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了声糟糕,赶紧往外追。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虞砚,就算追上,虞砚也不会听他的,如今之计唯有一条。
找明娆。
孟久知目的明确,直奔小夫妻俩新婚的院子。
在距离院门有一段距离时他便慢下了脚步,平复下呼吸,他驻足,深吸口气,开始大声嚷嚷:
“夫人!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原本看到孟久知神色匆忙、正打算过来问问出了什么事的阿青:“……”
她被这一嗓子给镇在原地,冷冰冰的木头脸又出现一丝裂纹。
孟久知还在那边继续歇斯底里:“夫人!!”
他不敢太靠近院子,又怕自己声音传不过去,只能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拳,用力向下,脸憋得通红。
事实证明,不管一个汉子平日里有多糙,训新兵时嗓子有多粗,真到了拔高音调又放大嗓音,破了音时也没比鸡的叫声好听到哪儿去。
阿青的耳朵嗡嗡的,她实在听不下去,面无表情地走到孟久知面前,第一次以下犯上,抬起手,一把捂住孟久知的嘴。
“夫——唔??”
阿青也不知是被这几嗓子喊得烦了,还是积怨已久,手劲之大,孟久知差点被一巴掌掀翻。
阿青平静道:“将军若是身子不适,该早些请大夫来瞧瞧,咱们府上有大夫。”
孟久知一下把阿青的手拨开,重重咳了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找回作为一军主将的威仪。
“阿青啊,快去把夫人叫来,本将军有话要说。”
孟久知觉得方才慌乱中有失体统,企图遮一遮尴尬。
阿青却一句话扯掉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冷淡道:“夫人就在后面,您抬眼瞧瞧。”
孟久知:“……”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就看到月门旁,女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您大概是喊得太投入,没听着脚步声吧。”
明娆在,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叫人脊背发凉的,是她身后还站着个男人。
正是他以为早就离开的人。
那男人神色懒散,稍一扬眉,唇角似翘非翘,抱着肩似乎在看他的笑话。
明娆疑惑歪头,“孟将军,怎么了?”
孟久知看看明娆,又看了一眼贴在她身后的高大男子。
对方冷淡的声线倦懒微哑,他也学着明娆歪了下头,低声附和:“孟将军,怎么了?”
话里满是疑问困惑,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带着冷意的威胁,似乎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孟久知被虞砚那个歪头的动作吓得魂不附体,他咽了咽嗓子,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道:“夫人!您问侯爷吧!”
说罢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仓皇逃窜。
这侯府他是待不得了。
侯爷不管要作什么妖,总要先回营做准备,他只要待会叫上有眼色会说话的明卓锡,他们两人一起守在营地入口,兴许还能在保住小命的同时,阻止侯爷乱来。
孟久知跑了,明娆转头看向虞砚。
虞砚一脸烦躁,“啧。”
……
安北侯惧内不是说说而已,三两句便将自己的小打算和盘托出。
明娆听后半晌没反应过来,“你说你想去作甚?”
“偷袭。”
这两个跟磊落毫不沾边的字叫虞砚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是什么光荣的事。
良久,明娆才缓缓地“哦”了声。
她迟疑道:“不然还是再想一想?”
虞砚在这事上出奇地坚决与固执,“不必,我意已决。”
虞砚走后,明娆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长叹了一声。
她相信虞砚的本事,但从孟久知的反应来看,这一定不是什么上上策。
明娆没什么把握能说服虞砚,毕竟这事牵扯到了她自己。明娆知道,涉及了她的事情,虞砚总是十分谨慎。
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想等着虞砚晚上回来再看看的,结果傍晚没有等到他回来,只等到了一个下属来送口信。
虞砚说今夜实在赶不回来,叫她先睡,莫要等。这是她来到西北以后,第一个没有虞砚相陪的夜晚。
明娆的心里却颇不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城外荒野,距离军营还有几里的地方,男人不耐烦地斩下了又一波西戎杀手的人头。
血溅到了他的衣摆上,虞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面色更加冷峻,下手也愈发不留情。
得了片刻的喘息,孟久知收了剑,走到男人身侧。他目光扫过一地狼藉,低声道:“侯爷,这已经是第六波了。”
从他在城门口遇到虞砚,出城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源源不断地来了六波杀手。
每个人都直奔虞砚而来,只为取他的命。
话音未落,又窜出几人。
男人眸光一凛,眉间紧紧蹙着。
“杀。”他冷声道。
“是!”
