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深坑的边缘,一眼望不见底,即便刚好是有一缕阳光直射进深坑之中,却依旧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这个深坑就像是……一头上古巨兽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张清扬说:“林先生,就是这个深坑,你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了么?”
“没有。”林霄直接摇头,随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进去。
十秒。
半分钟。
一分钟。
直到两三分钟后,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就好像是……石头还没有到底一般,让人看不出深浅。
林霄眉头一皱:“还别说,当真是有点奇怪啊。”
“是啊。”张清扬连忙点头,“这地方,太诡异了,我们派了十来架无人机下去勘探,但最终都是一无所获,更奇怪的是,当无人机到了深坑五百米之后,就会直接失控。”
“无人机失控的话,应该是受到了磁场的影响,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这种深坑底下,没有信号也是很正常的。”林霄解释说。
张清扬点头:“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还早,等晚上的时候,我下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龙脉的入口。”林霄喃喃着说。
“啊?!”张清扬一怔,“不是,林先生,你晚上要下去?这会不会有点冒进了啊,现在底下的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如若就这样下去的话,到时候一旦出现点什么危险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实施救援啊。”
林霄说:“张盟主,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即便是我真的出了危险,你们也知道了,如果我自己都不能自救的话,你们同样也救不了我啊。”
张清扬:……
不得不说,林霄的这句话虽然有一丢丢的扎心,但……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
“走吧。”林霄转身,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吃过晚饭。
林霄来到张清扬给自己准备的房间,他知道林霄是一名主播,还非常贴心的准备了一台电脑。
林霄也没有迟疑,直接上线。
一开播,弹幕区就变得无比热闹起来。
“我丢,霄哥你这两天去干嘛了?为什么连直播都不开啊。”
“就是就是,贼烦,听不了鬼故事,看你杀鬼也是有乐趣的啊!”
“究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主播飘了啊!”
“飘个屁,我霄哥是大忙人,他要忙着拯救世界呢!”
“对啊,主播跟咱们还是不一样的,人家平日里那么多事情要干,哪有这么多时间直播啊!”
看到这些弹幕,林霄苦笑着说:“兄弟们,最近的确是有点忙,这不现在一有时间就上来给你们大家开播了嘛,接下来话不多说,直接开播。”
“星期天,我和爸妈去看房子。为了更好地监督我的学习,他们决定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
“这一家人看上去和善得近乎虚伪。男人和孩子都寡言少语,唯有女人围着我妈侃侃而谈。”
“女人说:当初我家跟你们一样,也是为孩子高考才到这里买的房子。现在我儿子高考完了,我们准备搬家,所以这房子就便宜卖了……”
“我妈忍不住插言:你儿子考哪儿了?”
“女主人颇为自豪地回答:北大。”
“我有点懵,怕不是北大青鸟吧!”
“妈先是一脸羡慕,随即用失望的目光瞟了我一眼,说出那句让我深恶痛绝的日常用语:雨桐,看人家孩子多有出息……”
“没出息的我皱起眉头挑衅般地剜了一眼那尖子生。那个男孩表情呆板,戴着厚重的眼镜,被我这一瞪,胆怯地低下头去。”
“我今年刚参加完中考,成绩很不理想。爸妈托人找关系,又花了很多钱,才把我弄进了一所重点高中。
我们很快就搬进了新家。屋子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由于只有一居室,我的床只能摆放在客厅里。
靠门的墙壁上镶嵌了一面大镜子。我们一家人映在镜子里,浑身泛着冷森森的光芒。”
“妈妈对爸爸说:这镜子太亮,又对着女儿的床,不吉利。”
“爸爸忙着鼓捣电脑,头也不抬:有啥不吉利的?人家孩子住了三年,不照样考了北大?晚上睡觉时用床单遮一下就行。”
“妈妈抱怨着:你就知道糊弄。”
“随后又把怨气转到我身上,你爸说得对,学习全得靠自己。花钱让你进了重点高中,又就近买房子照顾你,我们尽力了。你再不努力,将来卖菜也怨不得我们。”
“老妈像个怨妇整天唠唠叨叨。”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够——了!!!”
“妈妈不满地大声嚷嚷:什么态度?!”
“这换来了老爸更大声的狂吼:吵什么吵?想写点东西都静不下来!”
“爸爸业余时间喜好写作,最近却陷入了瓶颈,屡被退稿,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整天窝在电脑前生闷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其实我也知道父母不容易,我也想有个美好的未来。因此,我已经暗下决心要在高中努力学习。可他们根本不理解我,只知道一味地埋怨。
为了排解压力,我常常半夜起来,钻进卫生间,偷偷把心里的苦闷写在日记里,然后,把日记本藏到淋浴器的水箱顶上。
一天夜里,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忽然看到那被床单遮住的镜子隐隐发出一丝亮光。我好奇地走过去,猛地掀开床单。镜子里除了我漆黑孤独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我躺回床上,又忍不住向镜子望去,只见镜子里依然是我漆黑的身影……不对!现在我是在床上,可影子怎么还站在那里?我心里一惊,吓得尖叫起来。爸妈闻声赶来,开了灯,围着我问这问那。借着灯光,我看见镜子里映着的是挂在衣架上的一件衣服。
爸妈把这惊魂的幻觉归罪于我鬼故事看多了,对我教育一番后便回屋睡了。
开学第一天,我背起书包,对着镜子暗暗给自己打气,下决心要努力学习。可当我转身离开时,却仿佛听到从镜子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冷笑。
现实是残酷的。尽管我已经非常努力,期末考试还是有好几科不及格。”
“考试的失利引发了家庭大战。战场就在镜子前。我拼命捂住耳朵,抓起一个闹钟向镜子砸去。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镜子裂开一道长长的缝。”
“我发疯似的狂叫:别吵了!我受够了!”
