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江河化冻、积雪融化,龙泉府即将迎来温暖的春天。
而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压抑,大街小巷之中,也慢慢多了些欢声笑语。
国亡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更何况夏人的军纪整体还算凑合,除了最开始破城那段,四处拷掠降人催逼财货之外,大部分时候较为克制,除非你主动作死造反。
四月上旬的时候,邵树德在西苑内置酒招待随驾臣僚、渤海大族,正式宣布了以后按道分给科举名额的事情。渤海人大喜纷纷拜倒在地—这次是真心实意。
女真人也送来了一些礼物,什么开江后捕得的第一条鱼、打到的第一只大雁等等,邵树德遣人回赐礼物,闻言抚慰,令其各归各家,不得互相拼斗。
储仲业也很快走了。
邵树德给了他一个任务,即带着烧酒、茶叶、锦缎作为礼物,逐一拜访龙原府的各个靺鞨头领。要尽量跑遍每一寸土地,每个可能聚集野人的山间盆地、河谷地都要去,然后统计部落人口、财力,首领家的情况也要记录清楚,包括但不限于其子女数量、经济实力、社会关系、威望统御力等等。
每走完十家、二十家,就邀请各部落头领到北平、洛阳、长安「旅游」,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一番,让他们见识到中原的繁华,然后再把他们送回去。
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储仲业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负责的那部分而已,而且多半还只是第一阶段。
圣人的心思,有时候很好猜,完全是王道手段,基本不玩什么让人猜不透的阴谋。不服他的人,杀就是了。
但有时候又不太好猜,因为很多手段没见过。
他有预感,女真、靺鞨要倒血霉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血霉,是掩盖在公平贸易之下的无限血泪。用武力压服女真、靺鞨,或许不难,只要你够强,压个一百年、两百年都可以。
用贸易毁掉女真、靺鞨,更加柔和、隐蔽,如果再配合其他手段,等到女真、靺鞨想反抗的时候,可能已经没多少实力了。
野人死就死吧,关他何事!邵树德继续处理公函。
月理朵在一旁煮着茶水,闲暇时分也会看看书。
其实她不太喜欢看,但邵树德喜欢爱看书、有文化的女人,月理朵就强迫自己看了,主要是史书类。你别说,微言大义之类的她看得昏昏欲睡,但史书却看得津津有味。
邵树德闲下来了也会问她看了什么,然后两人就书中的内容交流一番。史书中记载的内容十分精炼,极少扩展开来,往往惹人遐想。
邵树德身居高位二十多年,更是当了八年皇帝,他看史书的视角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有的时候,他会就某段内容给出让人振聋发聩的见解,引出隐藏在字面之下的冰山。
有时候他会全盘否定某段记载,指出其不合理之处,认为这是假的或者为尊者讳,然后给出一段合乎情理的解释。
更多的时候,他会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指出某件事、某种政策的必然性,顺带推演一番,如果换一个政策,又会怎么样。
老男人喜欢在年轻的女人身边卖弄。
月理朵听了心悦诚服,臀也翘得更高了。
当然,她是被迫的。这些权谋、治国思想让她如痴如醉,为了获取更多的知识,她只能如此,虽然在邵树德停下的时候,她经常情不自禁往后凑。
「钱锣有意献地投降了。」邵树德的右手食指轻敲桌面,闭目沉思。
月理朵熟练地操弄茶具,煮着义兴阳
羡茶。煮到中盘,犹豫了下,多抓了小半把参片投进去,慢慢烹灘。
生完孩子后,圣人还是很体贴的,让她好好休息。还说了点她不太懂的话,比如「等你子宫形状恢复」再来服侍。
现在菩萨奴、萧重衰都在恢复期,储氏、余庐諸姑又怀孕了。质古因为上次的事情留有阴影,圣人嘱咐她好生将养身体,基本由月理朵包办了圣人的生理需求,陪着一起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月理朵其实不太喜欢这样,因为很容易就会怀上。生孩子是非常麻烦的,对她这么一个心气极高的女人来说,绝不甘心沦为男人的生育工具,她更喜欢在圣人身边参政。
治理大国,可比治理契丹有意思多了。茶水煮好之后,月理朵端了过来。
邵树德睁开眼睛,问道:「钱镠想要实封越王,你觉得能给吗?」
月理朵迟疑了下,道:「大夏虽已有晋王,但克用与陛下情比金坚,钱镠自无法相比。妾以为,镠据有浙东、浙西二镇,可给个国公。」
「两镇之地,给个国公勉强说得过去,但还差了那么一丝。」邵树德说道。
「南征之时,令钱锣出兵攻淮南即可。王师三面夹击钱锣若无法立功,国公帽子飞了,他也怨不得谁。」月理朵说道。
「你能这么有条有理说出这番话,枢密承旨都可当得了。」邵树德放下茶盏,将月理朵揽在怀中,教她看着奏疏,道:「看这段,钱镠还是抱着老想法,不知新朝名爵之贵重,此事还得反复,还要讨价还价。」
「陛下,前几日那份军报上提及,杨渥以奢靡无度为由,罢朱思勍、范思从之职,又将陈璠逐去睦州,亲军尽为徐温、张颢所握。淮南之变,或已不远。再讨价还价,可来得及?」月理朵挺了挺胸,皱眉道。
邵树德看着她皱起的小眉头,更加喜爱。
女人嘛,关了灯都那样。若论容貌,宫中那些他从来没正眼看过一下的漂亮女人多得是,但却没甚意思。
