂起一幅“万般皆美好”的锦绣图画,可当有一天这幅“假画”遮不住她眼时,那颗不容于世的心又该裂成几瓣?
第一次看到那个能让掌教至尊亲口安排住处、并让她去照顾起居的神秘少年时,她的心里充满好奇,可让她有些发呆的是,这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却婉拒了她的服侍,还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宗里那些师姐还要深居简出哩。
不同凡俗的赤子之心使得她敏锐察觉到他内心的微妙情绪,这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大哥哥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阳光开朗,他的胸中压抑着郁气怨气,甚至还有一丝戾气。
这让她对他更好奇了。
所幸他从未将那些灰暗情绪发泄在她身上,小姑娘稍稍放下心,见他温和有礼,有君子之风,她也逐渐放松开来,没那么拘束了,甚至偶尔还会跟他开开玩笑。
她对他好奇,但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打听别人不想说的秘密更不是好女孩的行径,故而明智地假作不知。
后来,她带着他逛了比武区,在那里见到所谓仙榜高手的精彩对决。
再后来,他带着她登上昆吾峰,在那里见到所谓的仙道大会。
也正是那一次,她终于明白那个白衣染血的少年胸中郁气怨气戾气的源头所在,在那个情义无双的少年以一命报凌天、从此殊途末路两不相欠的时候,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时隔多年,少年的肺腑之言仍然萦绕耳畔,也徘徊在她的心里,她清晰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字。
“人生于世,殷殷劳碌,命运交汇,陌路同途。恒之一生,自问未曾对不起任何人,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师尊于我,知遇之恩于前,栽培庇护于后,情重如山,其恩难负。古语有云:生而不养,断指可报;生而养之,断头可报;不生而养之,无以为报。”
“今朝今夕,此时此地,恒以一战之胜报凌天,再以一命之失报师恩。从今往后,两不相欠,命运分兮,同路……殊途……”
“师尊年事已高,今后苏恒不在他老人家身边,烦请三位师兄师姐尽心伺候。他日功成名就,宏图大展,切莫忘了雏鹰嗷哺时,师尊的栽培之恩,万不能让师尊受了委屈。恒在此,先谢过师兄了!”
“……”
那一天,她懂得除了黑夜的“黑”之外,还有其他的“黑”,而从他身上,她也看到除了白天的“白”之外,那份天下唯一的“白”。
目送那道背影远去时,她喃喃希冀着他不会忘记玉源山上还有个曾经侍奉过他的女孩。可直到后来噩耗传来,她终究还是没能再见他一面。
世人都说他死了,她也就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她把“他”绣在手帕上,时常对着“他”发呆出神,只是想着如果有天大家都将他遗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记得他。
我天生一颗赤子之心,可你却教会了我情义要两全,一样不能负。
后来,一天天一年年,在那束“白光”的照耀下,她的赤子之心历尘世而不垢,不生心劫,立地成就至仙境,资质本平平的她一举惊艳天下,声名鹊起。
她听说过一句话,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他的女人,那么他算不算她成功背后的男人呢?
她经常这么想,想着想着脸就红了,然后又对着手帕上的“他”发呆。
不知道啊……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那张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温醇笑脸,她觉得是那么的熟悉,但也多了几分陌生。
她想和他说话,却又不敢开口,反而想躲着他,甚至向老天爷祈祷不要让他注意到她。ωωω.χΙυΜЬ.Cǒm
一时间,她只是有些失神地偷眼看他,心里满是欢喜。
他回来了,真好。
心神恍惚之际,就听到那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小馨悦先是一愣,接着吓了一大跳,旋即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
他真的还记得她!