“因为我的癫狂,爸妈休战了,却一致向我围攻。直到他们筋疲力尽回屋休息,这场风波才告一段落。
夜深人静,我再度看到床单后白光闪耀。我来到镜子前掀开床单,只见破裂的镜子中,我的脸被那条长长的裂缝割成两半,像是被刀劈开一般,显得狰狞可怖。
我伸手去摸裂缝,那裂缝却猛地张开,像一张血盆大口将我吞噬进去……”
“短暂的眩晕后,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完好无缺地站在镜子前。可能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昏头昏脑地回去睡觉。
或许是昨晚吵闹得疲惫不堪了,第二天早上,妈妈没有早起给我做饭,而是让我吃剩饭咸菜。爸爸倒是起得早,虾米一般蹲在电脑前,眼睛烁烁有光。我站在他背后偷看了一眼。天哪!他居然在玩偷菜游戏。
这个早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寻常。听不见妈妈的废话唠叨,也看不到老爸的愁眉苦脸。我说了声再见就开门上学去了……
放学回家后,我第一眼就发现墙上换了一面新镜子。由于对昨晚砸镜子的事心存愧疚,我没敢提起这个话题。接着,我惊讶地发现妈妈准备的晚餐居然是方便面。尽管我平日非常想吃方便面,可妈妈总说那是垃圾食品。这次我可要吃个够了。
晚上,只学习了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偷偷拿出动漫卡片摆弄起来。连妈妈走到了身后,我都没觉察到。
可意外的是,妈妈不但没发火,还主动招呼我去看动画片,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位了。
很久没这么痛快地看电视了。奇怪的是,电视屏幕上的字都是反向的。”
“妈妈解释说:电视坏了,明天拿去修理。别看了,乖女儿,咱们唱歌吧。”
“我一气唱了个通宵,连老爸也来凑热闹了。我兴奋得忍不住扒着窗户朝外探头,想看着明天的太阳是否会从西边出来。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真希望能天天这样。
没想到,我居然梦想成真了。
早上,上学;晚上,放学。回家继续吃方便面,继续娱乐。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去他的高考,去他的学习!
可是经过几天的激情宣泄后,我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觉得有些蹊跷。
比如爸妈的性格和习惯跟原来的强烈反差,比如那图像反向的电视一直没有修好。还有一件更反常的事,我发现我只有在家的记忆,没有上学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是怎样出门的,我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我决定到外面看个究竟。我推开屋门,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抬脚向外迈去,可是脚一落地,却发现自己竟然又迈进了家门口。我转身又推门出去,可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还想推门再做一次尝试,身后传来爸妈的声音:别费劲了,你出不去的。”
“爸妈把我叫回屋里,跟我讲述了事实真相。
原来,每一块镜子后面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镜像世界。这个世界沿着镜面与其所映照的现实世界对称。所以,我看到的电视字幕是反的。镜中人处于半依附状态,诞生于镜外人第一次出现在镜中时。此后,每当镜外人来到一面镜子前,镜像人都会如影随形地跟到,并且举止样貌都与镜外人一致。而当镜外人处于镜子照不到的地方时,镜像人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那天夜里,当我触摸镜子上的裂缝时,我跟镜中的自己互换了位置。我进入了镜像世界,而我的影像则到了现实世界。镜像妈妈温柔地安慰我:你跟我们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性格上有些不同,不过我们也会很喜欢你的。”
“就这样,我跟镜中的爸妈开始了新鲜的生活。
可是几天之后,新鲜劲儿就过去了。我开始厌倦镜像世界里的生活——每天吃着乏味的方便面;唱着烂熟的几首歌;看着连台词都可以背下来的动画片。
我开始怀念妈妈做的排骨酱汤,想念学校的同学。单调乏味的生活终于使我露出庐山真面目,我开始动不动就咆哮吼叫着发泄不满。
而镜像爸妈始终对我温言软语,逆来顺受。这种毫无理由的纵容更是让我无所适从。于是,无聊至极的我,开始留意镜像家中的反常现象,从探秘中寻求乐趣。”
“镜像之家里有一部电话。镜像妈妈每天晚上都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通话时脸上满是温柔的关切。我曾尝试用它打电话给爸妈,却总是无法打通。
我还发现,电视遥控器的9频道按钮被抠掉了。晚上我一个人看电视时,用手动按钮按出了9频道。果然有意外发现——这个频道放映的居然是镜子外我真实家庭的情景。从此,我就每天从电视里观察自己家里的情况,像看一场全天不断的连续情景剧。
我看到我的镜像替身在家中温顺好学,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也不断进步。”
“可爸妈似乎并不十分欣喜,反而觉得有些异常,私下议论:这孩子一下变得这么安静听话,不太像咱们的女儿了,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说:或许是我们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于是,爸妈开始加倍关心爱护我的镜像替身。妈妈每天做好多滋补可口的鲜汤美味。爸爸也格外开恩,给她看好多有意思的卡通片。
我从电视里看到这些,嫉妒之余,越发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于是,我越发细心地观察镜像世界,想从中找到返回现实世界的方法。我无意中发现,镜像妈妈每天打电话的时候,电视中我的镜像替身都在接电话。于是,在镜像妈妈放下电话后,我偷偷按了重拨键。电话机上显出的号码是那么的熟悉!对了,正是我家电话号码的倒序排列!原来镜像世界的电话号码也是反的。
电话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我立刻把电话放下,回到电视前。电视屏幕里,我的镜像替身的耳朵还放在听筒上。原来,这里可以跟真实世界取得联系,他们欺骗我!
