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郎中在旁边偷笑,看了一眼上阁的门,刚才还敞着的门缝关上了,才不紧不慢的小声道:“郎君都没说什么,你也莫要再言了。”
崔郎中也算是长了记性,紧闭着嘴巴,倒是旁边有人问道:“这老郎中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回头,发现是刚回来的罗清逸,那人将刚才混乱的一幕尽收眼底。
崔郎中连连摆手,示意罗清逸不要胡乱打听,但是后者秉承着不问到缘由不罢休的目的,他到底是没忍住,招手让她过来,两人凑着头讨论了起来。
“这老侍郎从前可谓是这遥监殿的一把手,你们郎君不过是个小喽啰。”崔郎中在说到小喽啰的时候,脸上笑意甚浓,“每日处理公事,废寝忘食的,一个月也不回府上几趟,后来啊,府上失火,全家都……”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罗清逸再愚笨也听得明白,接话道:“受刺激疯了?”
崔郎中不住的点头,神色有些唏嘘。
罗清逸若有所思的说道:“那还真是可怜。”
“可怜啊。”就连杨郎中也忍不住说了一嘴,“本来高高在上的三品官,一夜之间形同疯魔,哎……当真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罗清逸看了杨郎中一眼,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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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人坐在上阁里用昼食,杜薄瞧着婢女们布菜,又看了看仍在摆弄帛书的韩来,往右转头,是拿着筷子搓来搓去的宋端。
真是稀奇,韩来居然在办公事的地方摆饭,往外看了看,也没日月同升,天地变幻啊。
“千年,你倒是转了性子。”
杜薄意有所指的说道:“可是相处时日不多,所以……”
“你若是不想吃就出去,我和端午吃就是了。”
韩来放好帛书,又皱眉道:“别搓筷子。”
宋端立刻住手。
韩来继而啰嗦道:“从小说你就……”
话说一半,他戛然而止,桌案下的手指缓缓的捻了捻,似乎在短暂一瞬就沉思了许多般,淡淡的转移了话题:“我让人备了鱼脍,等下尝尝。”
倒是杜薄听到了那句,蒙愣的问道:“什么从小?”又问宋端,“你从小吃饭就爱搓筷子吗?”
宋端也摇了摇头。
“你到底吃是不吃。”韩来不耐烦的说道。
“吃吃吃。”
杜薄撇嘴,就随便问一句,何至于对自己发脾气,冷冷一哼,宋端才跟了韩来九年,自己可是竹马之交啊,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布好菜后,三人不紧不慢的吃着,杜薄算着,抬头道:“既然贺逸明同意了联名的话,想必刁明诚也快了,这人最会审视夺度了。”
“我也让辛利去劝他了。”宋端呷了口茶,有些烫便放下了,“他们都是一同在四门馆出来的,倒是更好劝一些,只是不知道这联名能否劝得动圣人。”
韩来察觉到宋端的小动作,也拿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皱眉对外面道:“来人啊,换两杯下饭的苏子茶来,要多放姜片。”
“是。”
外面有人应,随之进来将茶换了,杜薄眼睁睁的看着,居然没有自己的份儿。
而宋端看着面前的苏子茶,摸了摸,温热正好,再看韩来,那人垂眸,正在用筷子挑鱼刺,心头情绪横生,不知道是怪异还是别的。
“我的茶呢?”杜薄忍不住问。
“联名只不过是向圣人表态而已,到底能不能行的通,就要看他对这两位皇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韩来并没有回答杜薄的问题,那人没想到一顿饭连第一口都没吃上,就已经被这人给气饱了,想要重重的摔筷子表态,到底是没敢。
“对了杜大夫,平年那边怎么样了?”宋端问道,“她不是说可以劝一劝季尚书家的公子吗?若是能成的话,便有国学院学生们的支持了。”ωωω.χΙυΜЬ.Cǒm