虞砚握着剑的手用力往外一扫,剑气凛然,颇有一扫千军的架势。在他手下的敌人不过五招,便会被他暴躁地割喉斩杀。
原本出现第一波刺客的时候,孟久知还手下留情地剩了一个活口,准备带回去审一审,他知道虞砚手下是留不住活口的,只能靠他。
可惜他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回报,被重伤的那名刺客当即吞了毒药,死得干脆。
这是一帮被豢养的死士,并不是什么刺客。
死士任务失败,一心求死的举动彻底把虞砚给惹恼。他出手更加狠辣,一刀毙命,绝不做多余的周旋。
鲜血四溅,没一会功夫第七波敌人又变成了一地的死尸。不等他前行,又上来第八波。
虞砚握了握剑柄,眉宇间浮现一丝恼意。
真是没完没了,要烦死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重归平静。
天早就黑了,荒野中没有光亮,全凭皎洁的月光映照大地。
孟久知已经力竭,他单膝跪在地上,借着淡薄的光亮勉强看清。前方的男人站姿笔直如松,右手握着剑,立在一堆尸首中,背影透着浓重的杀意与孤寂。
孟久知大概能想象到虞砚此刻是什么表情。一定是不耐、烦躁到极点的,那双眸子一定冷得吓人。
虞砚跟他们都不一样,战场上的他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他不会懒洋洋地抬眸看你,拿着剑的虞砚比谁都要冷漠,如出鞘的剑般凌厉、心狠。
旁人都是越杀越疲倦,或是杀红了眼,越杀越兴奋。
虞砚却是越来越冷静。
沾染的血越多,他的情绪就越少,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不管面对的是谁,下场都只有一个。
总是冷静地出手,毫无感情一般,这也是与他共事的人都最惧怕的地方。
孟久知竖起剑,拄着地,刚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就见寒风中的男子突然动了动。
虞砚拎着剑走到了最远处的一处尸体旁,既不蹲下检查那人身上是否有可疑的信物,也不去看人是否断了气。
他随手抬剑,然后果断地下落。
噗——
剑没入了血肉。
他脚步不停,处理完一个便从它身上越过去,又走到下一个尸体旁。
同样的动作,果断落剑,出手绝情又狠辣。
一个又一个,他冷静地重复着动作,哪怕看上去已经死了,他也要确保这具尸体不会再活过来。
孟久知低头苦笑。
这就是安北侯,他一向思虑周全,绝不可能有一个活口侥幸逃脱。也只有这种时候,安北侯才从来都不嫌麻烦。
他真正狠下心的时候,才是鬼见都愁。
孟久知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一名南疆蛊师,那蛊师就曾说,他此生唯一只败在安北侯手下。
蛊师很有本事,扬言只要那尸体不碎成一段一段的,他就有本事把人复活。
可惜那场战争中,他遇到了虞砚。
虞砚当真就极有耐心地将那些尸体都变成了一段一段的,叫原本敌方的作战计划尽数落了空。琇書蛧
谁也没想到安北侯会这般细致,还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断了敌人的后路。
“主子……”
孟久知走到虞砚身边,刚开口,便哑了声音。
他看到了虞砚落剑的位置。
方才虞砚杀人时图省事,都是一剑抹在对方的脖颈处,只一道细细的划痕,割了对方的脉搏,一击毙命。
此刻补的一刀,剑贯穿了喉咙,然后剑刃向上使力,将头骨由下到上一劈两半。
断口平整,可见执剑人的手上功夫了得。孟久知看得脑袋疼,他苦着脸,吸了口气。
“主子,应当是不会再有死士了,咱们还回营吗?”
虞砚沉默地穿梭在一地的尸首间,直到将所有尸首全都补刀完毕,才用力甩了下剑,还剑入鞘。
他的眸色比墨还深,负手立于天地间,目光投向的,是城门的方向。
“回府。”他说,“我不放心娆娆一人在家。”
他没有时间去思索为何才一出城便遇到这么多伏击,也没有空闲去思忖这是否是敌军的阴谋诡计,若是非要挑选一件最紧急的事,那就是回家去。
去看看明娆可还安好。
虞砚披着那身被血迹染透的衣裳到府外时,望着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好疲惫。
他一步一步走向府门,手伸向腰间。
踏进家门,行在游廊间,外袍被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夜风依旧是冷的,吹得人身子都麻木了。
虞砚心不在焉地往回走,没留神走到了明娆就寝的院子外。
“怎么到这来了……”虞砚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他明明应该先去书房沐浴。
收到了他的口信,她应当睡熟了吧,此刻进去,一定会吵醒她。
他应该离开,可是他的脚始终停在月门外,没有挪动。
只是静静伫立,盯着紧闭的门板看着,不言不语。
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似乎也并没有多久,他看到那扇门打开了。
然后,明娆裹着他厚实的披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
虞砚僵在原地,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眼前的光景有些模糊不清,真假难辨。
那团光晕裹着他的心上人,慢慢朝他而来,就像梦一样。
不对,梦里也不会有这般美好的画面。
直到那团光撞进了自己的怀里,直到被冷风吹透的胸膛贴上了一具温暖又柔软的身躯,虞砚才恍然回神。
他的身体总是先于他的理智,等他怔怔地低头看去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臂早已在她抱过来时,便下意识地环了上去。
怀里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他听到她笑着叫他的名字。
“虞砚,你回来得好晚,我都快睡着了。”
虞砚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忘了自己的洁癖,更忘了推开她。
他将人抱得更紧,哑声道:“不是说不回来了,别等我?”
“是啊,但我还是想等你,万一你回来了呢?”
“若是等不到怎么办?”
明娆想了想,笑道:“等不到就等不到嘛,白天也是一样可以睡觉的。”
虞砚的喉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梗得他嗓音发颤。
“为何非要等我?”
“我只是觉得,若你回来了能看到有人等着你,你肯定会很开心。”明娆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好奇道,“所以,你开心吗?”
“开心。”
可是明娆分明看到了他眼角泛起了湿意。
虞砚弓下了身,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用力把人箍进了怀里,力道很大,勒得她生疼。
明娆把脸埋进他怀里,用力吸了一口气。
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可是更多的,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安神香味。
“夫君,我现在也不干净啦,我陪你一起去沐浴好吗?”
“好。”
“咱家的大池子还没修好,今晚也只能委屈一下啦。”
“好。”
“除了好你还会说什么?”
虞砚直起身,低头吻了下去。
还会说——
我好爱你。
谢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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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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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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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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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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