我立刻跟镜像爸妈大吵大闹,要求跟我亲爸妈对话,返回自己的世界。”
“镜像妈妈被逼无奈,跟我说了实情:其实,我们很想念自家那个文静老实的孩子。可是,只有把这面新镜子打碎,你们再一次互换位置,她才能回来。我女儿是镜像人,她自己不能打碎镜子。这要靠你的父母了。”
“于是,我跟自己的镜像替身通了电话,研究实现互换的对策。”
“镜像替身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妈妈其实非常爱我,她最怕我受伤。如果爸爸不小心弄伤了我,妈妈一定会跟他打起来。那么,这面镜子就危险了。”
“机会来了。这天,妈妈有事要晚点儿回来,爸爸在燃气灶上烧了一壶水。水烧开后,正在电脑前忙碌的爸爸让我的镜像替身去关煤气。
她关掉煤气后,提着水壶往暖瓶里灌水,却故意把壶嘴一偏,将开水浇在自己的脚上,然后大声惨叫,眼神里却充满邪恶。
我在电视里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心惊胆战。想不到这个看似老实本分的女孩,居然会想出这种自残的苦肉计。妈妈回来后跟爸爸大吵了一架,但他们并没有动手打碎镜子。这一计没能成功。看来,下一步只好设法激怒爸爸了。
镜像替身按照我的授意,招呼妈妈上网查学习资料。爸爸只得暂时离开电脑。趁妈妈去开打印机,我的镜像替身把老爸的文件夹删除,并清空了回收站。
爸爸回来发现后,狂怒着暴跳起来。这次,两人的战场恰好在那面新镜子前。
我跟镜像爸妈紧张地站在镜子前,只等着镜子破裂的那一刻。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我的镜像替身忽然捂着肚子朝卫生间跑去,我也不由自主地学着她的样子,捂着肚子跑了。
我急匆匆跑到卫生间,关上门,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淋浴器的水箱。我忽然想起,在真实世界里,自己曾把日记本藏在水箱顶端。镜像世界的水箱顶上也会有一个日记本吗?”
“我把拖把伸到水箱上面一划拉,一本积满灰尘的日记本掉落下来。
本子外皮跟我的日记本一模一样,可内页记录的内容却截然不同。那是我的镜像替身写的日记,其中一页上写着:我们一家人相继打破镜子被困进镜像世界里,那三个镜魔替身以我们的相貌和身份享受着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房子换了新主人。按照镜像原理,新住户照镜子的时候,我们会自动变成他们的样子。而我甚至都改变了性别。我是个男孩,可新住进来的孩子是个女孩。我看着自己现在的女儿身,感到很不适应。不过,幸好我还留着一张全家福,还可以看到我们一家原来的样子。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全家福让我大吃一惊。照片上的一家三口,赫然就是卖房给我们的房主一家。
照片后面的日记接着写道:那个女孩看上去比我当初还要叛逆厌学。我相信,她跟父母的矛盾很快就会激化,第一个打破镜子的一定是她。我已经做好了替代她的准备。可是,只有破镜者本人才可以跟镜像人实现互换。我进入现实世界后,要想办法让她的爸爸妈妈也打碎一次镜子。这样,我们全家就都能回归现实世界了。
看到这里,我全身一震。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我立刻冲出卫生间。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镜像爸爸已经不在镜子前,似乎回到了卧室。而镜子前站着的妈妈困惑地盯着那道裂缝,眼神迷惘。糟糕,这是我的真妈妈。我来不及向她解释,立刻冲向电视机。从电视里,我看到爸爸穿上外衣准备离家出走。假妈妈和假我已经进了屋子,而卧室的衣柜上面也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照的正是镜像爸爸兴奋的面孔。”
“我抓起电话拨打爸爸的手机。电话通了,我立刻声嘶力竭地呼喊:爸爸,离开那面镜子。屋里的妈妈和我都是假的,她们是镜魔!”
“爸爸惊愕不已地看着正在向自己靠近的妈妈和女儿:你是桐桐?怎么回事?我怎么有两个女儿?”