“那女人不过是个清倌儿,能有多大的面子让一部尚书的儿子煽动整个国学院的学生。”韩来对此并不看好,并且挑错道,“你和罗衣还真把一个出身秦楼楚馆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宋端,居然连你也是。”
宋端无言,倒是杜薄根本不满意,放下筷子忿忿道:“千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平年也是好心,这种事情她本来也不该掺和进来。”
“祈月都是曹家放给唐治的倒钩,你就不怕你的平年和她一样。”
韩来似乎是故意的,越说越厉害,杜薄气的没吃就觉得噎得慌,干脆起身走了。
“公子言重了。”
待那人离开后,宋端淡淡出言,韩来则道:“他不能。”
话音刚落,上阁的门又被推开,刚才出去的杜薄居然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苏子茶,在宋端惊讶的眼神中不疾不徐的落座,脸皮委实太厚。
一顿饭毕,杜薄摸着撑得慌的肚腩往后一靠,在韩来鄙夷的目光中说道:“我说郎君啊,有没有什么饭后糕点一类的,我还吃得下。”
“去你的春意楼吃吧,我这里没有。”
那人拒绝。
杜薄不屑,打着饱嗝起身出去,终于在崔郎中的木匣里发现一包东西,那人尽力的陪笑着,却还是被无情的夺走,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包木薯酥。
“这是拙荆给我包的。”崔郎中嘿嘿一笑,“夫人她怕我饿。”
杜薄可能也觉得全部夺走有些太强盗,便拿了一个在手里,这东西不香而且也有点儿凉了,可就算难以下咽,也足以到韩来两人面前去显摆一番了。
谁知道刚一推开上阁的门,就瞧见宋端拿着一块牛乳糕吃着,韩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说道:“上次看你吃得香,就让他们又准备了一盘。”
杜薄嘴里的渣滓全部喷了出去。
“韩千年!”
他怒吼着。
韩来皱眉看着他嘴中的天女散花,刚要训斥,程听在杜薄的身后出现,见他点头走进来通禀道:“陈殊方才跟下臣说,曹纯去了高簪酒肆,见了朱明朗。”
杜薄闻言抹嘴,将门合上,只留下他们四个在屋里说话。
“曹家小女儿?”他生生将那干涩的点心咽了下去,“她到底要干什么,就算是在联名上搞事,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女儿,能使唤得动朱明朗?”
宋端眼底冷冽:“朱明朗是御史台的官儿,想必也是在给曹燮面子,眼下曹纯就是曹燮的嘴,或许她说出来的话,也是曹燮的意思。”
“看来朱明朗这边是坐困愁城了。”程听有些迟疑,“联名要少一人了。”
“也不一定。”
宋端道:“就算联名失败,曹燮以后也未必能容得下他,不过……”她看了一眼韩来,那人神色明朗,她也了然,“陈殊这个消息,倒是给了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什么理由?”
“质问曹琦的理由。”
宋端缓缓起身,一道暗影似乎从她身后升腾,程听抬头看着她,犹如仰望高山白云与烈阳,而下一秒就听韩来道:“把点心吃完再走。”
“是。”
宋端立刻重新坐好,拿起牛乳糕默默的吃着。
杜薄在对面看着,不甘心的咽了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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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琦那边不能操之过急,虽然他们一直猜测,曹家是匡王背后的人,但事情没有得到证实,冒然上门万万不可。
若曹家没有牵扯其中,登门试探只不过是一场冒犯还好。
怕的就是打草惊蛇。
但是正如杜薄所说,既然蛇头已露,这一棒子便不得不打了。
傍晚下职回去将军府,门前下马车,照常都是宋端先行下车,谁知今天韩来居然先她起身,宋端一愣,那人已经将手伸了过来:“下车。”
“公子?”
