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宾已经南下至黎州,邵明义也正在督办一批粮草、器械,准备南下嶲州。
这一回,他们是打算尽可能往南打了。
机会很好,一战重创南蛮主力,十万大军能溜回去三成就算多的了。另有数万丁壮,部分出自黎、雅二州,来自贼境的也不少,不下三万人。
仔细算算,这次大长和国至少损失直接控制区内的十万以上的男丁,还是比较能打的那种,剩下的歪瓜裂枣,还有几分反抗的能力?
如果错过本次机会,给南蛮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恢复,小男孩长大成人,训练成兵,妇女多多生育,充实户口,国力渐渐恢复,那时候再打,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成年男子,是一个国家国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南蛮派来的使者叫郑远一上来就说郑氏出身中原,攀交情、拉关系,言辞卑微恳切,很有说服力。
邵明义急着南下,没工夫和他多磨嘴皮子,只问道:“郑君谈及祖源,我倒要问问了,发兵北侵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是什么人?”
郑远闻言,不断赔笑,道:“敝国骠信已知错矣,惟愿大国天子胸怀宽广,两国重修旧好,岂不美哉?”
“得志便猖狂,打不过就装死,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邵明义笑道:“使者无须多言,兹事体大,我也做不了主,还是赶紧去长安面圣吧。你最好动作快点,别等我打下两京了,你还没见到圣人。”
郑远脸色有点难看,问了一句:“殿下可知张虔陀、鲜于仲通旧事?”
邵明义哈哈大笑,这是发现好话说尽没效果,于是恐吓了么?南蛮君臣就这点水平,不足为虑。m.χIùmЬ.CǒM
张虔陀、鲜于仲通他当然知道。
前者曾为云南郡(姚州)太守——唐玄宗天宝年间曾来了一次复古风,将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南诏王阁罗凤多次经过姚州,皆带着妻子上门,张虔陀每次都“私之”,阁罗凤也不介意。
但当张虔陀向他索要大量财物时,就拒绝了。
阁罗凤的态度很明确,我老婆随便你玩,但兵丁、地盘、钱粮不可能给。
张虔陀对此怀恨在心,密奏其罪,建议以阁罗凤之弟代之为南诏王。
阁罗凤于是怨怒,起兵造反,攻破姚州,张虔陀自知捅了大篓子,饮鸩自杀。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闻阁罗凤反,起兵八万征讨。阁罗凤上表谢罪,愿意退出姚州,赔偿损失,鲜于仲通不许,盖因兵马都召集了,给朝廷的奏疏也写了,如果原谅阁罗凤,问题很大,战争正式爆发。
鲜于仲通率军直入洱海地区,为阁罗凤击败,八万唐军死伤六万。但南诏损失也极为惨重,因为地方上被祸害得太惨了,原本人烟稠密之地,被唐军烧杀抢掠,人口锐减,减少的还尽是乌蛮本部人口——阁罗凤使用的什么战术,史书无载,大概率是全民抵抗、焦土战之类,不然地方百姓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郑远拿此事来说,大概意思就是即便夏军如鲜于仲通那样打到南诏的都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必然会遭受惨败。
“使者大可不必逞口舌之利。”邵明义笑了笑,然后拉着郑远登上了城头,指了指远处一个人头攒动的营地,道:“知道那里都是什么人么?”
郑远若有所悟,但不说话。
“那是贵国俘众,共计三万五千一百余人。再过数日,在大渡河俘虏的近两万人也会被押解而来。”邵明义说道:“等这仗打完,或许还有更多的俘虏。圣人有令,尽数发往江宁府修宫城。”
郑远脸色难看。
骠信郑仁旻带到会川都督府的人马还不足两万,其中还夹杂了大量部落丁壮。从人数推算,至少有十二三万人没能回来。其中,死于夏人之手的绝对不会超过两万,被他们俘虏的有五六万人,那么还有五万人去哪了?
他大概能猜到一些。
除坠崖而死的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慌不择路,躲入茫茫群山之中。如今过去一个月了,这些人如果没能顺利逃走,大概率会死于山中。
饥饿、疫病甚至是部落洞主的捕杀,都有可能。能被夏人俘虏都算是幸运的了,至少能多活很长一段时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赦免。
“不要想太多。”邵明义看了郑远一眼,道:“有些人,伱本不该惹。古来那么多君王,有些宽宏大量,有些温文尔雅,有些老谋深算,有些深不可测,每个君王都是不一样的,你们仔细想过今上是什么样的人吗?”
郑远无言以对。
“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去长安。”邵明义又道:“大长和国的命运,全在圣人一念之间。”
说罢,径自下了城头。
大长和国的命运,其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
在邵明义看来,如果大长和国在战场上打得出色,让夏军损失惨重,那么未必不能与他们议和。
但现在都打成这幅样子了,可能吗?