“那两个冒牌货猛地冲上去,将爸爸紧紧缠住。爸爸的手机摔了出去,落在地上。
爸爸奋力推开两人,捡起手机。拇指正按在手机屏幕上刚刚摔出的一道裂纹上。显示屏光滑的玻璃面像镜子一样映出他的影子,接下来,那裂缝骤然张开……
电视里的老爸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茫然地打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我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父母,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爸老妈,我们终于在镜子里团聚了。”
“我们也是为了孩子高考才住在这里的。我女儿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我们一家要陪女儿搬到外地居住。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就便宜点儿卖了。”
“这间屋子再次迎来新的住户。他们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却浑然不觉在镜子那面站着跟他们面貌相同的一家镜像人。
我们一家三口在镜子前,按照新主人的模样换了新形象。
长时间的镜像生活使我们一家学会了包容、减压。虽然镜子里的生活很单调,但我们一家的感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融洽。可我们还是期望回到现实世界,毕竟那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于是,我们期待新住进来的一家反目成仇,打破镜子。
我追随我的主人站在镜子前,机械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镜子对面的“我”忽然张大了眼,惊愕地凝视过来。我从她瞪得圆圆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映像。那张脸上绽放着期待的微笑,与她此刻的表情截然不同……”
…………
…………
当第一个故事结束之后,网友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还别说,房子里面的禁忌还是挺多的,尤其是镜子这种东西,如果午夜十二点你照镜子的话,你会发现……在镜子里面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对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真特娘的奇怪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主播这个故事……特喵的感觉说的就是我啊!我以前读书也是父母一直跟着,他们给我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我后来……勉勉强强只考上了清华!”
“楼上这位兄弟你装什么二五八万呢,你考个屁的清华呢!”
“这个故事还是有点东西的,太真实了,这种经历以前读书的时候,大部分应该都有过吧!”
喝了一口水之后。
林霄开始接着讲述今天晚上的第二个故事。
“已经是七十八岁的王继明,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吃过午饭,侯在太阳底下,盯着院子里的那颗李子树。看什么呢?看树影。有人说太阳和树影是一寸一寸地在走在移,王继明却看不出来。他整整盯了五十年的树影,先是一棵桃树,桃树老了枯了,栽下一棵杏树。杏树也老了枯了,他又栽了这棵李子树。他知道树影在太阳底下的移动,是那种不知不觉的,一丝一丝的,什么时候树影正了,正南正北了,一天之中两个时辰的惊魂热晌午就正式来临了。”
“什么是惊魂热晌午呢?”
“当地人把伏天晌午的炽热,叫做惊魂热。人们还说晌午是属阴的,属阴的时辰是神鬼出没的时候,作为属阳的人们,要主动躲避,否则就会惊动了阴魂,所以村里的人把伏天的中午称作惊魂热晌午。五十年前发生在惊魂热晌午的一件事,让王继明心痛了一辈子。那是一件什么事呢?”
“那是一件让王继明想也想不到的大事。那个惊魂热晌午,王继明刚刚放下饭碗,正准备歇晌,老婆突然叫喊肚子疼。农村人皮实,一个肚子疼算得了什么?王继明把她扶上炕,说窝一窝就好了。哪曾想老婆越叫越厉害,越叫越凄惨,豆粒大的汗珠子不断从额头滚落。”
“王继明一下就慌了手脚,他让吓傻了的两个孩子照看着妈妈,急急忙忙跑出去找医生。等王继明拉着小平车气喘嘘嘘地把村里唯一的,已经走不动路的医生请到家时,老婆已经僵直地躺在炕上。医生上前掰开了眼皮看了看说:完啦。之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老婆走上了奈何桥,却让王继明奈何不得。那年他仅仅二十八岁。”
“出殡后,村子里接二连三地传出了几件怪事,这几件事都与王继明逝去的老婆有关,而且事情都发生在惊魂热晌午。”
“村里人传说,有好几个人在惊魂热晌午见过王继明老婆,而且传得沸沸扬扬。家家户户一到晚上,天再热都要关门闭窗。晌午不管孩子们愿意不愿意,大人们都要把他们摁在炕上歇晌,为的是躲避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魂热。”
“这让思念老婆几乎成疾的王继明抓住了一丝希望,他想着在某个惊魂热晌午能和老婆见上一面。于是,就有了他五十年如一日,在一个又一个惊魂热晌午的游荡和期待。村前村后村里村外,天越热他游荡得越欢,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去的次数越多。”
“儿子长大了,闺女也长大了,他们先后都结了婚,连孙子外孙也长大了,而想见老婆一面的期待,却一直是一个泡影。王继明就是在这一个个泡影的生成与破灭中磨老了。”
“其实李子树也老了。树皮斑斑驳驳的,树干上有好几个蚂蚁洞,居住着那种赤红色的大个头蚂蚁,这些蚂蚁脑袋一个疙瘩,身子一个疙瘩,屁股也是一个疙瘩,好像是用三个疙瘩连接起来的一样。”
“王继明在盯着树影的同时,也盯着蚂蚁。他不知道蚂蚁是不是和人一样,会成家会结成夫妻。他害怕蚂蚁把李子树掏空了,几次想用泥巴将蚂蚁洞糊起来,泥都和好了,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捂死了一些蚂蚁,另一些活着的会不会变成寡妇,或者光棍、鳏夫呢?”
