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蒋志威很服从命令，因为他知道自己属于最低级的被管理者。管事儿犯人穿的是干净利落的灰色“斑马杠”囚服，而他这样的集训犯人却在“斑马杠”外面又套了一件时刻提醒身份的红色马甲，这就是身份的象征。
每个楼层都是一个中队，配有民警若干，管事儿的犯人有五个，统称“杂工”，管理着一百三十几个集训“马甲”。
所谓集训监区，跟部队里的新兵连是一个道理，都是给新人做“入行辅导”的。监狱规定，集训期是三个月，期满后才能分配到各个普通监区，从此才能固定在一个日久年深的改造生活环境中，除非有重大违纪或其它变故，才会被调换监区，否则，分配到的监区就是服刑人员一段或长或短人生的家。所以，集训监区的规矩较普通监区严格得多，集训犯人的精神都会高度紧张，日日夜夜都盼着集训期结束，分到普通监区后才可以安稳下来。相较之下，也可以轻松地去苦度漫长的刑期。
最后入监的新犯也排在开饭队伍的最后。赶上队伍，蒋志威就插在了特务强前面，随着纵队昂首挺胸向食堂开进。
大食堂真是名符其实的大食堂，大到可以容纳三千人同时开饭。每个监区都有固定的就餐区域，集训监区的就餐区在最外侧，整齐划一的条形钢桌擦的锃亮，长条座椅也十分干净，塑料托盘里的馒头热气腾腾，飘了一屋子香气。随着队伍入座，食堂里身穿白大褂的犯人推着餐车开始发菜，每人一个塑料盒，里面的菜肴可比看守所强多了，五花三层的红烧肉里面搭配了一些蔬菜，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了。每桌定员十个人，听到杂工大声喊：“吃”，大家抓起馒头，从餐具盘中捡起一只刷得很干净的塑料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种伙食是新犯们没想到的，他们边吃边偷偷问早来些日子的老集训犯人，“喂，哥们儿，咱这儿天天吃这么好吗？”
老集训犯人一边往口中塞馒头，一边用口腔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空隙发出声音：“嗨！现在不是形势好了吗，人性化管理，每天的菜谱都不重样，而且主食也常调换，米饭和面条隔三差五的也能吃着，可比以前强多了！我听二中队的杂工老范说，前几年还不行呢！那时候改造遭老罪啦！还有句顺口溜呢！我给你说说啊：起的比鸡还早，干的比驴还多，吃的比猪还差……”
听着旁边人说的话，蒋志威也觉得自己赶上了好时候，现实的监狱和曾经道听途说的版本差距很大。虽然他只吃了一个馒头，菜也只吃了少半盒，但他还是觉得很满足，最起码这里的日子是人过的。
特务强好几次都想问问蒋志威家里谁来接见了，但他看见杂工的眼神扫过来，就赶紧往嘴里塞饭菜，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他这样，蒋志威笑了笑，小声问道：“特务强，你们挨打没有？”
特务强先瞄了一眼杂工，确定人家没看自己，才快速咽下饭菜，笑声回答：“倒是没挨打，不过，在登记的时候都面壁来着，谁也不敢吱声。”
蒋志威抬头看了看，此时的大餐厅里已经有好几个监区的犯人在开饭，人头攒动，不下千人。那些老犯人都有说有笑，满脸的轻松。只有集训监区这边静悄悄的，即使有几个小声说话的，声音也被埋没在津津有味的咀嚼里。
吃完饭刚回到监舍，蒋志威就被上午训话的那个中年杂工喊出监廊，说张指导找他谈话。
来到指导员办公室门口，他敲了几下门，高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拉开门一看，这个张指导原看来就是上午带自己接见的那位年轻狱警，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威严的目光里带着即将褪去的稚气，说话的声音很干脆：“蒋志威，现在对你进行入监登记。罪名？”
“故意杀人。”蒋志威立正站在办公桌三米开外。
“刑期？”
“死缓。”
“家庭住址？”
“燕城市朝阳区……”
这个登记很细致，连所有近亲属的基本情况都问到了。最后，在进行亲情电话的号码登记时，蒋志威把欧阳若娴的号码挤进了仅有的五个名额。总的来说，年轻的张指导还是给他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自己的刑期漫长久远，如果面对的管理者都像张指导这样公正负责的话，还是蛮幸运的。
登完记，他被中年杂工带到了203寝室。这是一间有着十二张单人床的房间，都是上下铺，杂工指着靠窗那张放着他行李的下铺说：“这是你的床位，床下这个拉柜是你和董强两人合用的。里面可以放你的个人物品，但要摆放整齐。你的洗漱用品摆在水房的洗漱架上了，号码和床铺还有物品柜的号码相同，20301。记住了吗？”
“记住了。”蒋志威答应一声之后，就要坐在自己的床上。
“别坐。”中年杂工喊住他，指了指其它床铺说道：“没看见白天床铺必须保持整洁吗？扛上你的行李，去库房。”
蒋志威这才注意到，其它床铺上除了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绿色“军型”，剩下的就是雪白的床单，十分的平整素洁。只有自己的行李包放在床上，显得特别另类。
中年杂工一眼便看出了蒋志威的疑惑，但他没言语，而是等蒋志威把行李包放在库房的行李垛上，他才深沉地说：“知道为啥没让新犯把你的行李也一同放在库房吗？”
“不知道。”蒋志威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中年杂工很复杂地笑了一下，双手叉着腰，指着那堆颜色五花八门的行李包说：“告诉你，因为你特殊。你刚一上楼我们就知道你是谁了，你的案子我们也在报纸和法制频道上看见过。传说你在看守所都喝路易十三，你的包里还能是老百姓的东西呀？所以，你的东西我们都没敢检查，是干部在监控探头下检查的。现在原封不动地交由你自己摆放，万一少点啥，我们也能撇的清。呵呵……”www.xiumb.com
这番话在这位年近五十的杂工嘴里说出来，有点酸溜溜的，蒋志威听了很不顺耳，不解地问道：“请问大哥，我在看守所里的事儿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诶，别叫我大哥，我受不起，叫我老苏就行了！”杂工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胸卡。
