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幕府随军要籍李弘仁行色匆匆,往城内而去。
半路遇到了地斤泽嵬才氏的嵬才钵逋——其人汉名魏穰,多次随征。
“人安排好了吗?”李弘仁问道。
“昨夜已经派出去了。”嵬才钵逋回道。
李弘仁是已故霍国公李劭之子,荫补得任京兆府云阳令,后调任朔方幕府随军要籍。此番出师,李弘仁在军中做些参谋赞画工作,但谁都知道,他是事实上的监军,代表着夏王的意志。
不信?李弘仁身边有一百甲士,出身横山,被人戏称为“横山步跋子”。他们的明面任务是保护李弘仁的安全,但在必要之时,可以捕杀大将,就地正法,虽然从没有这么做过。m.χIùmЬ.CǒM
折宗本身边有,李唐宾身边有,李仁军身边有,如今杨悦身边也有了。往好处想,老杨的地位上升了,已经跻身方面大帅。
李弘仁、嵬才钵逋二人所谈之事其实很简单。李弘仁向夏王打小报告,说杨悦“不识大体”,意欲同时招惹契丹与河东,破坏夏王大计,请夏王下令约束。报告由嵬才氏派人送出,他是夏王自家人,深受信任。
“李存孝在妫州,离得并不远,为何到现在还没来呢?”嵬才钵逋突然问道:“黑矟军已经到位,现在就等晋人过来了。如果他们迟迟不来,大军蹲在山里,总不是个办法。还不如把金刀、黑矟二军集结起来,再往北、往东扫荡一下。”
“晋人肯定要来的,山北诸部都看着呢。”李弘仁很确定地说道。
燕北诸部现在确实在静等消息。
他们宁可远蹿,也不想在局势还没有彻底明朗的情况下表露倾向,投靠任何一方。谁赢他们帮谁,这是墙头草的生存哲学。也别嘲笑他们,这是千百年来的生存智慧,实力就这么点,不这样做的可能已经死光了。
“有没有探听到幽州、河东的消息?”嵬才钵逋问道。
“代北如临大敌,游骑四出,关卡盘得也很严,很难派人打探。”李弘仁说道:“幽州更是如此。李存孝这人虽然鲁莽粗暴,但还是听他义父命令的。到现在安静得很,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只能说李克用给他下令了。但严守门户,不轻举妄动。”
“这么说,李克用可能有大行动。”嵬才钵逋担忧道。
对他们这些地方实力派来说,打仗轻松愉快,还能缴获大笔物资,这是最理想的。可如果要啃硬骨头,比如与晋军厮杀,没得战利品缴获,但要死很多人,这就很不划算了。
“李克用如果不想代北、幽州出事,必来。”李弘仁很清楚嵬才钵逋在想什么,安慰道:“将来大王建了新朝,嵬才氏与国同休,永镇地斤泽,这是天大的好处。为了这些好处,便是与晋人血战一场又如何?”
“也是。”嵬才钵逋笑了笑,道:“多谢李随使醍醐灌顶。野利氏、没藏氏都那么卖力,没道理嵬才氏瞻前顾后。”
诸巡检使部落之间当然也是不一样的。正所谓亲疏有别,野利、没藏、嵬才三部跟得早,还与夏王结亲,三位嫡脉女子都获得了王媵的身份。庄浪氏、浑氏、哥舒氏、契苾氏、藏才氏能与他们比?做梦。
与嵬才钵逋告辞后,李弘仁回到了城内。
部落蕃民们正在做饭。大部分时候吃的是奶、肉脯、肉汤、野菜,偶尔用酱菜、粟麦调剂一下。军事活动基本停止,很多部落散到了北边放牧牛羊。大宁城周边的草场都快被啃秃了,草原上打仗就这样,看起来可以赶着牛羊一路作战,实际上你要花费太多时间放牧,也需要广阔的草场来放牧,尽可能获得奶来补充食物,牛羊能少宰杀就少宰杀一点——大宁城曾经连续吃了好几天的马肉,李弘仁都快吃吐了。
临时衙署内人来人往,李弘仁进去后先与诸将佐见礼,然后坐下来办公。
“若奚王来降,接受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左右为难。”说话的是统领浑部兵马的蕃将浑固。
“你就那么怕契丹?”王合不屑道。
他是木剌山巡检使王歇之子、豹骑都指挥使王崇之弟,这一番话招致兄长的怒目而视,顿时不敢再多说了。
话说自从讨平阴山鞑靼之后,阴山内外的草场重新划分。哥舒氏被迁移到诺真水汊,将丰州的草场让出;契苾部东迁至新设的柔州,等于是抢了阴山鞑靼的地盘;庄浪氏、浑氏、王氏一切如故。
前面两家其实没什么,草场面积不小,但王氏就有点想离开木剌山了。他们的草场面积最小,北与诺真水相接,南面又不能越过阴山,被夹在中间很难受,偏偏部族人口极多,达到了九万之数。如果算人均财富的话,差不多是阴山五部里最穷的,因此有很强的向外迁移的动力。
而要想像哥舒部、契苾部那样获得一块不错的且足够大、足够丰美的牧场,战功就是必不可少的。夏王是仁慈的,但那仅仅限于财货,对于耕地、牧场,他向来控制得很严,不是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燕北的牧场其实很不错,王合一直这么认为,而兄长王崇其实也认可这点,但他不会直接说出来。
“契丹虽然比我等实力强,但并不至于无法对付。大王狠下心来,常年派数万精骑与他们耗,有整个中原做后盾,耗也把他们耗死了。”浑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但值此之机,是否值得与他们开战呢?”