要想让圣人改变主意,你得显示出自己的力量,这是最关键的。
郑远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感到目的很难达成了。
雅州城东有军士在调动,远远地看不清楚旗号,但人数不少,几有万人。
观其金鼓旗号似乎不如之前他遇到过的那些夏兵能打——李璘追得郑仁旻一路奔逃,作为宗室,郑远可是从头看到尾眼前这万把人整体看起来还有些欠缺,可能不是一线精锐部队。
但——唉!大长和国也被整得五迷三道,眼看着也不行了啊。丢了十万大军,还打个屁!郑远甚至怀疑,在他走后,会川都督府是不是已经被攻破了……
七月十五,他在数十夏兵的护送下,离开成都,北上前往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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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比郑远更早得到消息。
此时他已经抵达了秦州,住进了赵氏老宅。因为贵妃赵玉病重卧床,他也没怎么出去闲逛,就在秦州四处逛逛,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了解一下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期间当然也会批阅部分相对重要的奏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西南战事了。
朱延寿的龙虎军一万八千人自播州出发,攻打响应南蛮的昆明部落。
他这一路打得十分挣扎。
黔中本就不富裕,需要从湖广水运粮草。但湖广的人口也不多,开发程度不高,勉强能养他这一路大军。问题出在还需要陆路转运,还尽是山区,这成本就上天了,经常无法及时送到前线。
朱延寿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手下的兵更不是啥好人,于是开始就地筹粮。
筹粮的过程无须赘述,反正是逼反了不少部落。冲进昆明部落区后,经常要一座山寨一座山寨地攻打,到处是敌人,进展慢得令人发指。
等到西路大军已经冲到会川都督府了,他仍然没走出昆明部落活动的区域,且死伤不少,损失了三四千人,邵树德已下令其稳扎稳打,先清理周边地区,再做他图。
邕州顾全武部仍然在镇压作乱的蛮俚,尚未看到结束的可能。
清海军征讨爱州等地的叛乱,甚至吃了一次败仗。好在他们重整旗鼓,最近连战连胜,一举扭转颓势,将爱州整个攻克。
西路军的偏师述律婆闰、杨师厚,受阻于戎州南部的蛮獠部落。他们兵力不多,已然停下了脚步。不过在听闻郑仁旻大败后,这些部落又改变了态度,提供牛酒劳军,直如变色龙一般。
这几路的走势,让邵树德不得不正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汉中这种传统汉地都有大量蛮獠部落存在的情况下——山南西道的特产之一便是獠布——该对他们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这不是一两代人能解决的,甚至不是一两百年能解决的,那么就有必要区分先后次序了。
唐代已经把江东、江西大举开发了出来,江东较好,江西稍差。这两个地方已经不用他操心,大势已成,即便不投入任何资源,江西最后的蛮人也会慢慢被同化,进而成为又一个传统汉地。
湖广是北宋灭亡之后,大量人口南下,南宋又在此进行了大开发,以支持襄阳前线,于是汉化的速度以飞快来形容。
湖广,其实是可以容纳大量人口的,尤其是在新朝中后期人口暴增的情况下。要不要先留着呢?
相比湖广,蜀中是另一个蛮獠“重灾区”。且不说其北面的大巴山一带成片的蛮獠居住区了,单说南方,汉人势力也是花了数百年时间慢慢南进到黎、雅一带的。其间还有反复,拉锯的情况多不胜数。
后世宜宾、泸州、乐山、自贡一带谁敢说不是汉区?但此时你去走走看看,平均一个县也就几千编户人口,与北边成都附近一个县十万编户人口相比,真的难绷。
但当地蛮獠黑户多不胜数,根本不在官府控制之下。充其量沐王化多年,相对恭顺罢了。西南方向的改土归流,并不是明清的专利,事实上从古至今一直在进行着。四川都没有改土归流完毕,你也没有大规模改造贵州、云南的基础。
此番李唐宾南下,黎、雅、嶲三州是遭了大难了,残存的部落估计也不成气候了,接下来必然拿他们开刀,人为创造出一条从川南通往云南的“汉化走廊”。
这是近期可以着手做的事情。
至于人口来源么,邵树德看了看秦州的户口,非常殷实了——自然从关西及河北招募了。
“让那个郑什么——”邵树德坐了下来,一时间忘了南蛮使者的名字。
“郑远。”从长安一路陪侍至秦州的韩全诲提醒道。
“让郑远过来见朕吧。”邵树德说道:“且听听他说些什么。”
当然,也就听听而已。
在邵树德眼中大长和国是又一个渤海。
他曾翻阅游历南诏的前唐使者的记录,知道南诏的存在其实给当地部落带来了很大的改变,主要是文化、经济和生产力方面的进步。
以六大节度使辖区为例,哀牢山、澜沧江、缅北、高黎贡山以西一带的土人农耕水平大大进步,人口增加,眼界也更宽了。
而南诏国的上层,又非常“唐”化。
以段义宗为例,此人历史上滞留蜀中时,就写了《思乡》这类水平相当不错的诗——泸北行人绝,云南信未还。庭前花不扫,门外柳谁攀。坐久消银烛,愁多减玉颜。悬心秋夜月,万里照关山。
其《题判官赞卫有听歌妓洞云歌》,也显示了其深厚的汉文化底蕴。
这种自上而下的汉化,与渤海国非常类似。唐朝搞节度使,南诏也搞,唐朝有府兵,南诏也学,各类官制甚至出将入相的传统都十分类似。
这个国家不断地吸收唐朝文化,再自己同化六大节度使辖区内的蛮人,做得非常不错,也为后来王朝在西南的开拓进行了预热。
对于这种国家,邵树德不忍毁之,但又很想吃掉。如今既然仗打到这个份上了,那么他也不会犹豫,即便吃不下全部,核心的两京区域是要拿下的——南诏以及大长和国,同样是以两京控扼周边各个节镇、都督府。
以川南“汉化走廊”,沟通大理、鄯阐两京,这是他初步的构想。大长和国使者哪怕磨破了嘴皮子,怕是也难以让他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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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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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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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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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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