不说宋端,就连车夫阿满也意外的很,手中的圆凳不知道放还是不放。
“快下车。”韩来催促。
宋端闻言,别扭的伸手过去,韩来一把攥住,扶着她稳稳的下了马车,那人松开,谁知韩来手劲儿还挺大,掐着她的袖口迟迟不肯放。
这是在正门口,宋端生怕被人看到,对着韩来使眼色。
韩来视而不见,拉着她进府去,苏合从院中迎面过来,见状赶紧躲开,顺势夺过院中洒扫的婢子手中的扫把,假装努力的扫着地。
韩来带着宋端向后院的方向走去,苏合这才松开手,瞧着阿满进来,一脸绷笑的看着他,后者也笑着轻咳两声,就连被夺了扫把的婢子也低头偷笑。
到了月门处将要分开,韩来这才松开了手,宋端不知道怎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沉默一息说道:“下臣回去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因为朝食还是在遥监殿用的,所以不必再去膳堂,韩来轻应,他还要去给徐氏请安,瞧着宋端行礼转身,素来沉静的瞳孔略有波动,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池。
“端午。”
身后传来韩来的声音,宋端将要转身,人却被他从身后抱住。
韩来的力气有些大,宋端不由得往前蹭了两步,弯了弯腰。
呼吸一瞬间停止,心跳声像是要震破耳膜才算罢休。
夕阳终于在那一刹那席卷了整个靖安城,像是天上扑洒过来的金色骇浪,宋端便像是浪中的一尾鱼被卷出很远很远,便是心的归处也摸不到了。
韩来的身上带着很好闻的味道,有徐氏房中的檀香,还有平日里窝在上阁翻阅古籍带来的旧时味道,砚台中还未干涸的墨汁,袖口中藏匿着的牛乳。
“当日说好了,相拥而别。”
韩来的声音呢喃在耳边,像是下蛊的咒语,宋端有些迷茫,隔着衣衫和肌肤,两颗心跳动的节奏仿佛在缓缓合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我是你的上属,我的话容不得你驳。”
随着韩来徐徐而言,宋端感受到那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在勒紧,却又在下一息突然松开,她没敢回头,身后随之响起韩来的脚步声,那人很快的走远了。
宋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还有韩来用力时的紧迫感。
她到底是没敢回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去怀阁,苏合早已经提前备着了,瞧见宋端回来就钻进卧房还顺手挂上了门,赶紧笑着拦住不明就里的素问。
两人在那里凑着脑袋,小小的一个牵袖,说的对方都面红耳赤。
都说习武之人七窍都要比常人灵敏这是真的,一门之隔,就算素问和苏合将声音压得再低,宋端还是全都听了去,听着她们两个把牵手说的比床笫之欢都要放浪,恨不得冲出去撕破她俩的嘴。
但是这东西就像是毒一样,中了招,她也听得有些入迷。
韩来这两日就有些奇怪,今日更是丈二和尚,简直登徒。
宋端有些生气了,在床榻上盘腿坐着,不自觉的捏着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汗潮潮的,是紧张还是什么,让素问两人一搅和,她也有些分不清了。
这人真是越来越像那戏文里翻墙会佳人的小贼了。
“我的话容不得你驳。”
韩来的霸道犹然在耳。
倒是比那小贼要‘名正言顺’一些,宋端躺了下去,门外有人敲,素问送进来一封信,是太丘青凤回来的信,她接过拆开,细细读来。
——玉佩我砸了,也不知道你亲爹从哪儿偷来的好东西,给门槛都磕出个口子来还不碎,到底毁了我两个榔头,还是去镇上的铁匠铺子给砸了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儿狼,一天到晚给韩千年那个兔崽子干活,竟给我添麻烦,你到底回不回太丘来了,回来的话把铁匠铺子的钱给了,我没钱,可别毁了我恭礼先生的名头。
还得是青凤这警醒般的口吻,让宋端从韩来的身上把注意力给转移了,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可以用儿女情长这个词吗?
