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威痛彻心扉地挤了挤眼睛,泪水像极不情愿流出来似的,只湿润了眼眸。他的心脏不时地缩紧,犹如缠系了一圈越勒越紧的绳索,绳索的一端还绑着重如万担千钧的包袱,下坠伴随着疼痛,在狠狠地凌磨着他……
有一点蒋志威已经可以断定,欧阳若娴肯定是老天赐予自己的礼物,如若放弃,便是亵渎。
这是一种男子汉特有的痛楚,只在心爱的女人遭受凌辱时才会发生。不到这一刻,他无法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心里原来这么在乎欧阳若娴,同样,不到这一刻,欧阳若娴应该也不会笃定地相信自己是哪个能够激发她使出抗拒死亡力量的人吧?
如果这一切是爱,那么,无疑是最奢侈的爱,纵然有一天人死了,这爱也是不会死的,死去的只是爱的躯壳。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那种生,成了无法想象和触摸的那层高高挂在天幕上的金丝绒窗帘,很像春天漂浮在头顶上的田野,都是改变质地的模样。而摆在他面前的死,却成了穿过洪涛巨浪的铜柱,让他看到自己血液中原来有着英雄的血脉,有着英雄对于生命的谙解。
不过,这种谙解却是黑暗和蓝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的颜色。
他的心就这样乱着,像从洪荒时代撕扯到现在的那团麻线一样乱。夜已经很深了,他仍然在地板上迈着不安的步子。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活下去的渴望,同时在他的心脏上架起了钻机,开足马力疯狂地旋刺着。他似乎都听到了血浆混着肉沫飞溅的声音,宛如阴曹地府的喷泉……
这样熬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以往对于清晨的恐惧都是锥心的,但今天,这种恐惧中却夹杂着一丝期待,期待中又冲击着无尽的恐慌……
如果这个清晨被执行掉,他就不用万般纠结了。
但是,这个违心又矛盾的愿望没有实现,早饭车又滑着小钢轱辘被人推进了监廊,新的一天又安全了。
安全是安全了,但在这漫长无眠的一天,他还是没有做出决定。死,太可怕了!如果有第二个选择,相信没人会选它。活,也太难了!那是需要欧阳若娴去出卖贞操才能换来的苟且。
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脑神经上像掉满了尖利的石块,又像不时有鞭炮猛然在耳边炸响。这个进退两难的选项,成了他死活也打不开的心结。夜又深了,他像个忧伤的男主角卷缩在被子里,心被撕扯得碎成了一片片海棠花瓣。压抑、失眠、祷告、谴责……
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往前推到自己的劣根性上,如果自己不那么纨绔、不那么的顽劣,何以跟黄柏之类的人混在一起?如果不和黄柏混在一起,又哪里来的杀身之祸?可是,人生只有结果,没有如果。对这一切的解读,甚至都让他不再恨黄柏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偷偷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里,都充满了悔憾,悔的痛心疾首,悔的肝肠寸断,悔得脑神经都碎了,心也碎了,碎成了粉末……
现在说啥都晚了,这种时刻,他又能怎样呢?在重大选择面前,他必须拎得起轻重。如果真躲过了明天,那么……那么……见到孟管教怎么办呢?喊不喊他给欧阳若娴打电话呢?
他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拳,把值夜班的两个光头吓了一跳,直直地向他望过来……
自觉失态,他从哀伤的脸上挤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苦笑,坐起身,从床下摸出一支雪茄,把头埋在可以遮住监控的墙角,狠狠地抽起来……
抽了一会儿,他以为挡着监控镜头的这个身体是值夜班的光头,连瞅都没瞅。可是,这个人一说话,他才觉得不对。
“老大,我知道你睡不着,起来陪你聊聊天。”
“哦,是国富啊!咋没睡呢?”
发现是刘国富站在自己身后,蒋志威侧了侧脸,又狠抽了两口烟,把大半截雪茄放在墙角,示意刘国富接着抽。
由于蒋志威和严枫的关系,刘国富每天有吃有喝、有烟抽,而且在监号内有一定的活动权和话语权。吃水不忘打井人,他投向两人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尊敬和感谢。自从严枫“走”后,他成了和蒋志威关系最近的人,超过了神腿阿栽和几个“老货底子”。自从他听说必死欧巴“走”了之后,蒋志威托人给欧巴家送去十万元的救助费,他的眼神里就多了一种东西,是一种不同于尊敬和感恩的东西……
蒋志威趴回被窝,看着烟雾缭绕中刘国富那张剃了光头也掩盖不住邋遢的面孔,他有些无言的动容,这也是一个迟早要和自己共赴绝路的苦命人啊!“唉!”他一声哀叹。
“老大,等一下我和你说点事儿!”刘国富听到叹息之后,回过头小声对蒋志威说。
“嗯,剩那点儿让他俩溜两口。”蒋志威点了点头,示意刘国富把大烟屁留给两个值夜班的光头。
“好,让他俩蹲水池下面抽去吧?”刘国富瞟了一眼监舍的另一个死角。
蒋志威知道他这是有急于表达的话要对自己说,就点头同意了。
两个值夜光头一番感谢之后,拿着那小半截雪茄躲到水池边去了。刘国富表情凝重,顺着铺边坐在了地板上,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蒋志威的眼睛。
他这一看,蒋志威有些迷惑,压低声音问:“国富,什么情况?有啥话你就说吧!”
