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四月十七日离开焉耆的,二十日夜抵达铁门关,并在此派出使者,快马前往于阗,令其率马步军士三万,多携带粮草,赶往疏勒。
下达这个命令时还稍稍犹豫了一番,因为于阗和回鹘国其实并不怎么对付。
后者最强盛时,东南方的疆域直抵若羌,几乎把于阗半包围在内,并不是没有过摩擦。于阗兵只要出现在疏勒境内,必然会引发战争。
如果让于阗如同上次那样,沿着玉河北上,横穿沙漠,赶往龟兹汇合,则有些浪费——吐蕃从山上下来,进攻唐安西四镇,基本也是横穿沙漠。
邵树德仔细思考一番后,干脆下令于阗大军直插疏勒,与王师会攻之。
这个命令一下,说明邵树德已经下定了决心。你回鹘内乱也好,不乱也罢,我都要打了,你能咋地?
入住关西馆驿之时,邵树德还见到了一尊石刻,乃岑参的《宿铁关西馆》。
岑参这个人,跟随高仙芝西行,一路上留下了不少诗作。如高昌以西的《银山碛西馆》,到这首《宿铁关西馆》以及《题铁门关楼》,都体现了他“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的强烈上进之心。
当然,岑参最终没在西域捞到富贵,一如他十九岁那年在长安落第,走潼关回乡时“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故道归”的心情。
这次大夏数万兵马蜂拥南进,河西二十多万夫子日夜转运物资,竭尽全力提供补给,如此场面,断然不能落得岑参当年无功而返的下场。
二十一日继续前行,经于术守捉城(今库尔勒市库尔楚乡)、榆林守捉城(今轮台县野云沟乡)、龙泉守捉城(今轮台县阳霞镇)、东夷僻守捉城(今轮台县西)、西夷僻守捉城(今库车市雅克拉镇以东)、赤岸守捉城(今库车市雅哈镇以东),于五月初五抵达了龟兹镇。
一路大几百里,所过城池甚多,但大部分都处于半倾颓状态。就这,还是经过粗粗修缮了的呢,原本的样子还要不堪。
西域陷蕃百余年,音讯不通,中原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一片空白。如今看来,当地的局势混乱得可以,吐蕃、回鹘来来回回,没有一个人认真经营的,余下的唯有毁灭罢了。
中途休整的时候,邵树德看到了城池周边唐人开垦的农田、田埂,而今多已长满荒草,无人问津。入城之时,他甚至还捡到了开元通宝及龟兹国自己铸的铜钱,隐藏在角落里,锈迹斑斑。
连铜钱都没人发现,可见这里是真的落寞了,人影都没几个。
这六大守捉城,均隶于唐龟兹镇,如同一串珍珠般,散落在龟兹、焉耆之间,作为两大军镇之间的补充。
邵树德在六大城池各留了一千名士兵戍守,着其伐树砍柴,收割野草,用作储备。夫子们转运粮食过来时,每个守捉城可各留一部分,作为临时中转仓库。
初六夜,随着使者将疏勒发生兵变的消息禀报上来,邵树德知道,战机已经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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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越感到力不从心。”邵树德放下军报,说道:“昔年高仙芝率七万大军,兵分两路,自此西行。那时候,龟兹、焉耆、疏勒三镇还有许多人烟,但这会却败落了许多。”
杨爚思考了一下,已明圣意。
征讨西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与征讨云南有些类似。
云南的路没那么远,但山势连绵,不好走,转运物资消耗极大,于是只能就地筹粮。
西域的路相对平坦一些,沿着河流绿洲进军,水不缺,牧草也能补充不少,但真的太远了,比云南还远。
长途转运粮草的辛苦,打老了仗的人都知道。圣人这是又要故伎重施,就地筹粮了。
但他没什么异议。
武夫么,有几个心慈手软的?行军打仗时就地筹粮,古来并不鲜见,与之相比,大夏王师已经算是讲规矩的了。
粮食就那么多,只能养活一定数量的人,那么自然要优先军队了,这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说抢掠粮草会不会惹得当地百姓痛恨,那是当然的。
但他们相互之间打仗也是这般,早就习惯了——听起来很可怕,“习惯”二字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血泪,但这就是事实。
“给拔塞干、苏农传令,热海突厥进占姑墨州,不得有误。”邵树德下达了命令。
热海突厥分布较广,从伊塞克湖、伊犁河谷到碎叶,都有其分布,与葛逻禄人的牧区犬牙交错,互相挤在一起。
突厥人并没有全部归顺,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帐来降了,其他人仍旧在观望。
但没关系,接下来都要一一收服,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给杨亮、马嗣勋传令,各引三千兵,多备马匹,连夜进军,前往姑墨州。若贼人降顺,自征粮即可,若不降顺,可便宜行事。”
“另以杨亮为姑墨州讨击使,节制各部蕃汉兵马。”
杨亮留守龟兹数月,手下有兵五千余,都是骑马步兵。
邵树德不太放心突厥人,怕他们耍滑头、不尽心——几乎是必然的——于是派杨亮率六千禁军南下,总督战事。
崔邈很快写好了制书,一份份发出去。
“奥古尔恰克逃到哪了?他可能控制住姑墨州?”邵树德问道。
“还未得到消息。”杨爚回道:“臣估摸着,他应会尝试拿下姑墨州,以此为基,与萨图克争斗。但此时此刻,姑墨州各部未必会听他的,若办不成此事,他就只能窜回八剌沙衮,说服旧部支持他了。”
“越跑,威望越低,越控制不住局面。”邵树德说道:“若不是他还有几分价值,朕都懒得关心他的下落。让他回八剌沙衮也好,省得那帮突厥人、葛逻禄人、回鹘人一股脑儿被波斯拉去。拔汗那那边,会有人过来吗?”