宋端一激灵,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曹琦的事情要紧。
强迫着自己睡去,梦里竟然也不消停。
而另一边的韩来站在书房的博古架前,屋内的烛火点的不多,有些费眼,但他还是准确无误的从上头取出一个荷包来,看针脚和布料的磨损程度,应该有年头了。
将那荷包打开,里面取出一个窗花儿来,巴掌大小的叠着,展开来是个花团锦簇的‘荣’字。
韩来将它摊在掌心,像是捧着这世界上最珍贵之物般小心,右手指尖在上头轻轻的摸了摸,生怕将那连接处弄断,看了许久后才放回去塞好。
这塞的动作带出一个信封的角来,韩来沉默些许,将那封信抽了出来,看封口处已经是拆过的了,迟疑着捏住,还是放了回去。
“公子,水已经烧好了,您要去浴房吗?”
门外传来隶书的声音。
韩来轻应,抬脚往房门处走,只是将要推开门,忽而转身回去把刚才那封信重新抽了出来,不再打开,而是放在那火苗之上。
烈火遇干纸,如同饥饿的野兽般将猎物吞噬。
韩来黢黑的眼底泛着浓浓的火光,瞧着那纸在桌上飞快化为灰烬。
青凤的信,似乎一向都见不得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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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这不是杜大夫吗。”
孙鸨子眼睛最毒,在细密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便衣的杜薄,喜滋滋的迎了上去,作为小金库的老主顾,她恨不得自己更衣伺候。
“小点儿声,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
杜薄紧皱眉头,不满的甩开折扇挡在眼前,这花柳之地清倌儿多,清倌儿多了权势人家也就多,他的身份要是被人发现,总归不好说。
“知道知道。”
孙鸨子赔笑道:“可是来见平年的?”
“除了她你们这还有更好的?”杜薄阴阳怪气的说道。
孙鸨子呵呵一笑,伸手拂过杜薄的肩膀,那通红的指甲和布满皱纹的手都让杜薄不满的用折扇打开:“少跟我废话,还不带我上楼去。”
孙鸨子连连应声,带着杜薄去了顶楼的最里间,还不等近前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倒是不苦,独有一股清冽的味道。
杜薄闻到后,觉得头也不疼,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了。
“平年啊,杜公子来了。”
孙鸨子换了称呼,片刻里面传来那人温柔的应声,门也随之开了,杜薄叫孙鸨子赶紧离开,别在这里惹眼,一边伸手拉开门,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架屏风,画上人正是平年,是杜薄给她描的。
“平年?”他轻轻唤道。
平年从屏风后出来,身着青色的素裙,长发如墨汁垂在脚边,不似那些肉妓般坦身露体,倒是比画上之人还要婀娜三分,淡淡道:“凉言,你怎么来了?”
平年之于杜薄,就像是广寒宫的仙子之于天蓬,也许是没喝酒更少了三分色胆,更是有种远远观望捧在睡莲上的距离感,忧心忡忡的说道:“上次的事……”
“是平年无能,未能劝说的动季公子。”
平年抢白,看神色很是内疚。
杜薄愣了一下,忙道:“季林安那个……混世公子,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他爹季青云在朝上始终都随风摇曳,是个最会自保的主,哪里肯为了这次的事去冒这天大的风险,你肯这么做我就已经很感动了,不必如此介怀。”
杜薄说着,随着她往里走,坐在那圆凳上,平年奉茶而来,还是愁容满面,看的前者很是心焦,不知道如何安抚。
“平年,你当真不必如此。”杜薄言辞恳切的说道。
“贱身只是不想辜负了夫人。”
平年也坐了下来,盯着杜薄手里的茶,想起那日罗衣赏的茶,低低道:“难得夫人那日肯将我接去,听我说了那些话,让她这样身份的宗妇面见我一个清倌儿,还赐坐赏茶,若是被人知道,岂非要被戳碎脊梁。”
听语气,平年心里的不安倒是满满登登。
“无妨。”杜薄大言不惭的替罗衣开口道,“我夫人……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出身武将世家一身忠肝义胆的,即便这么多年……也没有对我如何,那些打骂说来也是我活该应受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想要帮忙,你若是早和我说,我必不让你烦忧。”
