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死敌,谁也想不到于此时、此地邂逅,何天脸上,也立即出现了同款古怪神情。
朱振赚点便宜,毕竟早了十来秒知晓来者身份,已恢复如常,含笑为揖,“何侍郎!”
何天也只慢了半拍,亦含笑回揖,“朱主簿!”
朱振转向刘渊,“元公,延客紧要,不要再送了!”
刘渊略一踌躇,“既如此,显公好走!”
朱振目光,往两个鲜卑护卫身上一转,再向何天略一颔首,从容离去。
刘渊“呵呵”一笑,“这两位,就是洛瑰、鹿会吧?”
你居然晓得他俩的名字?
东宫校场显身手,两个鲜卑护卫已引发了一番小小轰动,但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情,迄今不过十个时辰。
刘渊,你够“有心”的!
不动声色,“是!洛瑰、鹿会,见过刘都尉!”
洛瑰略高瘦——“连珠三箭、箭箭中的”者;鹿会略矮壮,“洞穿射鹄”者,同时走上一步,右手抚左胸,对着刘渊,微微欠身。
刘渊赞道,“壮士!”
随即向何天一让,“侍郎请!”
“元公请!”
以刘渊之资望,这个“公”字,略显勉强,但朱振如此称呼在前,何天不能不跟。
“‘元公’二字,何以可当?侍郎就呼渊‘元海’好了!”
“元公前辈,小子何敢唐突?倒是‘侍郎’二字,太见外了!”
“云中白鹤,名下无虚!好,云鹤,既如此,咱们都不要见外!”
但何天还是坚持了“元公”的称呼。
入内,坐定,奉茶。
略抿一口茶,刘渊即长叹一声,“朱显扬劝我出来做事!唉!他或是好意,却不大熟悉故事,不晓得……这其实是在害我!”
不容我开口说刘曜相救一事,抢在前头,做如是说,这个“撇清”的姿态,略显捉急呀?
“元公大才,中枢借重,理所当然!故事……苍天亦不熟悉,何所谓呢?”
刘渊再叹一口气,说道:
“泰始初,王玄冲屡荐我与武皇帝,王武子更在御前对曰,‘陛下若任渊以东南之事,吴会不足平也。’”
王玄冲,名浑,伐吴主将之一,就是同王浚争功那位;王武子,名济,王浑之子,尚武帝女常山公主。
“虚誉如此,不过博君子一笑,但杨文琚却当了真,乃进曰:‘陛下若轻其众,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权,平吴之后,恐其不复北渡也!’”
杨文琚,名珧,杨骏胞弟,当年“三杨”之一。
“河西鲜卑树机能作乱,秦凉覆没,李季和又荐我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海一将军之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
李季和,名憙,武帝朝重臣。
“这一回,当真的是孔士信,上书曰:‘元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
孔士信,名恂,孔子之后。
“吾曾泣谓友人曰:‘吾本无宦情,王浑、李憙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恐死洛阳,永与子别!’”
“这个话,不合叫齐王攸听到了,大约觉得其中有‘怨怼’的味道,乃言于武皇帝曰:‘陛下不除刘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久宁!’”
“幸好王玄冲一力担保,且曰:‘大晋方表信殊俗,怀远以德,如何以无萌之疑杀人侍子,以示晋德不弘?’”
“这才将我这条命救了下来!”
“云鹤,你说,朱显扬劝我出来做事,不是害我是什么?这一回,不晓得谁来救我了!”
何天微笑,“朱显扬太傅心腹,请元公出山,自然也是太傅的意思,圣上谅暗,太傅辅政,一言九鼎,‘谗间’何由得进?”
刘渊摇头,“不然!三人成虎啊!”
刘渊所谓“故事”,所谓“谗间”,中心思想,不过八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对一个初见面的人,不避忌讳,一股脑兜出来,所为何来?
他是要我相信,他未接受朱振的“劝说”。
真的?
他们转出照壁之时,都是满面春风,刘渊也罢了,朱振那个人,若所求不遂,还能摆出如此一副好心情模样?
十有八九,刘渊在对我撒谎。
而朱振不是王济、李憙,绝不会无端端跳出来“荐贤”。
特别是在目下这个节骨眼儿上。
那,朱振到底要刘渊做什么?又许给了刘渊什么条件?
想起刘渊称朱振为“显公”,不由一阵恶寒。
朱振的资望,距“公”字,实在远了些。
这马屁拍的!
何天还在沉吟,刘渊缓缓说道,“至于阿曜,他目下隐迹管涔山,以琴书为事,不同外界往来——”
“倒不是他矫情——也是迫不得已。”
“他坐事当诛,亡匿朝鲜,今上即位,大赦天下,这才蒙恩而归;但毕竟事过未久,仇家还在切齿于他,因此——”Χiυmъ.cοΜ
打住。
因此,您就不要去找他啦。
何天点点头,“我明白了,既如此,永明大兄那里,就拜托元公替我致意吧!”
*
从刘府出来,何天一直心神不宁。
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但在弄清楚朱、刘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之前,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拜托贾谧、董猛留意朝廷关于刘渊的奖惩黜陟。
第二天下午近晚饭之时,董猛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来人辞出,何天拆信,一眼扫过,瞳孔倏然放大,“砰”一拳,砸在几上!
这一拳力气好大,笔跳砚翻,墨汁四溅,一塌糊涂。
满面通红,额上青筋绽起,家主这副形容,云英、雨娥从所未见,都吓坏了!
信中不过寥寥十七字:
“以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
何天心中怒吼:
我特么犯了一个大错!
我不该“拜托”贾谧、董猛——我该“拜托”的是皇后啊!
我应该要皇后嘱咐皇帝:
杨骏提交的关于刘渊的奖惩黜陟——不论是啥,都要先按下来,哪怕只按住一天也好!
那十七个字中,“建威将军”、“汉光乡侯”都罢了,关键是那个——
“五部大都督”!
有了这个衔头,刘渊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匈奴共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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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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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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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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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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