“王继明下不了手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在惊魂热晌午,全村的人都在歇晌,而蚂蚁却陪着他,看着他痴痴呆呆地期待着。蚂蚁不惧天热,就是在惊魂热晌午,它们也不停地在洞口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蚂蚁们一只一只排着队,头拱着腚,腚接着头有秩序地攒动着,形成一绺蚁流,哗啦啦哗啦啦。王继明盯着树影看着蚂蚁,他在李子树的正北方,插有一根笔直的树枝,等待着树影与树枝的重叠,等待着惊魂热晌午。”
“太阳在走树影在移。日头炽耿耿的,像一个烧红了的鏊子,烤得整个村庄泛起一波又一波热浪,恍恍惚惚好似一锅烧开的水,热气腾腾。这才是真正的惊魂热!王继明喜欢这种燥热,热得头顶冒油才好,热津津的油津津的,像是在炸油糕,有时候他似乎还能听到吱吱的声响。在万籁寂寥的惊魂热晌午,王继明就这样等待着,五十年来,王继明等得好苦好苦。”
“影儿又正了,连一丝一毫都不差。王继明看了一眼“哗啦啦”流动着的蚂蚁流,撑着拐棍从小板凳上把身子支起来,颤巍巍地朝院门走去。”
“老了,腿脚也僵硬了,关节打个弯都困难。临出门的时候,王继明突然觉得今天除了寻找老婆,好像还有件什么事要做。是什么事呢?他站在门里想了想,终归还是没想起来。出了院子,门前是一排一搂粗的青杨,青杨树长得真快,也就是十来年的功夫就搂不住了。”
“杨树的阴凉里,躲着一群避暑的鸡,鸡们刨开燥干的土层,炸起浑身的毛,卧在略有湿气的土中扑腾着,扑腾一会儿站起来抖动抖动,然后再卧再扑腾,接着再抖动,如此往复,为的是把身子里的热气让湿土吸出去。一只大红的公鸡,见王继明走过,扑棱着翅膀,斜着身子咯咯咯地叫着向他冲来。”
“王继明笑了笑,他象征性地朝着公鸡挥了挥拐棍,大红公鸡不甘心地咯咯了几声,急忙刹车把翅膀收起,然后急匆匆返回到自己的妻妾群中。自老婆走后,王继明再没养过鸡。老婆出殡的时候,阴阳先生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鸡绑了,系在棺材上引魂。到了坟地,阴阳先生手起刀落,公鸡头骨碌碌滚落在材顶上,鸡身扑棱着扭动着,一股鲜血喷出,和王继明扭动着的心合在了一块,让他心中本是嘀嗒嘀嗒滴着的血淌成了河。”
“看着大红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王继明心中不由地点燃了一把无名之火,牛什么牛,不就是过着有老婆的日子吗?若是倒退十年,他会举着拐棍赶过去,或许要狠狠地教训这家伙一下,如今的确力不从心了,再说趁着惊魂热晌午,王继明还要多转悠转悠,他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耽搁在一只骄傲的公鸡身上。”
“他坚信,老婆会在某个惊魂热晌午,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或许就是今天,或许是明天。他就不信,和自己恩恩爱爱的老婆,就那样一去不回头。王继明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说说儿子说说闺女,还有孙子外孙,和她一起分享当爷爷奶奶的快乐。”
“王继明仍然把游逛的第一站放在自家的房背后,他总是觉得老婆经常回来,就站在房背后的阴凉里,看着那所老房子。为了不让老婆走错路,五十年中王继明从没有盖新房也没有翻新。前些年儿子曾要为他买一所新房,被他拒绝了。儿子和女儿也曾动员他进城,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也拒绝了。他怕老婆回来家里没有人,惊魂热晌午回来,连口水也喝不上,那怎么能行?”