“我只是想着……可以帮到你。”
平年垂下眼睫,她回想着当日见到罗衣时的情形,犹如巍峨山脉,她这样的卑微便只是一颗风卷草,连伫立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平年。”
杜薄望着有些痴,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平年的手,柔弱无骨,像是攥了一汪水在手心里,还带着刺刺的凉意。
平年抬头看着他,苦涩一笑,仍然掩盖不住眼眸深处的失落。
杜薄看出来,想要说什么却言尽于此。
平年轻轻摇头,她心头知道,若是尤氏死去,川王党的一行人日后在朝堂之上将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所谓杀身之祸如影随形。
谁也没办法保证,匡王会是个大度的人。
又说了些许,杜薄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临了还被孙鸨子讹了些钱去,心事重重的走在大街上,万家灯火抛之身后,迎面忽然跑来一人,上来就嬉笑不止。
杜薄认出来,是另外一家妓馆的龟奴六子。
“你小子又跑到我面前来抖什么机灵。”
杜薄漫不经心的往前走,六子在旁边直搓手,笑道:“小的见了大夫就高兴,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杜薄好笑:“说不出来?我看你是有满心满腹的话要跟我说吧。”
六子嘻嘻一笑,被戳穿了也不讪,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说道:“大夫今晚去了春意楼,不来我们常庭坐坐?方才楼上有姑娘瞧见说看见大夫了,小的还不信,到这边溜达一圈儿,没想到还真碰到您了。”
“可是柳娘想我了?”
杜薄似笑非笑的说道。
“当然。”六子毫不避讳的说道,“柳娘想您想的肚子都疼了,一天到晚的在榻上躺着左翻右滚的,抱着肚子喊您的名字呢!”
他说的大声,周围有人看过来,杜薄横他一眼,六子立刻缩脖子,但是脸上的笑意并未减少:“我的爷,您真不去瞧瞧,柳娘昨天都抹泪了,妈妈让她接客她也吵闹着不肯,您倒是行行好,看了那平年姑娘,再去看看我们柳娘吧。”
“猴崽子。”杜薄道,“柳娘给你排了几个大子儿,让你跑来我面前编瞎话,小心我告诉你们乔妈妈,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你。”
“小的可不敢说瞎话。”
六子说着终于多了些正儿八经的神色:“柳娘成日茶饭不思,好好的人都给饿瘦了一圈下去,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是再见不到您,怕是要死在里头喽。”
“可别。”
杜薄想着,死倒是胡说,但是饿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柳娘就是要那前后丰腴的模样才好看。
她与平年不同,若是把罗衣算进去……想至此,杜薄心头有些怪异,到底没把发妻和这两人罗列在一起。
平年是一潭静静的古井,你低头望进去,便能看到岁月匆匆留下的痕迹,而柳娘则不同了,像是缠人的妖精,次次都险些让杜薄把持不住。
“我的爷。”六子为难道,“您也知道柳娘那火爆脾气,她是知道小的跑来找您的,要是没个交代回去,只怕要活剥了皮,给我撕开了蘸酱吃呢。”
瞧着杜薄发笑,六子忙凑上去:“您刚从平年姑娘那头出来,再去常庭也不太好,这天色也不晚了,不如您给小的个东西,叫我回去也好交差,也只当是可怜可怜柳娘,别让她每天恹恹的没个精神。”
说罢,六子竟然自顾自的去拿他手中的折扇:“不如就把这柄扇子给小的吧,瞧您日日不离身,柳娘定然认识这个。”
杜薄神色一凛,全然不见方才的闲散模样,吓得六子一愣,连忙不安的松开了手,讪笑两声,有些不知所措。
杜薄见势,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那枚玉佩交给六子说道:“你回去告诉柳娘,眼下事情多,叫她不要添乱,等遥监殿这边忙完了我自会去常庭看她,只乖乖等着就是了。”
六子也松了些精神,双手接过玉佩,在月色下打量一番,当真是稀罕急了,柳娘必定欢喜,便又说了几句好话,跑着离开了。
杜薄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春意楼的方向,柳娘这样胡闹,倒是让他更心疼平年的知书达理了。
要不是罗衣……也应该给她一个归宿的。
杜薄突然心烦之际,瞧着手中的折扇,冷不丁的啪的合上。
“哎你听说了没有。”
有醉酒之人结伴从身畔走过,杜薄侧目。
“那曹家小妹儿今天在高簪酒肆……”
曹纯?!
