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钟过后,雪白的纸条烧成了极具死亡气息的黑灰,落到烟灰缸里,被水一浸,慢慢地萎靡下去……
看着蒋志威略显呆滞的眼神,孟管教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道:“蒋少爷,不瞒你说,自打你的案子判下来之后,我也敢跟你家人接触了。其他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就说这个欧阳若娴,她可太让人感动了!连你父母都放弃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她说她自己有种感应,总觉得你的冤案可以昭雪,一直带着她那群残疾学生四处贴广告,又在网上发消息,重金悬赏案发当晚的目击者。其实,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在逃的那个人出现。我之所以敢冒这么大危险给你传条子,也是被她的执着所感动啊!你耐心等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以你家的实力,就算受到魏、黄两家人的威胁,相信那小子最后也会看在大笔金钱的份上,为你出庭做证。有了这份证言,就算不能判你无罪,也能判个死缓,留你条命。接见室和律师会见室都不方便,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吧!”说完,孟管教鼓励地拍了拍蒋志威的肩膀。
“谢谢孟管教”。蒋志威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感动的不是孟管教冒着危险帮自己,因为他知道家人会给孟管教很多钱,当一回看守所的管教,承包的监舍能收押一个自己这样的有钱人,如果处理得当,得到的好处一辈子都花不完。令他感动的是欧阳若娴对自己的深情厚谊,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有道德洁癖的人,一直用信仰和道德捆绑着她自己,只要看上她一眼,就能感觉到她那弥漫于内心的仁慈。这样一个人会怎样与犯罪分子周旋呢?她竟然全力以赴地奔走于营救自己的第一线,不抛弃,不放弃,用最无暇的心灵相信自己的清白,相信人间的正义,这将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呀?
那一夜,蒋志威失眠了,他感觉上天太会捉弄人了,自己这一生太具有戏剧性了,最宝贵的东西却出现在生命即将结束的尾声。都说好东西往往迟来一步,但这一步也太迟了吧?迟的连去拥抱美好的机会都断绝了。感慨之余,他在记忆里无限珍惜地回味着欧阳若娴的样子,觉得自己曾经遇见的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第一次见到欧阳若娴的样子。她是那样的纯净脱俗,骨子里都透射着一股令人不敢亵渎的干净。记得约会那晚,他坐在她的对面,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味道。开庭那天,他瞥见她的头发长了,像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比别人多奔跑了许多年。不可否认,时至今日,这个女子是唯一抵达他灵魂深处的人。但是,他扪心自问,自己这样一个肮脏的躯壳配吗?富贵和优秀是上天给自己的第一个天使,结果却让自己弄丢了。难道自己还能奢望有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天使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吗?开玩笑!又是上天在开玩笑,它老人家总是玩这样一个把戏,就像在驴子的眼前吊着一株麦穗,只让驴子看得到美味,吃不到嘴的!
这样想着,他又释然了,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再者,现在自己还有希望吗?自己家族那么庞大的实力,都在上天的戏弄面前束手无策,一个弱不禁风的单纯女子,又能有什么回天之法呢?
想到这里,蒋志威自嘲地摇了摇头。
几天以后,孟管教又在下班之前把他提到了管教室,仍然鬼鬼祟祟地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让他快点看。
接到纸条的一刹那,蒋志威才知道自己这几天坐卧不安、热切企盼的事情原来还是来自欧阳若娴的消息。虽然他在心中强令自己冷静,不要异想天开地奢望奇迹出现,但骨子里对生的渴望和对欧阳若娴的想念,仍然背叛了他给自己死令的暗示。在接到纸条的瞬间,他就急不可耐地看起来,还是那么娟秀的字体:
蒋志威:
王涛很狡猾,也很谨慎,他用一个虚拟的身份和临时号码给我发了条消息,让我准备十万块钱,放在他指定的地方。我照办了,他也把钱取走了。可是之后他却说这是试探我是否有诚意,如果我能保证他的安全,又能给他一大笔钱,他宁可冒着风险,也会出庭做证。我在电话里听了他对当时现场的描述,也把录音给张淼律师听了。张淼说他如果能在法庭上说出这番证词,对你是有帮助的。即使不能完全为你脱罪,最起码不至死。虽然被害人家属追的很紧,但你父母已经做工作了,你最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决定满足他的要求,请你安心等待我的消息。保重!菩萨保佑。
欧阳若娴
看完字条,蒋志威的心又活了,他急切地对孟管教说:“我能给她回封信吗?”
“不行!你别写信了,她再听话我都保证不了她会销毁你的信。你看,她给你写的信我却能亲手烧掉。”说完,孟管教抢过纸条,烧掉了。
蒋志威惋惜地盯着火苗,皱着眉头问道:“孟管教,你可以等她看完我的信亲手烧掉啊!”
