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探手去触摸,那迷障却忽然像是一道漩涡般圆转倒悬,霎时间化为了一片青翠竹林,周身寒风骤然而退,眼前苍翠欲滴,一间青竹小屋安安静静地伫立现前,房前圈着两方菜圃,生着各类水水灵灵的蔬菜,而屋后则是一湾狭小荷池,迎着旭日朝阳,荷叶盈碧,露水有如玉珠,满眼皆是一派青翠。
“臭小子。”
叶小鸾轻柔婉转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墨止却不敢回头。
“臭小子,你不想念我吗?”
墨止苦笑一声,道:“想念又如何,此刻不过一个梦境罢了。”
叶小鸾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墨止转头看去,却见长发及腰,一身嫩柳鹅黄的长衫,与两人在竹林间初次相见,却是一般无二,叶小鸾的眼眸明亮又灵动,黑若点漆,此刻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你已经忘了你我之约,也忘了我。”
她这话说得哀婉无比,但她此刻笑意盈盈,正是无限机巧灵动的模样,反倒令墨止更是心痛,他强忍心中哀痛,说道:“你我之约,我终生不忘,但如今你已在报仇的路上走得太远了,我害怕,我追不上你,拉不回你了。”
叶小鸾在荷池边寻了一块石础,蹦了上去,托着腮,定定地望着一汪池水,丹唇轻启,说道:“似这水流涓涓,都有法可止,只怕你如今身边又有佳人在侧,你顾不上管我啦。”
她说到后头,话语中略带了几分颤音,眼中似含珠泪。
墨止被她说得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一路至此,多亏孟雪晴悉心照料,若说心中全无情愫,那定是虚言,但要他扯谎欺骗眼前少女,更是大违良心,正两相焦急之时,叶小鸾却笑了出来:“你看看你,每次一紧张,那眼睛就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你不愿骗我,这也是好的,毕竟如今,你我道不同,我要杀沈沐川报仇,你不可能任由我动手。”
墨止急道:“丫头,你师傅的仇,只怕并不确实,沐川叔他虽行止荒诞,但我自从遇到他,何曾见他杀过无辜之人......”
“那你的意思,便是说我师傅是死有余辜的喽?”
叶小鸾轻轻巧巧地说着,好似在诉说着他人之事。
墨止说道:“你知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说,当年旧事,不可听凭那黑衣人片面之词......”
叶小鸾摆了摆手,随即跳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又蹦蹦跳跳地朝着竹屋走去,边走边道:“涓涓水流,尚有可止,人心将逝,却待如何?”
墨止长叹一声,正要追上去,好好诉说一番自己心中思念,哪怕此刻尚且梦境,他也想要一舒胸臆,他飞身抢上,可叶小鸾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始终离自己数丈之遥,任墨止如何快步伸手,都无法触及,墨止心中焦急无比,猛地探手抓去,终于将叶小鸾的手臂抓住,但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轻轻惊呼,少女转身过来,竟是孟雪晴的面庞。
“啊!”
墨止猛地惊醒,却见四下里风声阵阵,月华洗练,竟是深夜时分,孟雪晴站在床边,脸色一片绯红,羞涩娇美,实是绝俗之貌,墨止摇了摇头,说道:“雪晴妹子,你怎的深夜跑到这里来了。”
孟雪晴一脸娇羞,更是面红耳赤,轻轻地摇了摇手,墨止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此刻正紧紧地将孟雪晴纤纤如玉的手掌握在手心。
“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做梦了。”
墨止连忙将手松开,孟雪晴心中自是一片喜乐无涯,轻声说道:“无妨......我们白天说好,晚间要去看‘孤月犀峰’的,墨大哥你忘了么。”
墨止这才想起白天约定,苦笑道:“你瞧瞧我这脑子,睡起来便全是懵的。”
他抬眼望去,此刻夜班月明,月光借着满地积雪,倒将四下里映照出淡淡玉色,他起身穿好衣裳,便随着孟雪晴出了庄园。
两人借着月色映照,朝谷中行去,一路上墨止念及着方才梦境,心中始终难以平复,见着孟雪晴满心欢喜地为他讲述诸般趣事,心中倒颇带自责:“墨止啊墨止,这两个女子,你究竟心属哪方?你若有心寻觅小鸾,此刻却又为何与雪晴妹子深夜出游,你若爱怜雪晴妹子,你倒怎的梦中与小鸾相见。墨止啊墨止,卑鄙下流的无耻王八蛋。”
“墨大哥,你在琢磨什么?”
