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折和叶白衣的房间甚少点灯,架子上置了几颗夜明珠,在幽深的夜里散发着盈盈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房间,却足以让高手在夜间视物。
待容雪折做完晚课,两人便趴在榻上听雨,被子被容雪折踢掉了一床,叶白衣懒得去捡,便拉着自己那床被子,连带着人把容雪折一卷,两个人叠猫猫一样窝着。
“好热。”容雪折嘟囔了一声,他体寒,却又不畏普通的寒气,素来凉爽惯了,叶白衣则是内功属阳,长明山上的寒气都难以侵体,整个人好似一团烈火,容雪折把胳膊伸了出去。
叶白衣本来都困了,被容雪折一通拱火,就算是圣人也要立身以示尊重,否则那是太监,他拢住容雪折的肩膀,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别闹。”
容雪折何许人也,东汉名著资深研究人事,又被叠着猫猫,叶白衣哪有秘密可言,容雪折登时笑的脊背乱颤。
原本还想平心静气一下的叶白衣,无可奈何的喟叹一声,低下头来,与他侧过来的额头相抵,无限温情。琇書蛧
“冰雪得温汤,解释成太玄,明明讲道的是我,你这算不算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容雪折勾起脚,点了点叶白衣的腿。
腿上的经络如剑吟鸣颤,容雪折如愿得到回应,听着窗外霖铃雨声,一身惬意疏懒。
叶白衣好似不系之舟,被水波随便一推,晦朔之间,合符行中,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管窥不广见,难以揆方来,未及春至人间,海棠抱满怀。”
容雪折的中衣都卷了起来,不成想这大猫猫蹭就蹭了,居然还会咬人后颈的,然而两厢情愿下,就好像两只晒太阳的猫互相舔毛,也是有趣得紧。
幼猫舒腰,谁知大白猫纯情的厉害。
容雪折觉得后腰一凉,当真是海棠亭午沾疏雨了。
不及反应,叶白衣小太阳一样又贴上来,唇齿依偎,当真是至要言甚露,昭昭我不欺。
似乎是起了风,原本细细的雨声,突然吹打在窗棂上,容雪折翻过身来,牵了他的手。
能学会六合心法,叶白衣自然是极好的学生,好似执剑在手,并不稍事怠慢,易行周流,屈伸反覆,让容雪折轻易的更上一层楼。
雨停时,容雪折戳了戳叶白衣的丹田说道:“自古至今,好者亿人,讫不谐遇,希有能成。广求名药,与道乖殊。近在我心,不离己身,抱一守舍,可以长存。”
这是《参同契》里的一段,历来对参同契修习的是外丹还是内丹就颇有争议,叶白衣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好笑道:“你真当能修出内丹不成。”
“我们多试试不就行了。”容雪折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心。
“行,听你的,快睡吧。”叶白衣掖了掖被角,看他闭上眼睛,忍不住想,这人间真让人眷恋。
次日一早,叶白衣醒来就发现容雪折睁着眼睛盯着他看,他正要问怎么了,只见一缕白发从容雪折指尖滑落。
叶白衣当即反应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天人五衰,自然要生白发,只是之间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必然是跟昨天所行之法有关。
眼见容雪折瞳孔泛红,隐隐不详,叶白衣也顾不得哀叹自己老矣,忙拉着容雪折安慰道:“下山来的这半年,比在山上百年都让我快活,如此么,可当白首之约。”
“是我不好,我不该……”容雪折一直觉得叶白衣太自制太压抑天性,有意哄他遵从本心,如今却后悔不已。
然而叶白衣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一晌贪欢,便有如此大的影响,他捧着容雪折的脸笑道:“天地无情,长养万物,十年,咱们也算是从少年青丝,走到暮雪白头了,这十年,每一刻我都会很珍惜的。”
容雪折眼中的猩红渐退,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终于忍不住趴在叶白衣的肩膀上大哭起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容雪折就被叶白衣弄哭了,但那时候是阳光太刺眼,这次却是真的悲痛,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容雪折从小极少哭,大约是雪山上他如何哭喊也没有人理他导致的,他不认为哭是有用的解决办法,但是此刻他太需要宣泄了。
叶白衣第一次知道,原来容雪折哭的时候不会换气,像个孩子似的,满面涕泗不说,还哭的直打嗝。
在叶白衣的印象里,容炫只有一两岁的时候会哭的打嗝,一般抱起来拍拍就没事了,他揽着容雪折给他拍拍。
容雪折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又觉得哭鼻子有点丢人,好在他们住在西边的院子,要不然真的没脸见人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早早就起床练功的陆观雾,站在院子里神情十分迷茫,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喊师父和叶伯伯吃早饭。
早饭后,一行人去秦怀章墓前祭奠,这是四季山庄门内的事,叶白衣不掺和,他道下山去逛逛,过年了集市上肯定有些新鲜玩意儿,顺便打算买点药回来,他对自己的衰老之症心里多少有数。