“绕过街头,再转一个弯儿,就是王继明的房背后,当然也是整条街所有人家的房背后。街坊邻居该搬走的搬走了,就是仍然住在这里的老街坊,旧房子都也翻了新。只有王继明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不说,两头都比邻居矮了一大截,远远望去,就是一个特大的凹字。紧挨着房背后墙根,长着一大溜芨芨草,一丛一丛的。进入伏天,芨芨草开始抽穗,一根一根灰白灰白的,像一条条狼尾巴。这些芨芨草已经生长了五十多年。”
“最早,这里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尤其是在惊魂热晌午,由于房背阴的凉快,不甘心躺在炕上歇晌的孩子们,悄悄地从家里溜出来,分成两拨儿,一头扎进芨芨草堆中,嘻嘻哈哈喧闹不已。
就是因为有了王继明老婆的那些传说,这一丛丛芨芨草才遭遇了冷落,也是因为那些传说,才使这些芨芨草生存下来。这么多年,村里的人形成一个惯性式的共识,那就是王继明房背后的芨芨草阴气太重,阴魂不散的王继明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那里窜出来,披头散发,亦或伸着长长的舌头。”
“感觉有点迷糊,这些日子王继明老是犯迷糊。他打了个很深的哈欠,眼泪汪汪的,鼻子里有点痒,似乎还想打个喷嚏,而鼻翼煽动了几下,刚要舒舒服服地往外喷时,被芨芨草里蹿出的一只耗子给搅黄了。”
“王继明双手握着拐棍,杵在胸口上,身子弯成了一张弓。他老是这样休息,走累了就把身体的重心支在拐棍上,喘口气定定心。这会儿他除了歇息外,还想找回那个憋回去的喷嚏,喷嚏打出来那才叫一个舒服。王继明极力鼓动着鼻翼希望再煽动几下,可鼓动来的却是又一个哈欠。”
“累,从来没有这样地累过,像是刚刚患过一场大病浑身乏力。他真想躺倒了好好地睡上一觉,又怕错过了和老婆见面的机会,五十年的等待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王继明直了直身子,从拐棍上挪开,和往常一样,一个芨芨丛一个芨芨丛地查看。他右手拄着拐棍,左手在一丛丛芨芨草上抚摸着,柔柔的绵绵的,这让他想到了老婆,想到了年轻时和老婆的亲热。想着摸着走着,王继明不由地老泪纵横,扑嗦嗦扑嗦嗦。就在王继明流泪的刹那间,脑袋里突然又闪了一下,今天真的是有点其它事,是什么事呢?他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
“二十五个芨芨丛都查看了,没有老婆,连个影子也没有。王继明拄着拐棍,站在最后一丛芨芨草旁,从东至西很不放心地扫了一眼,在确认老婆真的没来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慢地扭转身子,一步一摇地往回返。他要去村口看看,当年的风言风语中,有一种说法,老婆曾经在那里现身,传的有鼻子有眼。”xǐυmь.℃òm
“重新绕过房背阴,往东去是一个很大的水坑。每年一到雨季,这里都要积攒一些雨水,到了伏天,水里会长出一团团浮游绿萍,像一张张蛤蟆皮。水坑周边零零星星长着一些蒲草,蒲草下躲藏着许多青蛙和癞蛤蟆,夜里它们会敲起蛙鼓,嘎嘎,嘎嘎此起彼伏。”
“有时候王继明晚上睡不着,就一个人来到这里,默默地注视着水坑,水面铁青铁青的泛着冷峻,他听一会儿蛙鸣,望一会儿星空,更多的时候是对着水面和老婆诉说,诉说自己的思念,诉说自己的等待。”
“水坑既是孩子们玩水之处,也是饮羊饮牛的地方。学生们放学路过这里,捡起一块块土坷垃或者石头片,朝着水坑打起水漂来,大家伙比赛着吵闹着,看谁打出的水漂又飘又多。傍晚,羊群牛群回了村,羊倌和放牛的孩子就把牛羊赶到水坑边,吃饱了肚子的牛羊们,慢文慢武地一溜排开,吱吱吱地喝了起来,它们喝得是那样的香那样地甜,是一种无忧无虑的悠闲。王继明也经常会伴着一抹火红的夕阳,站在水坑边看着牛羊喝水,有点羡慕还有点嫉妒。”
“水坑旁没有孩子们的喧闹,也没有牛羊们的惬意,但在浅水处却滚着几头猪。讨厌的猪们,钻进水里一个劲地拱着,把本是清凌凌的水面,硬是拱起一层黑乎乎的泥浆。”
“猪把身子倒下去,笨拙地扑腾几下,把这一面浸透了,然后翻过那一面接着扑腾,不管是白猪黑猪还是花猪,最终在翻滚中都浑身沾满了黑滋泥,一个个黑不溜秋分辨不出你我。随着它们的搅动,一阵阵臭气向着四周散发开来,对着王继明的脑门嘭嘭嘭地撞击着。他有点晕,脑袋被熏成了一个盛满臭气的斗,嗡嗡嗡的响个不停。要不是为了等待老婆,他这时候也该和其他人一样,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或者干脆搭一块门板,凉凉快快地歇着晌。”
“不知谁家的一头白母猪,带着十几头小猪仔,朝着水坑走来,母猪摇摆着身子,走几步回头招呼一下自己的孩子,“哼哼哼哼”地叫着,小猪仔“唧唧唧唧”地回应着。几头壮实的小家伙,奋力地窜在前边,要钻在妈妈的肚子底下找奶吃,慈祥的母猪不慌不忙地走着,它轻轻地迈着腿,跨过猪仔的身子,从容地朝着水坑走着。”