孟管教揶揄地点着他的额头说:“蒋少爷,你想的太简单了!要说吃吃喝喝的东西,我们这些挣工资的到是敢冒着被批评的危险偷偷带给你,但私传信件可是犯法的事儿!你的案子有多少大人物盯着,你是知道的,万一出问题,那可不是批评教育那么简单了,弄不好要摊上大事儿!这姑娘刚开始打算让律师把条子捎给你,但考虑到会见室和安检门还有协警搜身这几道关卡都有危险,就想了个稳妥的办法,让她的一个聋哑的学生扮成卖报纸的,等在我上班的路上,见我的车停下来就塞给一份报纸,条子夹在报纸里,这样就安全了。你这边的情况我可以打磁卡电话告诉她,呵呵……”
蒋志威看着孟管教那张满意的笑脸,心里想:哼!传信的过程讲的这么详细,怎么不把欧阳若娴给了你多少好处费也讲讲呢。哼!但他嘴上却说:“哎呀!可给您添麻烦了!孟管教,请您转告欧阳小姐,让她把这些情况告诉我父母,那个人要多少钱都由我父母来出,不要让她为难。另外,我担心她太单纯,那个人如果是个骗子可怎么办?还是让她多加小心,千万别上当。我觉得这件事的希望很渺茫,没抱多大希望,让她不用太费心了!等我临走前,会被批准与家人接见一次,到时候我会在遗书中给她写封信,让她等着吧!”
孟管教叹息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希望不大,那个人如果出庭做证,首先他得投案自首,这就面临着和那些人一样,至少判两三年刑。最重要的是魏、黄两家的压力他承受不了!权衡利弊,他收了你家的钱,就得出庭做证,但能有命花吗?唉!谈何容易啊!”
孟管教说完,掏出一支软中华递给蒋志威。
自打蒋志威下完判决书,好几位管教抽的香烟都从“中南海”换成了“软中华”,甚至还有人染上了把玩黄花梨佛珠和沏功夫茶的嗜好。xǐυmь.℃òm
回到监舍,蒋志威仰靠在行李垛上,心绪尤为烦乱。本来已经接受了必死无疑的事实,可是欧阳若娴的两张字条又像火星溅到油锅里一样,不可抑制地将求生的希望点燃,使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跌进伤感的井里,让他的心中又荡起了披肝沥胆的热烈渴望……
面对可以活下去的机会,相信每一个接近死亡的人,都能深刻的体会这个机会的意义。真的,死亡太可怕了!不知道杀人的人能否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点,但即将赴死的人却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面对死亡的恐惧。记得必死欧巴临刑前一天,曾亲口对蒋志威说过:“如果能放我条生路,哪怕在监狱待到死,哪怕天天吃糠咽菜,哪怕做牛做马也行啊!只要别让我死,剁掉我的双手双脚,挖掉我的一只眼睛,甚至剪掉我的老二,让我当残废太监都行啊!”
可是,当一个人非死不可的时候,一切忏悔都来不及了!如果这个世界有卖后悔药的,只要有价,保证一抢而空。
求生的欲望使蒋志威寝食难安,无论表面多么平静,内心深处都奔腾咆哮着一条火热的河流。之前,他那颗不甘的心已经死了,既想早早结束这种钝刀锉骨般的心理折磨,又万分惧怕死亡的到来,矛盾加上恐惧的摧残他已经受够了,要想结束这种摧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早一天迎来死亡。这个时候,就怕生的希望出现。一旦有了生的希望,以往做过的赴死训练都将付之东流。如果最后希望再次破灭,膨胀了无数倍的失望必将卷土重来。那时,要承受的摧残也会不可预料地倍增……
就这样,他越怕越想,越想越怕地泅渡在患得患失的恐惧里……
鉴于对这种感觉的恐惧,他的缜密心思全都扑在了欧阳若娴的两张纸条上。他这个年龄的聪明只是片面的思维,还达不到十分成熟地处理和思考问题的程度。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又不能向严枫咨询,只能凭着记忆,左一边,右一遍地过滤欧阳若娴字条上的内容。分析良久,他觉得这件事情的成功率极低。原因是王涛那条漏网之鱼非常不可信,几乎就像一个骗子。如果他要钱,家人可以支付一个令他撑破胆子也开不出来的数目。如果他要寻求保护,无论他服刑还是出来后的生活,家人都可以提供最安全的保障。这些不用去打听,问问地上的蚂蚁,都知道蒋家有这个能力。既然这样,那么,他为什么非要只跟欧阳若娴一个人联系,而不直接找蒋家呢?
逻辑的力量不可小觊。由此,蒋志威断定这线生机希望渺茫,在失望重新占领思绪的同时,他的心突然痒了一下,潜意识里仍然希望收到欧阳若娴的字条。但他想看到的不是事情徒劳的进展,而是她关乎情感的只言片语。可是,恰恰相反,她的字条犹如刚出锅的过水面条,一丁点作料未加,寡寡淡淡,丝毫没有涉及情感方面的半个字。
就算自己要死了,给不了人家未来,就算欧阳若娴是个有情感洁癖的人,不愿轻言情爱,那也不该丝毫都不掺杂情感啊?蒋志威甚感失望,似乎这个女子的情感走向与自己的“盖棺之论”有着决定性的关系。
但当他平静下来之后,转念一想,心里又亮起了一丝有热度的光。不管怎么说,欧阳若娴必然是在连血亲都放弃的时候,依然锲而不舍地营救自己,这不是感情是什么?
带着对世间美好情感的无限留恋,他如饥似渴地企盼着下一张字条的到来。
心越急,时间仿佛越慢,转眼三周过去了,基本上孟管教每次值班,都能等到蒋志威热切期待的询问:“领导,有信儿吗?”
“没有,她的人没联系我呀!”
得到孟管教的回答,蒋志威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因为不管室内气温几何,他的心都发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他这里得改动一下:“人生将死,其心也明”。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通顺,但他心中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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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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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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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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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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