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岭三座关城,前、后两关兵力不多,主力屯于中关城。中城被迫,其实就已经丢了大半,后面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关城内正在清理,汴军染病的尸体被集中焚烧。在王屋县这边都能看到冲天的烟柱,轵关的汴军一定也看到了。但他们没有出击,夏军伤亡太大,将士疲累,短期内也无力再攻轵关,战场一时间平静了下来。
河中府东部数县的百姓接到了节帅王瑶了命令,数万夫子在腊月里被征调起来,前往齐子岭整修关城。。
这是一道不合情理的命令,但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有人知道这多半是“幕后黑手”邵树德的意思,但大多数人只认准了直接下达命令的王瑶。不出意外,王大帅的声望再跌落一个层级,几乎完全臭掉了——先是引狼入室、兄弟相残,再用河中一府四州的钱粮养外来人,接着强逼河中子弟兵去齐子岭攻坚城送死,现在又腊月里强逼百姓去筑城。
王瑶你去死吧!还不如让王珂回来做节度使。不,王家子孙都不行,都残民以逞,让朝廷派个爱民如子的贤相出镇河中吧。
朝廷还真派了个宰相过来,不过不是来当河中节度使的,而是过来找邵树德议事的。
“韦相,寒冬腊月前来,所谓何事?”邵树德在城外大营内接待韦昭度。
王屋县城正在重建,垣县城也是今天重建的。前者是征发的慈州夫子,后者是河中府的——嗯,都是王瑶下的命令。
“军中粗陋,没甚好茶水,韦相担待。”邵树德坐在案几后面,俩儿子也被带了过来,一左一右坐他在身侧。
韦昭度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孩子,心中若有所思。
嫡长子与朔方都教练使朱叔宗之女有婚约,长子与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之女定下了婚事,外人都没机会了。
其实,关中的豪门高族对这俩孩子都挺关注的。如果能联姻,那真是极好不过了。可惜,朱叔宗、张淮深这两个粗鄙武夫行了大运,没的办法。
他们当然知道这两桩婚事几乎不可能毁掉。
朔方衙军,一半以上军士都是朱叔宗统领的都教练使衙门练出来的。各军回灵夏休整时,军使、副军使之类的交卸兵权,军士们还是由都教练使衙门负责训练。
朱叔宗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实在不可低估。不然的话,邵树德也不会始终不给他统兵权了——有练兵权,再有统兵权,委实太过可怕。
都教练使(招兵、练兵)、都虞候司(统兵、调兵)、供军使(钱粮、器械)三大衙门并立,是艰难以来各镇藩帅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但一直推行艰难,明明百余年前就有了这些职务,但武将们的抵触情绪非常大,都想当刺史、镇将,而不想当衙将。
当纯纯的衙将,平时没有兵权,节度使杀你如杀条狗,十余年前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杀张锴、郭朏就是最好的例子。除非领兵在外,不然很难反抗。
可惜了,韦昭度叹了口气。
“老夫此番前来,还是为夏、汴二镇解斗。”韦昭度苦笑了一声,道。
“我并未占用朝廷船只,又有何关系?”邵树德问道。
邵州营田巡官杜晓也在一旁作陪,他好奇地看着韦昭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武郡王不占用漕船,自然极好。然东平郡王朱全忠连连调兵遣将,汴、泗、淮、汝、济、涣、涡、蔡诸水道上来往船只终日不绝,已影响到了朝廷粮饷运输。”韦昭度说道:“若二位愿罢兵,朝廷自然会有好处落下。”
“哦?”见韦昭度说得如此露骨直白,邵树德也被吊起了胃口,问道:“是何好处?”
“圣人有言,晋邵卿为夏王,朱卿为梁王。”韦昭度答道。
给董昌封了越王,开了这个口子后,朝廷也是摆烂了。再加上河南、山南战事不休,漕运大受影响,朝廷已是无钱,封王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创收手段。
邵树德有些意动。
朝廷给的这个王,很显然是没有封土的,单纯就是个爵位罢了。
历史上昭宗被挟持到洛阳,也没有给朱全忠封土。及昭宗被弑,哀帝登基的第二年,才“制梁王全忠可充诸道兵马元帅,别开府幕”,算是勉强开了一道口子,但这仍然没啥大用。
到了当年十一月,哀帝“制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诸道兵马元帅、宣武宣义天平护国等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朱全忠)……授相国,总百揆,其以宣武、宣义、天平、护国……二十一道为魏国,仍进封魏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兼备九锡之命……”
这个时候才开了口子,这才是真正的封建。之前这啥王那啥王的,就封建属性来说,还不如节度使。
邵树德以前不想要这种虚名,因为没有太多好处。但现在不是有董昌这个二货当了出头椽子了么?似乎可以从郡王晋位亲王了,影响不大,毕竟时人谈起滥封王爵这事,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董昌贿赂中官,朝廷卖官鬻爵。我邵大帅也是因为劳苦功高,乃中兴之臣,朝廷谓我辛苦,故晋位夏王——太宗当过秦王,自此秦王一爵在国朝成为绝响。
现在地盘越来越大了,吞并的藩镇很多。朝廷不给我封土,没关系,可以一步步来。
邵大帅明面上还是很尊重朝廷的。夏王府建起来后,派王府官员去各镇,虽然没有名义,理论上那些藩镇不归王府官员管,但大家又不傻,难道还真硬顶你?