“老大,我要救你一命!”刘国富的声音更轻,轻到蒋志威勉强听得见。
“什么?”蒋志威皱起眉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一股惊异掠过心头。
刘国富又往前贴了贴嘴巴,几乎挨上了蒋志威的耳垂,声似蚊蝇,“老大,我给你个案子,一死一重伤。你递上去之后,保活!”说完,他的小眼睛贼溜溜地扫视了一圈熟睡的光头们,脸色激动得泛红。
这句话具有震撼灵魂的意义,犹如一口金光闪闪的巨型宝刀,欻的一下劈开了浓稠的云层,刹时划破了满天阴霾,一道亮光直射蒋志威心头,他猛地翻身坐起,凝视着刘国富的眼睛说:“啥?案子?”
“对!白条!”刘国富不容置疑地回答。
看守所待的时间长了,都会明白这一点,嫌疑人进来之后撂案子是立功行为,可以适当减轻刑罚。所谓“白条”,指的是尸体,就是命案。谁要是能提供一个命案的破案线索,那可是重大立功。原判三年五载的小刑期,基本就能将功抵过无罪释放了。就算蒋志威这样的死刑犯,如果提供线索破获了命案,依照我们刑法关于“立功”的条款,保命是肯定的了!
基于这一点,刘国富口中这个“白条”的份量,和阴曹地府里判官的那支笔差不多,这可是决定生死的大事啊!蒋志威的身子像安了弹簧一样,腾地一下跳到地板上,双手紧紧扣住刘国富的肩膀,眼神像锥子一样盯着他的眼睛问:“真的?”
“真的!”刘国富再次肯定。
蒋志威的眼睛转了转,又凝神紧盯刘国富的眼睛,他要从刘国富的眼神中捕捉最真实的信号,判断此事的真伪,以免自己空欢喜一场……
见蒋志威的目光满是犹疑,刘国富的声音里包含一种令人动容的真挚,又重申一遍,“老大,真的!我能骗你吗?”
“那你为啥不自己立功?你不想活吗?”蒋志威问出这个问题,纯属自然反应,犹疑的眼神仍是那样的尖锐。
刘国富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这个案子是我自己干的,撂不撂都是死,撂了死的更脆声!”
“那……那你为啥今天才说?”蒋志威抓着他肩膀的手仍然很用力。
“嗨!老大,我活了半辈子,好赖人还是看得出来的。别看严枫天天念佛,但他的本质远远不如你。我即使想救人,也要救一个值得一救的啊!再者,我还想用这个案子换点实惠,给我那瘫痪的老娘和苦命的丫头留点儿生活费不是?严枫不死,我还真不能说,第一,一个案子救不了两个人,最后还真难收场。第二,我打心眼里想救你,不想救他。第三,无论我把这个案子给谁,我都是在冒险……”
见刘国富欲言又止,蒋志威马上追问:“冒险?冒啥险?”
刘国富呵呵一笑,轻轻推掉蒋志威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半自嘲半无奈地说:“老大,你是聪明人。你想,现如今都是啥世道?可以说世道不古,人心叵测吧!如果我不慎重选对人,等我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人家,万一人家不兑现承诺,举报政府之后,说是从我这套出的线索怎么办?到时候我连哭都找不着调啊!呵呵……”www.xiumb.com
蒋志威一下明白了刘国富的心思,急切地反问:“国富,你今天跟我说就没有顾虑了吗?”
刘国富垂下苦丧的眼皮,满脸都是弱者的无助,喃喃地说:“老大,我都这岁数的人了,啥事儿还看不明白?放下你对我的好不说,自从听大勇他们说你安排人给前一个走刑的人家里送去了十万块钱,我就断定你是个有善心的好人,就算你啥也不给我,我都打心眼儿里想救你一命。你活下去没准儿能做很多好事,积不少德。我这辈子造了不少大孽,如果救下你,全当为我自己赎赎罪,也给我那老娘和闺女积点德吧!记得你说过这样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啊!”
这番话似一股暖流淌进了蒋志威的心里,他不由自主地使劲儿握住刘国富的手,动情地说:“国富,实话告诉你,听了你的故事以后,我就打心眼里可怜你那老娘和女儿,否则我也不能对你这么好。就算没有今晚这事儿,我也会在遗书上交待家人去照看一下你家。你死有余辜,但老大大和小姑娘是无罪的啊!如果……如果……”
话还没说完,刘国富一下捂住蒋志威的嘴,泪水在眼圈直打转,情真意切地说:“老大,别说出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明白你能做到,千万别说!你要知道,万一被官方知道咱俩之间有交易,这个功你就立不上啦!真有心的话,你就等我死了再做。我信你!”
一句话让蒋志威恍然大悟,他在看守所羁押一年半多了,这个问题能不清楚吗?如果是巧施妙计从嫌疑人口中套出的案件线索,那将无可厚非,立功合理合法。换言之,如果这个案件线索是嫌疑人卖给举报人的,那么,这个线索的来源就不合法,功肯定是立不上的。而且,像这种嫌疑人和举报人在一个监号羁押而得来的案件线索,检察机关是要监督审查的,万一查出两者间有交易,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既然是这样,两个激动万分的男子汉心照不宣地相互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人到了这种可以用灵魂对话的时候,信任已经成为融入细胞的基因了,不但彼此间会产生一种超脱的自豪感,甚至会从这一刻起,一下升华到自己从未奢望过的境界,简直会以一种高级生命的姿态自居。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其轻微,这可是涉及生死的大事,保密高度起码要达到谍战的规格。两个人怕坐在地板上引起管教和光头们的警觉,于是,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被窝,反正两个铺位也挨着,一个头铺,一个二铺,把脑袋往一起贴了贴,就着对方的口气,刘国富讲起了那件陈年血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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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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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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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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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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