孟雪晴忽然出现在眼前,月色之下,伊人静美,直如新月清辉一般,墨止略略苦笑,道:“方才做梦,想起了一些旧事,总也思索不透,罢了罢了,暂且不想,今夜先去看看那孤月犀峰的景致。”
孟雪晴笑道:“正是,人生一世,烦恼苦闷若是事事存在心上,该有多么苦涩,来,我们去看风景。”
说着,她把墨止的手执起,朝着不远处的山丘奔去,墨止抬眼观望,这才看出端倪,原来那山丘虽生得古怪,却是由于角度之故,此刻随孟雪晴绕到西北方,对着月光凝望,这才得见,这山丘顶上一块怪石,生得好似白犀牛一般,犀角、大耳、四蹄,甚至犀头上生着两口孔洞,如同一对眼眸,凝望月华,似带幽怨,此刻月亮升至半空,两者相应,浑如一体。
墨止看得心驰神往,不由得赞叹造物之巧,实是神鬼难测,孟雪晴也笑道:“今夜月色好美,平日里却没有这般好的月光,若是娘亲还在,也定会喜欢的......”
孟雪晴说到此处,话语满含哀婉,眼波流转,莹然欲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墨止凝望天际,说到:“在我家遭遇毒手之后,梦中见到了父母,人们总说人方才故去之时,魂魄萦绕所爱亲眷,我想着那梦中情境无比真实,说是我父母还未走远,也算不得错,我记得娘亲曾说,要我一声纯善,过好这一辈子,便是母亲不在身侧,也努力地生活下去。有言道‘人生如逆旅’,我想着,父母最大所愿,便是替我们遮风挡雨,尽可能长远地随我们奔赴远方,可若他们无法完成,他们最大的心愿,当是看到我们能怀着对他们的思念,坚强地独行无拘,这虽是我臆测,但我想着天下父母之心,当也是这么个理,令堂虽不在了,可她看到雪晴妹子如今这般可爱善良,也当含笑。”
孟雪晴面色凄苦,泪水缓缓地滴落,她平日里一副乐天乖巧的模样,而此刻却忽然有感故人,哀婉痛哭。
往往至亲远离,初时并非痛哭淋漓,反倒是日后见了与她相关的一处风景,或是她曾喜爱的一道菜肴,甚至记忆中一缕有关于她的色彩,都足以令人心中引动无限怀念,她哭了许久,墨止也不曾劝慰,只是随她静静站立,只是孟雪晴似是平日里压抑得惯了,心中哀痛此刻喷涌而出,渐渐痛哭不已,伏在墨止肩头,泪水将墨止衣衫都打湿了一大片。
“墨大哥......我好想念我的娘亲......我好想念她啊......”
墨止听她痛哭,触动心中感念,也是满心酸涩,却不发一言。
孟雪晴这一哭便哭了莫约两盏茶的功夫,月色渐渐滑落,山丘失了月光照耀,又成了一副黑黢黢丑憨憨的样子,孟雪晴哭声稍止,墨止便递上了一方手帕,笑道:“不哭了?心情可好些?”
孟雪晴双眼和鼻尖一片桃红,但大哭过后,情绪释放许多,心中倒似轻快了不少,也略略点头,说道:“平日里,我哭泣,大师兄总是围着哄我,墨大哥你却为何不言不语。”
墨止笑道:“我为何要拦你?哭泣哀恸,本是人之常情,你既然情绪所至,自当由你发泄,若是将你情绪再度压下,这才伤身,你娘亲想必也不愿看你事事不敢表露心迹,全闷在心中吧。”www.xiumb.com
孟雪晴听罢,略略思考,才似懂非懂地说道:“墨大哥说得有理......可墨大哥,我总觉得,人活一世,我不知为何要经历这许多悲哀,又许多欢愉,既然上天要我们来到人间一遭,我们究竟为何要历经如此复杂的情感......”
墨止微微一笑,领着孟雪晴便走到一处狭长的雪地,说道:“这你可问对了人,我当初随着沐川叔在江南游荡时,每日都在思索这个事情,我倒有个比喻只是不知算不算恰当。”
孟雪晴道:“你说,我来听听。”
墨止抬手指向那狭长道路,说道:“我所以为,人生与这道路不尽相同,春风拂过,道见其春,夏风拂过,道见其夏,秋风拂过,道见其秋,冬风拂过,道见其冬。但春花夏雨秋夜冬雪,不过都是这一条道路上所载之物罢了,我们每个人就像这一条道路,我们是个见证者,其实不是主宰者,我们主宰不了我们何时悲痛,何时欢愉,等有一日我们这条路不在了,四季之风,繁华胜景也好,悲凉衰败也好,便也都再与我们不相干,换个道路继续是这一趟轮回,故而我们行走人间,俯仰一世,有感而发,痛苦哭笑即可,来此一生,见诸般世事,当就是我们一生的意义吧。”
孟雪晴听罢,思索许久,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墨大哥,谢谢你呀。”
墨止笑着一拍孟雪晴肩膀,说道:“好啦,看得够精彩啦,我连这都跟你说了,这一趟也不枉回报你带我看了这美妙风景。”
孟雪晴破涕为笑,说道:“是啦是啦,我们也需尽快回去了,这几日风季随时可能到来,介时被刃风困住,我可逃不出来。”
两人正要回还,眼前忽然一黑,积雪四溅,竟是两道黑黢黢如同山岳一般的躯体,不知从何处攀跃而至,两个人身躯极高极壮,好似铁坨,轰然拦在两人身前。
“奉我家公子之命,要来教训你这小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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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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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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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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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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