“不好说。”杨爚说道:“萨图克与那边应有勾连。波斯人有很强烈的推广造物主的欲望,但他们没能力扫平那么多部落,于是采用怀柔之策。臣以为,纵有兵马越过葱岭南原支援萨图克,也不会太多。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对疏勒的变乱同样措手不及,一时间召集不到那么多死脑筋的造物主信徒。”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无所谓了。来就来,还怕他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朕倒要看看,当刀砍倒脖子上的时候,造物主能否帮到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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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里突然刮起了大风。
沙粒子迎面而来,扑簌簌打在脸上,直入口鼻之中。
马儿不安地叫了起来,焦躁不已。甚至有人立而起的,差点将马背上的骑士甩脱下来。
戈壁滩上,小个的沙石在地上滚动着。
胡杨林中,呼呼的风声犹如鬼啸一般。
杨亮刚张开口,直接将灌了一嘴的沙子,只能闭口不言,呸呸吐个不停。
前方响起了“沧啷啷”的刀剑出鞘声,打头的数十军士牵着马儿,眯着眼睛,警惕注视着在山坡上出现的敌骑。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杨亮以手遮面,大声道。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军士们一个个将口令向后传。
马蹄阵阵、驼铃悠悠,数千将士坚定地行走在河谷地上,勇往直前。
来自中原的赳赳武夫,去过冰寒刺骨的雪原,待过温柔缱绻的水乡,爬过雄奇峻岳的险峰,踏过绿草如茵的草地,而今又走在飞沙走石的西域,他们神色淡漠,仿佛生死都不挂在心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贼骑不断出现在前后左右,看着这支士气高昂、甲胄精良的部队,迟疑着不敢靠近。
而在他们身后,无言的雪山高高耸立着,那是蕃人心中洁净的圣地。
或许是不容中原武夫在他们的圣地附近嚣张,对峙许久之后,一队敌骑顺风冲了过来。
他们在马上射出了箭矢,但风沙太大,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哈哈!怂货!”中原武夫们停下了脚步,大声嘲笑道。
笑完,呸呸声连起。风沙渐大,已是满嘴黄沙。
贼骑射完箭后,又兜马走了回去,远远看着。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口令声响起。
“咚咚!”马车之上,鼓声隆隆响起,回荡在山间。
武夫们牵着马儿,手持长槊大刀,横行而前。
风中的怪啸渐渐小了一些。
马蹄声再度响起,数十贼骑第二次提起马速,斜斜冲了过来。
就在他们掣起角弓,想要故伎重施的时候,行军大队之中突然冲出了一股骑兵。
马嗣勋胯下的青海骢神骏无比,快如闪电,一下子就冲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噗!”马槊直接挑起一人,甩落在漫天黄沙之中。
“敢靠近,就得死!”马嗣勋大吼一声,马槊挡开侧面袭来的一枪,见到迎面冲来一员贼骑,抽回一扫,贼人栽落马下。ωωω.χΙυΜЬ.Cǒm
百余骑紧跟在他后面,大声呼喝。
“你得死!”一槊捅入贼人的胸膛后,他直接弃槊,抽出鞘套中的铁锏,迎面一砸。
脑袋如西瓜破碎开来。
“你也得死!”他一夹马腹,认准一人,又追了上去。
黑色的青海骢喘着粗气,但速度快得让人惊讶,在贼人惊恐的目光中,铁锏又一次砸在无遮无挡的脑袋上。
贼人无力地栽落马下,沉重的尸体坠入尘烟,发出一声闷响。
“嗖!”风沙之中,一箭鬼使神差般地射中马嗣勋的肩膀。
他怒吼一声,拨转马首,追了过去。
敌骑亦拨转马首,向后逃去。边逃,还回首施射。
第一箭,落空了。
黑色的闪电不断拉近距离。
第二箭,被风沙吹了一下,远远飞走。
黑色闪电已经冲到几个身位之后。
贼骑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拿出第三支箭。
“你得死!”马嗣勋高高扬起铁锏。
黑色闪电的喘息愈发急促,毛发之上汗出如浆,但精挑细选出的优秀基因让它的速度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短短几个身位瞬息即至。
“噗!”又一颗西瓜被砸烂了。
白的红的飞溅开来,马嗣勋浑身浴血,哈哈大笑。
“好兄弟!”他拍了拍速度慢下来的战马,意犹未尽。
这种战马,耐力较差,但身形高大,爆发那一刻,冲起来的速度直让人目瞪口呆。
贼骑一哄而散,不敢再靠近骚扰。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口令声第四次响起。
乌泱泱的人群再度前进,仿佛无可阻挡。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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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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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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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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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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