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愣的在餐桌边坐了许久,只定定的看着一碗淡黄的米汤,只觉得难以下咽。
万事难料,谁知晌午时分还是喜气洋洋的出门过节,却遇见了那般地狱似的场景,没有胃口是自然的。
管家听说此事,只道对主人要做一百二十分的照顾,滴米不进对胃不好,所以吩咐厨房煮了一小碗米汤,姑且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迟榕,不用勉强自己吃。”吴清之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的说。
可迟榕却摇摇头,忽的端起瓷碗,一口气将米汤喝进嘴里:“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以后好好工作。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
吴清之微微叹气。
他将一切看得分明,迟榕端碗的手都是打着抖的。
吴清之侵身上前,轻轻的抱住她,二人额头相叠,贴在一起。
“迟榕,是不是还很害怕?”
迟榕巴巴的点点头。
“如今局势动荡,疟疾横生是小,内忧外患是大,今日之事,迟早都会重演。”
吴清之握住她打着颤的手,语气坚决,一双眸子却是温柔的,“迟榕,我会陪着你,护着你,但我没法代替你,人间冷暖,总要去亲眼见过。”
吴清之宠妻,却不是无度。
他自是想宠着她惯着她,只盼外边的风风雨雨吹不着淋不到她,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无人得以免俗,更没人能够逃离。
若是要把迟榕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妻,也不是不行,但吴清之不愿意。
迟榕不是金丝雀,不是那些满脑子香水脂粉的娇娇小姐,她身上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野劲儿,绝对不甘于囚于宅院。www.xiumb.com
吴清之不忍将她养废了。
迟榕垂首听着,身上总有一阵一阵的寒战袭来,她于是又向吴清之怀里缩了缩。
她不是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景,四五岁时,二叔手下的小伙计打了架,耳朵被砍掉一只,血肉模糊的样子十分渗人,迟榕在院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那乞讨的男子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求一口救命的吃食……他都已经饿成了那般皮包骨头的模样,却还能抡起柴刀。
“迟榕,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吴清之声音淡淡,却掷地有声。
此话毕,只听得迟榕鼻子一酸,嘴巴一撇,泪珠就啪嗒啪嗒的滚出眼眶来。
吴清之轻拍着她的后脑,只待迟榕哭累了,方才命人取了热帕子,帮她擦净泪涕纵横的小脸。
迟榕晕乎乎的,一动不动,任由吴清之在她脸上摆弄。
吴清之以为她是乏了,再加之哭得背气,便没有太过在意,只陪她一起刷牙洗漱罢,将她扶进小书房休息。
安顿下迟榕,吴清之便派下人去印刷厂门口等着买报,又预备拨一通电话给帅府的萧四少。
今日兹事体大,报社和帅府都不可能闲着。
吴清之在笔记本上存写过萧四少的电话,于是连线过去,只想探听探听详实。
自从他与帅府做成一笔生意,饭局上二人笑脸盈盈,却是唇枪舌剑的谈价格,亦算是不打不相识,意外交得了个朋友。
这萧四少萧子山不摆架子,潇洒直率,一心为民,吴清之对他甚有好感。
电话只嘟嘟响着忙音,许久了,终于才有人接起:“此处萧帅府,请问您是?”
吴清之认得这声音,大约是萧子山的副官,饭局上露过面的,便自报家门:“鄙人吴氏皮革商行吴清之,想请问四少在否。”
那头人语气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吴老板,四少正在应付记者,我这就去请他来听电话!”
吴清之耐心等着电话,不过片刻,便换了个男声再度接起,正是萧子山:“吴老板,久等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四少,我想问问,今日河边那砍人的乞丐,你可知道详实?”
萧子山在电话里长叹一气,压低声音道:“吴老板聪明,你将电话打给我,必定是猜到了真相。那的确不是什么乞丐,而是城北出逃的流民,我查了难民营的日记,这家人的孩子已高烧有整整一日了。”
吴清之倒吸一口凉气:“是疟疾?”
萧子山语滞,许久后,终缓缓的吐出二字:“正是。”
不等吴清之接话,萧子山停了片刻,又说道:“吴老板,我已盘问过了治安警备,今日之事竟然被你夫妻二人遇上了,实在是我赈灾不利!”
吴清之本没有责怪的意思,萧子山这般诚心道歉,他自然是消受不起,只道:“四少差矣,我自知赈灾艰辛,打电话来是想问问,帅府这边打算如何处置那妇人?”
“她与患者有过密切接触,必须隔离观察。至于旁的,行凶之人是她丈夫,却不是她。受害家属那边,我也会竭力安抚补偿。”
此话之意不甚明显,是明明白白的悲悯。
天灾当前,人祸为后,只有无权无势的布衣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若要严惩,便是苛难。
如此,吴清之便松了口气,只谢道:“我替内人谢过四少。不瞒你说,她虽受了惊吓,却不忍这家人的惨遇,有了四少这话,她也好定下心来。”
“如此甚好,那我便去工作了,愿吴太太安好。”
他二人再无客套话讲,于是告了别,撂下电话。
入了夏,天暗得极晚,现下已是七点来钟了,但天色仍是黑里掺着灰,好似蒙了一层纱,虽隐隐藏了几颗星星在空中,可半隐半现的,显得有些不详。
饭后派去买报的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回公馆,速速将报纸交到吴清之的手中,展开来,头条赫然是几个大字:流民逃窜,端午行凶!
事态愈发严重起来。
吴清之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疟疾的凶狠,这瘟疫远比想象中的更可怕,绝不能让这癔症甚之更甚的流行起来!
他是回国船上被蚊子咬了一口便患了病,银元如流水般哗啦啦的花出去治病。
用洋大夫,用西药奎宁,用中医,用最稀有的药材,用十几号人日不间断的伺候着,方才挽回一命。
可流民无家可归,食不果腹,又该如何。
思及此,一声嚅嚅的声音唤起他的名字,抬头一看,却是迟榕。
她站在小书房的门前,开了一道门缝,红着眼眶说:“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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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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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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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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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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