“苏……苏公子……”
小馨悦支支吾吾,声如蚊呐,羞答答地垂下了一颗螓首。
和她的声音一样,低到了尘埃里。
苏恒往青儿那边挪了挪位置,腾出一个空位来,伸手示意:“这边坐。”
小馨悦愕然,看了看苏恒,很快又移开目光,看向萧暮云,又看了那个让她莫名感到自卑的绿裙女子一眼,瞧见后者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她才忐忑着一颗心挪到苏恒身边,盈盈坐下。
小馨悦两只不安的小手局促地放在大腿上,不敢正眼去看苏恒,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那条手帕虽然在她看到年轻男女的第一眼就收了起来,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传到他耳朵里去,甚至……甚至他已经知道了。
一念及此,小馨悦心慌意乱,连耳根子都红了。
苏恒看得一脸茫然,以他的智慧也无法通透女儿家的心思,更不可能知道在短短时间内,这姑娘竟然想了这么多。
由于某些可能的因素,小蝶并未跟他谈及馨悦的任何事,故而方才刚见到她的时候,苏恒难免有些惊讶。
在玉源山上,他和她只是最寻常的朋友关系,他肯定在相处的那段时间内彼此都没有产生任何情愫,可八十多年后再相见,不是傻子的他也看出了端倪,着实尴尬不已。
幸亏身边是脾性温柔的青儿,要是换作那个成天跟他斗嘴的刁蛮大小姐,非得当场打翻醋坛子不可。
而这时,萧暮云也看出了苏恒的疑惑,生怕女孩越陷越深的她连忙将小馨悦的事传音告诉了他,并撂下了话:都是好女孩,能接受就一并娶了,也省得整天伤脑筋,云姐姐虽然不喜男人三妻四妾,可这回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不能接受就给个痛快话,少吊着人家,一天天地纠缠不休,这都多少年了,还是剪不断理还乱。
苏恒心中苦笑,他知道萧暮云后面两句话指的是冷月舞。显然,即使她知道冷月舞之所以走不出那个“泥潭”,原因不全在他的优柔寡断,更多的是造化弄人,但她仍是极为不满。
苏恒默不作声。
馨悦和冷月舞不能并为一谈,他跟前者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虽然不知道对方情起何处,但他不可能因此就与之暧昧不清。
苏恒细细思忖,认真斟酌言辞,小馨悦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水。
苏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转头看向与他贴身而坐的女子。
青儿微微颔首,什么也没有问。
苏恒收回目光,对馨悦温声道:“馨悦姑娘,能否跟我出来一趟?”
“啊?”小馨悦抬起头,明丽的大眼中满是错愕,与苏恒目光一对视,她又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哦”了一声。
苏恒当先而行,她轻手轻脚地跟在身后。
青儿目送两人远去,神色自若,虽未发一语,却自有一股威仪和气度。
一旁的萧暮云和玄水尊使看得暗暗称奇。
两人走出苏沐苑,一路沿着庭院外墙信步缓行,馨悦始终落后苏恒一个身位,不敢跟他并肩。
苏恒突然驻足,有些走神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在他的后背。
小馨悦的魂一下子回来了,满脸羞红,心中懊恼不已,眼神则是饱含歉意,“对……对不起……”
苏恒哑然失笑,“馨悦姑娘,以前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活泼多了。”
小姑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我……我……”
“欢迎你来到永恒之界。”
“嗯。”
见这丫头从见面到现在不过寥寥十几个字,苏恒也有些无奈,这脸皮可比青儿还薄啊。
他蹲下身,仰头看那张低着的脸。小馨悦尴尬无比,抬头就显得不尊重苏恒,不抬头又只能跟他面对面,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当下目光闪躲,耳根子的一片绯红都蔓延到脖子上了。
苏恒轻声道:“看着我。”
小馨悦莫名镇静了几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还跟以前一样吗?”
小馨悦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苏恒忍俊不禁,自顾自地道:“你也和以前一样,但是变了点,我还是觉得那个活蹦乱跳的馨悦姑娘最可爱。”
小馨悦眨眨眼。
苏恒站起身,她的目光随之而动,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刚拾起的一分自信又沉到了谷底。
“听他们说你有一条很漂亮的手帕,能借我看看吗?”
小馨悦俏脸飞满红霞,以为苏恒有诘问之意,想要收走那条手帕,心里头委屈极了,一时竟泫然欲泣。
苏恒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过突兀,忙道:“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
小馨悦鼓足了勇气看他一眼,嗫喏了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那是女孩子的东西。”
苏恒哑然。
正在他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说服她时,她却自己从袖子里掏了出来,递给苏恒。
苏恒愣了愣,将之接过,在手心摊开。
白色手帕上绣着一个人。
苏恒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手心变出一根银针、一条淡绿色的长线。
见他穿针引线,小馨悦欲言又止。
苏恒抬头看她,“我想在上面绣点东西,可以吗?”
小馨悦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
苏恒开始忙活起来。
半晌,他将手帕还给她,朝她温柔一笑,两人擦肩而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馨悦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欣喜,几乎无法抑制。
手帕上多了一个字。
情!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了,低头呆呆看着那个“情”字,笑意全无。
那个“人”旁边的“情”字,是用淡绿色长线绣上去的。
她喃喃道:“情义……情……”
女孩又哭又笑,梨花带雨,有泪,却无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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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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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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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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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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