“白母猪终于到了水坑边,放到身子躺在了浅水边,把一排憋足了奶水的奶子露在外面,嘴里仍然哼哼着,招呼着自己的孩子。小猪仔冲着妈妈一哄而上,可一沾着水,一个个如被人用锥子扎了似的,激灵着蹦到了岸边。它们来来回回地试探着,最终在奶水的诱惑下,小心翼翼来到妈妈身边,哄叫着吵闹着扑腾着抢nai头。”
“王继明看呆了,老婆走后他又当爹又当妈,就像眼前的这头母猪。然而,母猪在惊魂热晌午还有这悠闲的时候,自己却在五十年的惊魂热晌午中,没歇过一天的晌。这难捱的惊呼热晌午哟。王继明真的有点迷糊,浑身上下不自在。他站在水坑边,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母猪和她的孩子们,突然再次意识到,今天是有点什么事,可昏涨的脑袋怎么都让他想不起来。他伸出手使劲地抓了抓花白的头发,想从那个发胀的脑袋瓜子里揪出点什么,可揪得头皮生疼,也没揪出个所以然。”
“脑袋沉重眼皮子沉重,双腿也沉重。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王继明感觉自己就要一头栽在那里。真的栽倒了怎么办?他想找一个有阴凉的地方歇一歇。”
“不远处,本家弟弟的门前就有一棵青杨树,那里拴着弟弟家的狗黑虎,每次去弟弟家的时候,他都要给黑虎带一点吃的,哪怕是一根啃过的骨头,或是半个馒头。这会儿要空着手过去,这多少让王继明感到有点对不起黑虎。他磨磨蹭蹭的总算是到了树下,卧在阴凉里的黑虎,简单地摇了几下尾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没有汗腺的黑虎,无奈地眯缝着眼,连苍蝇的骚扰都懒得搭理,它顾不得给王继明太多的热情,用舌头调节着体温。”
“那根嫩红的舌头长长地吐在外边,随着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憨憨”声,肚子一颤一颤的,舌头一颤一颤的,亦或有几滴哈喇子自然地流落在地上。王继明背对着阳光,靠在有阴凉的树干那边,他对着黑虎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好像是装出来的。好在黑虎并不在乎,它全力以赴地伸着舌头,排解着身子里的热量,抵抗着惊魂热晌午带来的酷暑。
王继明很想睡一觉,哪怕是稍微眯瞪一会儿也好,他想试着把眼皮合在一起,这个念头一闪,马上给了自己一个警告,村口还没去呢,也许这时候她就等在那里。已经坚持了五十年了,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错过误过!”
“稍事休息,王继明撑着拐棍还是站了起来,他揉了揉沉塌塌的眼皮,用手拍了拍僵硬的腰眼,然后向着村口走去。他边走边想,今天到底还有点什么事呢?心烦意乱的。
穿过一条街,又穿过一条,前边是一个好大好大的院子,那是村里收葵花大户郑老五的家。当年据说就是郑老五的父亲,在村口见到王继明老婆,为这事王继明曾经找过郑家老汉,想问个究竟,结果被郑老五连轰带骂,把他赶了出来。
没出一个月,郑老汉走了,人们都说是被王继明老婆叫走的,做了他老婆的替死鬼。这事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然而,王继明对郑家却总是有一种亏欠感,似乎郑老汉的去世真的是老婆叫走的。”
“郑老五收葵花发了,院子盖得真是气派,一大排二层小楼,楼顶是起脊的,上边铺着绿色的琉璃瓦,连门楼子和墙头上铺的都是琉璃瓦,只不过墙头和门楼上的瓦是金黄色,在惊魂热晌午日头的照耀下,更加金光闪闪光彩夺目。”
“路过王老五家门前,院子里传出一阵狗叫,瓮声瓮气的比牛吼都粗壮。村里人说这是藏獒,一条小狗都要几万元,见过郑老五藏獒的人还说,人家专门给狗盖了一间房子,比别人家的房子都气派。藏獒不怕热吗?”
“在惊魂热晌午能吠出这样的声音来,真的不是一般的狗。王继明下意识地朝着马路的那边躲了躲,他特别狠这条藏獒,兴许是因为它的吼叫,吓着了自己的老婆,才让王继明一趟一趟地白跑。这也让王继明很是无奈。”
“可恨的藏獒还在吼还在吼,惊魂热晌午怎么没把它热死!王继明想把脚踪放轻点,甚至有点鬼鬼祟祟,做贼似的。这狗真的惹不起,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它灵敏的听觉。但是,王继明的脚踪怎么轻都轻不来,尤其是那根该死的拐棍,杵在路面上就是“噔”的一声。要是老婆活着就好了,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你是我的拐棍,我是你的拐棍,那该是多么地来劲。王继明忍着疲劳,卯足了劲紧走了几步,嘴里默默地念叨着:这狗真的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他还默默地嘱咐着老婆:别害怕,别怕,这狗拴着哩。”
“那只藏獒可能是吼叫得不耐烦了,终于歇息了。王继明如释重负,连日本人进村都害怕狗叫,何况老婆一个弱女子呢?到了村口,迎面是一堵讨厌的照壁,那是前几年郑老五自己掏钱建的,金壁辉煌,是为了显示老郑家的实力,当然更是为了聚财,银钱束心呀。一到村口,王继明就把身子靠在了照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热,惊魂热!”