周子舒、温客行和容雪折跪在前面,顾湘、张成岭、陆观雾跪在后面,三拜九叩后,众人上前上香。
作为四季山庄的话事人,周子舒叩首道:“师父,师娘,师弟,我来看你们了,上次回来,我本想浪迹天涯、随死即埋,待到了地下,再给你们赔罪,可是,师父,我找到两位师弟了,衍儿还有雪折,他们命途坎坷,如今总算回来了。”
“师父您在天有灵,生平最遗憾的两件事,可圆满了,师娘,这个叫顾湘的姑娘,是陪着衍儿长大的妹妹,我们打算以咱们四季山庄小姐的身份发嫁她,这丫头古灵精怪,师娘您要是还在,肯定喜欢。”
“九霄,静安郡主肯定跟你告状了吧,师兄对你们不住,若……师兄认罚。”周子舒不惯在人前剖析自己,因此将话隐了半句去,“你小时候不是总说你想做师兄,你看,雪折回来了,你也是师兄了。”
温客行脑子里乱的很,容雪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张成岭,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晌。
温客行无奈的说:“臭小子,从小就这么唠叨,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啊。”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太师父和三师叔说嘛,爹爹告诉我,死去的人一灵不昧,会一直看顾着他心爱的亲人。”
“不会的,他们看不到的。”温客行撇过头去,他最不愿意他父母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周子舒自然知道温客行担心什么,温客行虽然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却最在乎亲近之人对他的看法,否则当初也不会死活否认甄衍这个身份,不愿意承认甄这个姓是其一,其二就是不愿污了亲人的眼睛,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疼温客行,心疼到什么都愿意让他一让。
“看得到的……”张成岭到底天真了些,跟他同跪在一排的陆观雾,敏锐的察觉到了温客行的不对,扯了扯他的衣摆。
容雪折戴着斗笠,眯了眯眼,“一灵不昧……”他是相信世上有鬼神的,也相信人死后有灵,简单的术法也学过,却不曾尝试过什么招魂之术。
“好了,成岭,既然一灵不昧,也不用非说出来不可,有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会更好。”周子舒的心情有些沉重,出言阻止了张成岭再唠叨下去。
“好,我在心里说。”张成岭听话的闭上嘴,在心里默念。
周子舒也闭上眼睛,想来他也有无数话想要对秦怀章讲。
几人默默待了一会,周子舒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跟师父讲吗?”
容雪折歪了歪头,突然笑了,他满上一盅酒,“师父,你要是看见了我爹,劳烦你揍他一顿,都说儿女是讨债的,到了我这儿,尽给他还债了,待给他们报了仇,我和白衣会送他和娘亲回长明山,白衣说,我祖父祖母生前很想念他。”
委托师父揍自己亲爹的,容雪折可能是祭祀第一人,墓前烛火摇动了一下,温客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了半日总算愿意开口了。
他也斟了一盅酒,放在墓前,“师父,衍儿不孝,未有一日忘记四季山庄,却不敢回还,只怕污了四季山庄的门墙,幸得师兄不弃,予我一条回家之路,只是,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母报仇,猪狗不如,来日到了底下,师父若责怪,温衍只能那时再赔罪了。”
他终究还是承认了衍儿这个身份,只不过不是甄衍,而是温衍。
顾湘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温客行似乎是要做些什么,但是她又说不清楚,只能乖乖的跟着温客行给秦怀章夫妇磕头,容雪折教她的今日刚好用上,“秦庄主,秦夫人,阿湘多谢你们,既得了四季山庄的身份,听了几位兄长训导,阿湘日后行事必不堕了四季山庄名号。”
最后是陆观雾,她叩首后道:“太师父、太师娘,观雾此身为师父和二师叔所救,一愿遣此身以报大恩,二愿来日四季山庄门楣光耀,能有幸为其中一员,三愿可见浊世得清平。”
周子舒眼中有水光,却含着笑带众人回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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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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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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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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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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