不过,为了一个王爵就不打朱全忠,那是绝无可能的。
在这一点上,邵树德很坚定。我就是要打掉最有威胁的竞争者,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
“韦相在朝,当知全忠不似人臣。请徙盐铁于汴州,这已经是在夺三司之财权。吾率兵讨之,是为朝廷除奸。除非全忠撤兵回汴,不再攻伐武宁、天平、泰宁诸镇,谨守本藩,吾自当率军回灵夏,再不与其相攻。”邵树德说道。
韦昭度听后面无表情,似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
“谨守本藩”这话听听就罢。按制,藩帅是不能擅自离开本镇的,朱全忠三天两头离开宣武镇,李克用在幽州,邵树德居然住在安邑龙池宫,这些藩帅,哪个老实了?
“如此,老夫便无话可说了。”韦昭度叹了口气,道。
“韦相既来,也别急着回去。”邵树德笑道:“昔年韦武为绛州刺史,大修水利,开垦沟渠,民皆感其德,乃至立碑为念。韦相不妨多走走看看,河中百姓,对京兆韦氏可赞不绝口呢。”
韦昭度心中一动,但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既如此,老夫便在绛州盘桓些时日。”
现在京中局势有些诡异。
朝廷财计艰难,南衙朝官俸禄皆减,北司枢密使也削减了禁军赏赐,竟是人人怨声载道。崔昭纬小人,还在蛊惑人心,把这事栽到他和郑延昌头上,让他很是失望。
原本以为,都足不出京兆府了,再争斗也没甚意思。但崔昭纬这人属实心术不正,自己不想背黑锅,就祸害别人,很没意思。
邵树德随后又与韦昭度聊了一些长安趣事,随后便送客了。
韦昭度深深看了一眼杜晓,点了点头,离去了。
杜晓莫名其妙,宰相看我作甚?难道让我入朝为官?
“大帅,契苾璋已经出发了。”陈诚在外面徘徊半天,见韦昭度离去后,方才进来禀报。
邵树德点了点头,接过牒文看了看。
陈诚现在还是比较忙的,军政、民政都要管,与赵光逢各司其职。严格来说,他现在是身兼随军要籍、马步都虞候等几个差遣于一身,权力很重。m.χIùmЬ.CǒM
邵树德又转头看了眼嫡长子邵承节。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他就恢复马步都虞候一职,交由儿子担任。这个职务,他信不过外人,宁可不设,也不想给出去。
“契苾璋、杨亮……”邵树德又起身到了地图前,仔细观察,良久后方道:“我军主力屯于王屋县、齐子岭,契苾璋、杨亮二部,就像张开的两臂,抡起铁拳砸向河阳。今年不宜大动干戈了,就让他们二人,继续给全忠来点惊喜吧。”
……
河阳城内,张慎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城之外,大群军士刚刚抵达。
自邵贼坐镇河中后,夏贼的攻势就陡然猛烈了起来。
他们的兵太多了,灵夏衙兵、河中兵马、蕃人丁壮,数万人轮番上阵,猛冲猛打。
垣县战,逼退己方。
王屋县大战,破城、屯兵。
复又围攻齐子岭月余,不计伤亡,最终克复。
这完全就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孟、怀之地,如今只有一万六七千衙军,外加万余州县兵、土团乡夫。
州县兵还好说,但那一万多土团乡夫就不行了。他们确实敢打敢拼,但装备较差,纪律也不行,真不敢授之以重任。
就凭这三万多兵马,真挡得住夏贼吗?
张慎思乃军中宿将,他喜欢实事求是,因此决定写信请求增兵。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东平郡王居然答应了他的请求,许他“四千精兵”。
张慎思受宠若惊,这可是葛从周都没有的待遇。
四千援军跋涉多日,今日抵达了河阳三城。
带队的是郭言,老资格将领了,比葛从周还要老,但除了忠心外,似乎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职位并不高,至今只得河南府押衙一职——当然是遥领。
所谓的“四千精兵”,其实大部分是徐州人,还有少部分来自濮州。
汴军围攻徐州数月,投降者不下三千,这部分人被整编起来,由郭言统率,带回汴州。
行至半路,又得到增援河阳的命令,并且还有千余军士要加入进来——汴军攻濮州,虽然未能克复,但野战击败朱瑄,抓了不少俘虏,也有郓镇军士夜间偷偷出城请降,累计千余,如今全交给了郭言。
这些人是精兵吗?张慎思不敢这么认为。
此四千众,肯定比土团乡夫能打,不弱于州县兵,甚至稍强一线,但士气很成问题。忠心也——他们有忠心吗?能趁夜翻越城墙投降,背弃袍泽和乡里,有屁的忠心!
但如今兵力紧缺得厉害,有得用就不错了。王屋县、齐子岭被攻破后,河清县、柏崖仓需要加强,派这四千人过去再合适不过。
“休息三日,让郭言去河清。”张慎思处理完军务,对幕僚吩咐道。
“遵命。”
“都将,汴州有军报传来。”
“拿来我看看。”张慎思起身接过。
徐州罗城已破,时溥苦守内城,军士鼓噪不休,有人擒了徐镇将领出城投降。城内人心纷扰,破之必矣。
“好!好!好!”张慎思大笑道:“徐镇一破,局面豁然开朗。届时增兵过来,老子要反攻河中,擒了邵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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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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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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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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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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