“他口渴得厉害,嗓子眼要冒烟。嘴唇上附着着一层干皮,灰白灰白的,舌头根儿僵硬得连花子也挽不过,唾沫粘稠粘稠的。王继明砸吧了砸吧嘴,上下嘴唇拉出了一根根粘粘的丝。一只苍蝇嗡嗡嗡地飞到的眼前,停落在下眼皮上,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苍蝇似乎看出了他的无能,刚飞起一点又返回来,仍然停落在那里,肆无忌惮地伸胳膊蹬腿。”
“王继明愤怒了,他使出吃奶的劲,伸出右手狠狠朝着苍蝇落的地方刮去,精明的苍蝇逃了,而笨拙的他却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眼前全是金星,王继明如同进了铁匠铺一般,热烘烘的火花四溅,脑袋嗡嗡嗡地响着,接着眼睛就是一黑,整个世界进入了浑沌之中。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王继明出了一身的汗,慢慢地缓过了劲。”
“村东是一望无际的玉米林,一棵棵玉米自觉地躲避着炽热的阳光,在本是翠绿的叶子上泛起了灰泛起了白,蜷局着卷成一个叶筒。它们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眉顺眼无精打采地垂手而立。
村口一个人也没有,连只飞鸟也没有,路边的小草在歇晌,蚂蚱小虫都在歇晌,偶尔有一只花大姐飞过,翅膀无力地忽闪着,飞不了多远就停落在草丛中。王继明靠在照壁上,睁着混浊的眼睛,仔细地搜索着目光能及的地方,可是眼前却是一片寂静,除了热辣辣的太阳,就是悄无声息的庄稼,其他有生命的一切都在歇晌。”
“今天的一切还是昨天的一切。王继明失望了,从来没有过的失望从心底弥漫着。“见一面真比上天还难啊。”他念叨着站起来,漫无目标地朝前走去。不远处是一条人们出地的小道,斜插着从玉米地穿过。这条小道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生产队的时候大包干后都曾经铲断过,人们不管不顾仍然走着,走了断铲了走,至今也没断成。王继明顺着公路拐进了小道,玉米地里的热浪差点把他掀翻,他拄着拐棍犹豫了片刻,还是钻了进去。”
“太阳底下是一种干热,既没掖着也没藏着,明晃晃的;而进了玉米地却是一种闷热,如待在顶起火的蒸笼里,热气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悄无声息。没走多远,王继明就浑身发了粘,裤腿衣袖一下子就窄了许多,这一块沾上了肉刚撕开,那一块马上又贴了上去。
要是往常,在村口待上一阵子,一无所获后,王继明会默默地原路返回,再去水坑边和房背阴处看看,然后回到家把中午凉好的一杯白开水灌进肚子,接着在背阴处呆呆地坐上一下午。今天他却不知为什么,一头扎进了庄稼地。”
“走啊,走啊,王继明一步三晃地走着。脑袋木木的,腿脚木木的。拐棍、左脚、右脚;拐棍、左脚、右脚。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枯燥的三部曲,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游走在玉米地里的幽灵。其实,王继明哪儿还有灵魂,从打照壁前站起来,脑袋就空空的,脑浆被人插进一根吸管,哗啦一声就吸光了。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在惊魂热晌午即将过去的时候,王继明穿越了这片玉米林,来到一片开阔地。”
“王继明愣了一下,呆在了那里。”
“在开阔地的边缘,矗立着一座坟茔,一座四面无靠的孤坟。孤坟被一大片绿草环绕着,烂漫的野花星星点点,也有的成片成片,五颜六色的散落在草丛中。周边几棵壮实的青杨,那是老婆走后第一个清明节栽下的,如今已经是根深叶茂了。蓝色的小蝴蝶,黄色的花大姐,紫红色上点缀着黑色斑点的花蝴蝶,在花丛中翻飞着嬉戏着。黑色壮实的炭锤子,翠绿柔弱的担杖钩,这两种不同性格的蚂蚱,按照各自的喜好,或者有力地跳跃,或者节奏分明地蹦跶,让本是死气沉沉的坟地充满生气。”
“没有了青纱帐的围堵,坟地里竟然吹过一缕清风,让王继明昏沉的脑袋轻松了些许。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老婆的坟前,这是当初老婆去世后,他亲自为她选的,也是为自己选的坟地。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十五他都要带着孩子们来上坟,除了烧纸上供填坟磕头外,还要修剪一下野草树木,整理一下周边的环境。”
“当然,每年做完这一切后,王继明都要让孩子们先回去,自己盘腿坐在坟前和老婆唠叨唠叨,他的思念,他的孤独,最后不忘记嘱咐她抽空回来看看,他会在每天的惊魂热晌午等着她。王继明的大脑一闪,这才想起,今天是老婆的忌日,怪不得心里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呢!”
“王继明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他攥了攥拳头,胳膊软绵绵的手指软绵绵的。”
“王继明有点虚脱,尽管坟地上的空气清新了许多,可在火盆下炙烤了好几个钟头,对于他这个年近八十的老汉来说,真的是够呛。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婆坟前,想盘腿坐在地上,可连往下蹲的力气都没了。借助于拐棍支撑着身子,他慢慢地慢慢地下滑,然而双腿刚弯曲了一少半,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大脑嗡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黑,王继明就晕过去了。”
“老婆来啦,来了!她从天际飘呀飘呀,飘到了王继明跟前。苦苦等了五十年,终于等到了!两个人相挽着手并肩坐在花草丛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视而笑。就像结婚入洞房那一刻,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微笑着,微笑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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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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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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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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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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