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
迟榕自一瞬不瞬的盯住吴清之,目光简直要在他身上剜出一个窟窿来。
迟榕的童年,实在做出过许多荒唐事,虽称不上丢人现眼,但人长大了,总觉得羞怯。
偷西瓜等一众事小,扮家家酒却可算大。
迟榕此人,孩提时代热衷于扮家家酒,且是大户人家、可以出入舞会的那种家家酒。
只是迟榕之玩伴,皆为平头百姓家的小孩,并不怎么见过世面,很难配合她的演戏,遂久而久之,这项娱乐便被淘汰了。
故而吴清之此番脱口,迟榕自是警惕十分。
但见迟榕意欲深究,吴清之遂语滞一下,随后轻笑:“因为你拉着我演过。”
吴清之此话无首无尾,迟榕听罢,根本是雾水一头,再如何绞尽脑汁亦无法参破。
于是,只有缠住吴清之,揪住他的袖口,娇娇怯怯的晃一晃,道:“你这么大个人还玩家家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嘛!”Χiυmъ.cοΜ
吴清之眉眼弯弯,遂娓娓道来。
他自十八岁出国留洋,首一年的冬季,正是瑞雪兆丰年。
彼时,尚未生出银发的管家直将吴清之送至港口,航运大厅里冷得要命,他却陪不得少爷几许。
“夫人离不了我照看,少爷,轮船颠簸,你且仔细些!”
话毕,复又窸窸窣窣的说了些体己之言,语中尽是不舍,却又不得不舍。
十八岁的吴清之,已然身材出挑,容颜清俊,只是甫一立于冬日,竟与那天色冷成一道。
“多谢!还请照顾好母亲,有事即刻拍来电报,平日勿念于我。”
寥寥数言,便是告别。
他于是坐在那冰凉凉的长椅上,只待检票登船,然,天寒地冻,来港船只晚点,故而出港船只亦要拖延一番。
谁料,竟是这心烦气躁之时,航运大厅之中,渐渐聚起了几个半人高不到的孩童。
为首者乃是一女童,生的粉雕玉琢,穿着漂亮讲究,仿佛是年画里的善财童子。
然,甫一开口,却是个闹海的哪吒。
“我爷爷说了,我们老迟家我最宝贝,我说一,没人敢说二!”
“你们看,我只要一声令下,我二叔不就把你们一起带来看轮船了吗!”
“我阿爹今天从德国回来,那边以前打过仗,谁家都有手枪!我让我阿爹带一把回来,以后拿去打鸟!”
那女童愈说愈起劲,根本是一副小霸王的模样,索性闲来无事,吴清之遂飘眼且听着。
幼儿最无耐性,轮船晚点,这一撮小苗苗便叽叽喳喳的嚷嚷起来,但见那女童当机立断,旋即有了主意。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我们来扮家家酒!”
于是,肉嘟嘟的小手依次点罢,直将角色分配下去,作势开幕。
谁料,女童话音刚落,却有一身着粗布短袄的男童说道:“榕姐儿,我不想演阿爹,你比我高,我不要个子比我高的媳妇,丢人!”
不知是丢谁的人,反正那被唤作榕姐儿的女童并不丢人,反而中气十足的说道:“那你起开起开,你演儿子,我再找一个人来当阿爹。”
话毕,便是左右搜视,直直看尽航运大厅。
冬日里,衣衫大抵是乌压压的一片,然,在这之中,唯有一人卓尔不凡。
当下,选角的首要即为身高,饶是年幼的榕姐儿,亦能觉出此人的百般出挑。
吴清之人高马大,榕姐儿果然盯上了他。
但见榕姐儿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嘴角一咧,旋即露出一口并不齐整的幼牙,道:“大哥哥,你当我夫君呗!”
吴清之闪躲不及,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她。
“我们要扮家家酒,一个完整的家怎么能少得了阿爹呢!所以你当我的夫君,演一下阿爹!”
话音未落,吴清之已然心神一滞。
是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童,亦能够深刻的懂得,一个完整的家,绝不能少去父亲的存在。
然,为人父母之人,却并不一定能懂得此理。
便是他那尊贵的父亲,风风光光的吴老板。
吴清之看着那女童的羊角辫,倏尔,竟是展开一个苦笑,道:“也罢,那就当一回你的夫君。”
“谢谢大哥哥!那一会儿扮家家酒的时候,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因为妻子待夫君总是最好的!”
其后,玩了些什么,吴清之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榕姐儿没心没肺,玩过他,却又兀的跑掉了。
原是那轮船终于入港,榕姐儿的阿爹出了站。
吴清之一笑而过,随后提起行李,检票登船,不复回首。
这是一面之缘,亦仅仅只是一面之缘。
吴清之回忆往事,并不添油加醋,只如实道来,故而迟榕听罢,简直要羞成烧红的虾米。
“我小时候这么放肆!”
吴清之柔声笑道:“迟榕,你现在也很放肆,但我喜欢你对我放肆。”
他的声音又轻又暖,直教人羞得抬不起头来。
然,甫一细想,迟榕复又有疑:“那你当初……娶、娶我,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
吴清之眸光沉沉,一双凤眼含笑,竟是深邃如许。
“迟榕,我娶你,最初只是为了夺势,想求二爷助我一臂之力。”
他绝不撒谎,却是坦坦荡荡道,“我以为,无论初衷如何,娶回一个妻子,总能够变成一个家。谁知,兜兜转转,竟是天赐的良缘。”
迟榕听罢,只觉唇齿之间略微有些打结,谁料还未开口,吴清之便牵起了她的手,施施然烙下一吻。
“迟榕,我怎么会想到,你真的嫁给了我,真的给了我一个家。”
吴清之情真意切,绝无虚言。
年少时的一面之缘,他分明早已忘却,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人海漫漫,六岁的榕姐儿应当承欢父亲膝下,十八岁的吴少爷却被迫远赴重洋求学。
哪怕四季变更,一轮十二载,只待十里红妆铺入吴公馆,吴清之亦不能记起,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到底是何许人也。
直到朝夕相伴,他恪尽职守的想作为一个好的丈夫、拥有一个家,方才明白,此乃天意。
吴清之笑道:“迟榕,你我,即是天作之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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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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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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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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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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