你得有特点。菩萨奴的屁股大,能撞出可观的波浪,视觉效果惊人,这就是特点。月理朵够狠,够现实,够直接,有历史光环加成,这也是特点。
高氏从小接受正统的大家闺秀教育,如何看她在内外压力之下慢慢屈服,把良家拉下水,这也是特点。
邵圣喜欢有特点的女人。
「杨行密才死几年?淮南没那么容易崩溃,还没到临界点上。」邵树德说道:「只有等杨渥继续倒行逆施,淮南人心不再,钱镠看到之后,才会最终死心。你现在逼他,效果未必好,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呢。」m.xiumb.com
淮南和吴越的关系是复杂的,正如当年河北诸镇与河东的关系一样。
河东老是打河北,但在大战略上,河北人还是试图以河东为屏,相拥自保。如果淮南还能维持下去,钱镠的侥幸之心就去不掉。
更何况现在中原还没经历过五代乱世,钱锣的想法未必就与后世一样了。有的时候,你只有亲眼看到了更可怕的后果,才会幡然醒悟,改变思想。
月理朵闻言,仔细想了想,确有道理。
经过这么些时日,她敏锐地发现,中原的风气与草原是不一样的。简而言之,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搞出了遍地的野心家比草原还离谱。这些武人强硬、贪婪、暴虐,在草原上都不多见,更离谱。
也是经历了这么一番,月理朵明悟了,天下之大,超出你的想象。做事情要有耐心,要因地制宜,要仔细分析,不能为了图省事而强推不合适的政策,更不能傲慢到不去了解外人,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圣人果然雄才伟略,目光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指核心。
做事又举重若轻,成竹在胸,
做错了也不死要面子,该改就改。
要是十六年前圣人北征契丹就好了,那时自己才十四岁,或会被部落献到宫中。月理朵轻轻搂住了邵树德的腰,目光落在那一摞奏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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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慎平离开后,众人都在猜测银鞍直新一任指挥使是谁。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圣人令夏鲁奇出任左右银鞍直指挥使,统领这支已缓慢扩充到五千六百人的部队。
四月二十,宫廷院落之内甚至已经长出了点点青草。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接到了命令,装各色物品分门别类,打包捆扎。
盈库之内的物资,花几天时间清点完毕,然后装上马车。
入冬以来抓获的造反渤海宗室、将官、大族、靺鞨首领及其家人,发往北平府修宫城。受其牵连的官员、氏族头人,罪责不重的,强行迁移至湖北道安置—这些人目前关押在城内,将由银鞍直移交给落雁军。
这一番大动作做下来,渤海顿时暗流涌动。
四月二十二日诏置渌州,以张定保为渌州刺史,只待换防大军一至,便要正式开始编户齐民,清理部落。
渌州以渤海西京鸭绿府旧地为主,本领四州十一县,今辖神鹿(今吉林临江)、神化(今吉林长白)、慈城(原神州剑门县,今朝鲜慈城)、桓都(今吉林集安)、淇水(今朝鲜江界)、丰化(原丰州安丰县,今改名丰化)、戈武(今辽宁新宾)七县,治神鹿。
显、渌二州,都是渤海降官充任地方刺史,但军权牢牢把握在李从珂手中,他手头目前扩充到了三千人上下,都是清塞、威胜二军旧人。
降官的作用,就是当个恶人,收缴世家大族的土地、丁口、财货罢了。
渌州西与瑕州、沈州相接,东邻渤海南京南海府,北面是显州,南方则与安东府以五谷、大行二县为界。
这两个县都是新设的。五谷县即原渤海乌骨城(今辽宁凤城),大行县则为大行城(今辽宁丹东西南),分别是安东府下辖的第八、第九个县。
有人走,自然有人来。
渌州连续两年经受战乱,后来还有人叛乱,人口锐减。渤海人腾出了地方,自然由中原移民来填补。这种事,即便邵圣离开了,也不会停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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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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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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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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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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