“值不值得开战,自然要由杨都头来做决定。”王合回怼了一句,结果又遭到兄长怒视,他顿时懵了。
浑固笑而不语。
“浑将军,妫州若有兵来,你部为先锋。”门外响起了洪亮的声音,却是杨悦进来了。
众人纷纷闭嘴。
“都闲得很嘛。”杨悦冷笑道:“我收到军报,康君立率军北上,雁门关外出现贼骑,不下两千,诸位谁回去将他们驱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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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的消息花了八天时间才抵达河阳,此时邵树德正与调到河阳的天雄军待在一起。
天雄军左右两厢刚刚整编完毕没多久。
军使臧都保、副使李仁军、都虞候牛礼、都游奕使王建及、左厢兵马使李璘、右厢兵马使解宾,这是高层军官。左右厢指挥使、营、队级绝大部分出身天雄军,除了个别出色的比如王郊(左厢第一指挥指挥使),河源军、保义军系统算是遭受重创了,玉门军更是全军覆没,一个好点的职位都没捞到。
四军合并,为何好处多落在了天雄军身上?别问,问就是夏王最高指示。
天雄军目前屯于河内县郊野,每日都在互相熟悉,三日一小操,七日一会操,训练得非常频繁。武学生军官将他们的作风带进了新部队,来自河源、保义、玉门三军的人员一开始极其不适应,军中颇有怨言。
关键时刻,邵树德亲自坐镇天雄军大营,压下了这股骚动。
“操练得狠了就哭爹喊娘,你他妈还是武夫吗?”邵树德扇了河源军某位队头一个耳脖子,笑骂道:“河源军之名是我亲定,以纪念收复鄯、廓二州,尔等也去过青唐,怎么,在那边野惯了?”
队头讪讪而笑,不再多话。
“还有你!”邵树德又指着一名孔武有力的军官,道:“有点眼熟啊。”
“大王好眼力。我是鄜州的,以前是节度使李帅的亲兵,远远跟着,好几次见过大王。”军官惊喜道。
“哦?打过黄巢?”邵树德惊讶道。
“与孟楷打过,战不利,退保高陵。后来神皋驿之战,大王亲领雄兵,大破巢贼,追亡逐北,直将他们赶进了渭水。”
“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你还在,很好。”邵树德拍了拍军官的肩膀,亲自解下披风挂在他身上,又解下佩剑递给他,道:“今晚全军大酺,你来找我,不醉不休。”
“遵命。”军官有些激动。
邵树德在营中一一穿过,拍拍这个人的肩膀,又帮那个人整理一下箭囊,最后道:“我已年逾四十,这几日随军训练,可曾叫过苦?”
“没有。”一群人七嘴八舌道。
“我都能练下去,你们还废话什么?恁地像个妇人一样,都滚出去好好练。”邵树德作色道。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离去。观其脸色,不像多有怨气的样子。
“这帮骄兵悍将,也只有大王压得住。”陈诚悄悄走了过来,笑道。
“陈长史慎言。”邵树德眨了眨眼,开玩笑道:“别让他们知道外镇军士没咱们天雄军练得苦。若知晓了,风气要变坏。”
陈诚大笑。
不过他也知道,夏王特别注重军中风气,一直抓得很严,生怕他的兵将变成河北那种跋扈军士。梁军降兵风气尚可,还能用用,将来如果俘虏了其他藩镇的兵,难不成尽皆遣散?
“大王,燕北传来消息了。”说罢,陈诚将李弘仁送来的军报递上。
邵树德看了看,问道:“你有何看法?”
“能吸引晋军北上,本身就是一大功,何必再贪心呢。”陈诚回道。
“可惜杨悦不懂这个道理。”邵树德笑道。
“未必不懂,只是不甘心罢了。”
“没什么不甘心的。契丹我早晚要收拾,但不是现在。”邵树德想了想后,道:“你拟一份军令吧,我来用印,让杨悦收着点。再者,义兄这次搞得像模像样啊,一点风声都不漏出来。抓紧查探,我就不信没消息。”
“遵命。”陈诚应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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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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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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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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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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