杜薄立刻提神,但听力显然没有宋端那样好,只听到个人名,回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醉汉,咬紧嘴唇,没有冒然叫住。
今日曹纯和朱明朗在高簪酒肆发生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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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宋端照常去长鲸居伺候韩来更衣,虽然徐氏明言不必,但自己终究留不了太久,只当是最后的尽忠了。
“端午姑娘来了。”
小篆道。
韩来让她进来,等身镜前,他高高的抬起胳膊让那人穿衣,宋端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来由想起昨天傍晚在月门里的事来。
还好韩来也没再提。
“公子,姑娘!”
苏合从外面进来,急匆匆的,生怕韩来恼怒,狠狠的咽下那口气才说道:“奴刚才从外头回来,靖安城都传遍了。”
宋端正在给韩来往腰带里挽着香囊,闻言说道:“什么传遍了?”
“曹纯和朱明朗啊。”
苏合学的绘声绘色:“街上人都说,那曹纯和朱明朗在高簪酒肆私会让人给看到了,两人在二楼的包间里亲热的很,还拉着手不肯松开,说两人都不知廉耻的抱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宋端动作猛地一扥,韩来痛嘶出声。
宋端的那双手恨不得把香囊挽过腰带,甚至说挽进他的肉里,苏合也吓了一跳,想要伸手,却见宋端一把将那物抽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正色道:“这话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苏合差点儿脱口而出隶书,千钧一发之际改口道:“好像是西坊那边传出来的,只是今早起来人口相传,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无从查起了。”
“西坊?”
宋端瞥眼,看着镜子中不停揉着腰的韩来蹙眉道:“曹家不就在西坊吗?这种流言蜚语怎么可能从那里传出来?怕是有人捣鬼。”
“陈郡公?”
韩来说道,他的猜疑不无道理,毕竟高簪酒肆就是陈家的买卖,倒是宋端否决了他,陈郡公这样做的话岂非太过明显,也太引火烧身了,若曹家真的追责下来,他这个酒肆东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想必此刻陈郡公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推脱嫌疑呢。
但陈郡公捉急却不是眼下最焦心之人,御史府的绛雪轩中,曹纯听着寻冬在街上学来的那些粗鄙言辞,缓缓的握紧拳头,猛地尖叫一声,将花桌上的茶盏掷在地上,气的头冒青烟,浑身颤抖。
即便赵国民风开化,但清白之事如何开玩笑。
朱明朗那个人如其名的蠢货,肥头大耳的,要不是联名一事有他,自己才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还亲热搂抱,倒不如直接杀了她算痛快!
“这话是谁传起来的?”曹纯恨极的问道。
寻冬瑟缩着摇头。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昨天去高簪酒肆了?”
曹纯说完,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她气极反笑,扶着桌子缓缓的站起身来,那汹涌的怒意也随之喷薄,声音刺耳:“好哇,果然是你。”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寻冬暗道不好,连忙追了出去,果然曹纯一路赶到融雪轩,正巧碰到送曹燮上职回来的曹琦。
那人瞥眼,不为所动,看来对于曹琦来说,曹纯就是一个爱发疯的人,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谁知曹纯一把拉住她,扬起手来就是狠厉的一巴掌,脆的像是谁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啪——
寻冬浑身的血瞬间降下温度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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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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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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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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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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