蒋志威仔细一看，那张印着彩照的胸卡上写着：姓名：苏金常，单位：集训监区二分监区。处遇级别：二级宽管，番号xxxxx。
“哦，老苏，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吗？”蒋志威心有不甘地继续追问。
“呵呵，燕城周围各个看守所的新犯都在这儿集训，哪个和你一个监号的人过来不讲讲你的光辉事迹呀！呵呵……你可是闻名遐迩的大人物啊！”老苏脸上的笑容仍是那么复杂。
蒋志威皱着眉头审视着老苏，总觉得他这一笑对自己不太有利。
见蒋志威不说话，老苏收敛笑容，正色道：“我是这层楼的杂工班长，锁上监门我说了算。我有几句话得事先告诉你，各区县的大哥、二哥、各类人物只要投监，都在这里集训。现在改造光明了，不打不骂，人性化管理，也没有‘勒拿卡要’这一说。所以，每个犯人都是平等的，你千万别把在家当少爷那一套带到这里来，否则你会吃大亏的！好在这里只是个过渡，三个月后就分到各个监区了，我当我的杂工，你当你的集训新犯，咱们相互尊重一下对方，我抬抬手，你低低头，一晃仨月就过去了，相处融洽的话，咱么在大院里也算个朋友，我的话你明白吗？”
支吾了几秒钟，蒋志威才回答：“明白。”他是在考虑，这个老苏的话是警告自己不要猖狂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老苏说了声“好！”拍拍蒋志威的肩膀，把他带出了库房。
下午的行动蒋志威比其他几个新犯都忙，人家已经体检完毕，又没接见，所以只需要到一楼的习艺车间去叠某种小食品的纸盒。而蒋志威又得被带去体检，又得跟着管教去领取上午母亲给存了一万元的购物卡。等他被带到车间没十分钟，手工习艺就结束了，又回到楼上的教室进行入监教育。这一课，教育干事主讲的是“防逃”。
这位教育干事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狱警，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警衔。他先环视了一圈教室内一百多名集训犯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呢，你们又新增加了几位同犯，所以，我的防逃课还得从头讲。”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指了指自己肩上的警衔，深有感触地说：“看见我的警衔了吗，我是一级警督，别的干部挂上这个警衔，都可以当监区长了。但为什么我却一直是一名教育干事呢？因为曾经在我手里逃脱过两名服刑人员，至今没有归案。所以，我一直升不上去。不过，我不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才非要给你们上好这一课的。一是组织安排，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二是因为我感触太深。你们知道吗？所有脱逃的服刑人员，最后都是自取灭亡。脱逃没有出路，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跑长了刑期，跑掉了脑袋！你们是否要问，那么，我手里跑掉的那两个服刑人员是不是仍然逍遥法外呢？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由于他们在国内无处容身，只能偷渡到境外。但是境外不是那么好活的！据我们所知，这两个人早已在偷越俄罗斯后被黑帮杀死，只是我们没有找回他们的尸体，无法结案而已……”
接下来，这位挂着两杠三星警衔的教育干事列举了多个逃脱事例，全是最后被击毙或加刑的反面教材，大大地震撼了多数集训犯人。但是，这个讲座却给含冤入狱的蒋志威带来了很大的启迪。他在听讲座的过程中，着重听取了这些脱逃案例的逃跑过程，有在外役劳动现场强行冲刺警戒线的；有锯断铁栏杆、撬断铁丝网翻墙越狱的；有绑架狱警硬闯监门的，有偷挖地道客串土行孙的……
总知，这些脱逃者都是以极高的智商窥探到监管漏洞，然后一步一步地实施自己那玩儿命的计划，最终都是被抓的被抓，被击毙的被击毙，纵有侥幸隐藏几年的，最后也是被绳之以法，变本加厉地付出惨痛代价……
晚饭的主食还是馒头，菜就不如中午了，是土豆炖大豆腐，零星放了一些五花肉。其他人吃得都很香，可是蒋志威却没啥胃口，胡乱地噎了半块馒头，吃了几块土豆，就放下了餐勺。旁边的特务强一边愉快的大吃，一边不解地问：“蒋少爷，吃那么少不饿啊？”
蒋志威摇了摇头，把菜盒推给特务强，抬头望向了窗外……
也许小鸟不知道这里是人类的笼子，愉悦地在大食堂的窗棱上扇动着翅膀，还用那豆粒一样的小眼睛歪头歪脑地斜视着厅堂里就餐的人们。它不明白，这些地球主宰者都聚在这里干嘛？为什么不回他们自己的窝呢？
一直到小鸟无趣地飞走了，蒋志威都没有错动眼珠。看守所死里逃生的兴奋早已过了保鲜期，目前的现实是面临半生的牢狱生涯，想一想都令人在绝望中毛骨悚然，那可是从青年直接被残酷地剪辑到中年啊！这一剪子下去，人生最美好、最精彩的片段可就被制作成莫名的留白了！太恐怖了！这种炼狱的痛苦比死亡更具备残忍的韧性，与凌迟活剐有何区别？也许有些痛苦真不该去想，因为想象要比实际痛苦还恐怖许多倍。每次想起，都有咀嚼碎玻璃的感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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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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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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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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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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