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当天晚上,他给书院的先生写了一封信,让二弟第二天替自己转呈先生。
他又到父母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告诉爹娘自己已经决定去做船工,第二天早上就走。
知子莫若母,潘启娘最知道大儿子的秉性,外表看着文静,从不轻易发脾气,可是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任谁也劝不住他。
娘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床,把家里仅剩的一小盆杂和面都做成了饼子,又熬了一锅稀粥。
一家人就着咸菜吃完了早饭,娘把剩下的饼子都包了,塞进潘启的怀里……
潘启离家一走就是三年,当三年后他第一次回到家里时,月如她娘已经如愿以偿的把她嫁到了邻村一个地主家里。
二十岁那年,潘启也娶了黄淑敬为妻,日子越过越好。
本以为自己与月如两个人从此各自安好,再无相干。可是去年五月里他回家时,却听人说月如被公婆休回了娘家。
细打听之下才知道,月如嫁过去后,地主一家对她还算不错,从不让她干什么重活,她也为婆家生下了一儿一女。
怎奈她的丈夫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家里的事从来不管不问,整日里喝得五迷三道。终于有一天在邻村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失足掉到山下摔死了。
老地主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月如身上,说她是个克夫的扫帚星,把两个孩子留下,一纸休书将她休回了娘家。
潘启当时听了,确实曾经心动过,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就把这个念头强压了下去。
礼教要求女人“从一而终”,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丈夫死了也必须守住夫妻名分,不得改嫁。
虽然《大清律例》没有规定寡妇不得再嫁,但却大张旗鼓的提倡女人守节。
寡妇再嫁,原夫妻所有的财产甚至女方的妆奁,须全部交与前夫之家;再嫁的女人不得受封,受封后再嫁的要褫夺封号。
而且再嫁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鄙视、唾弃,像月如这种被休回娘家的女人,更是被视作犯了“七出之条”的人。
自己若是真的将她娶回家,父母这一关就很难过,还有官场同僚的非议,还不知皇上会作何想……
那时,他任商部侍郎刚刚一年,自忖着立足未稳,还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业绩,正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时候,他不敢往下想这事。
思绪从往事中回转过来,他迈步向正堂走去。
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他原本已经平复的心又是一阵狂跳,开门走进屋内,斜签着坐在椅子上的月如立刻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一时俱都无语,潘启仔细打量着月如,十几年不见,她个子长高了许多。
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只是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稚气,倒添了许多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
也许是保养得好,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再配上精心修饰过的妆容,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人很清瘦,眉眼间满是忧郁的神情。
月如先反应过来,“扑通”的跪了,口中说道:“民女许月如拜见潘大人。”边说边叩下头去。
潘启不便上前搀扶,不搀扶又心中难受,一时不知所措,惶急的道:“月如,这是家里,又没有旁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坐下慢慢说。”
月如规规矩矩的行过礼,与潘启一同坐了,却局促不安的搓弄着衣角,低头不语。
潘启怕不能把持住自己,不敢和她提起往事,更不敢诉说儿女情长,于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这么晚来,一定是有事,且说来我听听。”
“我也知道晚上来多有不便,”月如道:“白天我来过,在门外转了半天,见你家里一直有好多客人,我没敢进来。”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堂堂正正的,不怕别人说闲话,你来找我,可是为了你兄弟的事?”
“你……都听说了?”
潘启望着她,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她从前的样子,不觉的有些走了神儿,愣怔了一会儿,才知道月如是在问自己。
“哦,我也是刚刚听说,心里正自疑惑,他那样老实厚道的人,怎的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不,不是他做的事!”月如急道。
“不是他做的,可我听说他自己已经招认了,是怎么回事?”
“本来我爹娘打死都不让说,”月如迟疑着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弟弟平白无故的枉送了性命。”
“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说着她“扑通”又跪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求你看在我们小时一起长大的份上,救他一命吧,呜呜……”
她越说越悲戚,忍不住哭了出来。
“哎呀,起来!你这个样子可怎么说话?快起来说。”
月如慢慢的起来坐下,掏出帕子拭泪,然后缓缓的道:“人不是我弟弟杀的,和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干系,是有人出了银子,让他去顶罪替死!”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潘启却听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个字眼儿划过他的脑海——宰白鸭!
所谓的宰白鸭就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摊上了人命官司,就出重金收买穷人家的子弟来顶替真正的罪犯去认罪招供,然后去伏法替死。
这种事情早年间就有,但绝少发生,只是这些年,在福建的漳州、泉州,广东的潮州、惠州等地多了起来。
潘启听人说起过,但亲自碰上还是第一次。
“你别急,慢慢的详细说来听。”潘启道。www.xiumb.com
“去年腊月的一天,家里来了两个人,看穿着是大户人家的,他们中一个人和我爹娘关上门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另一个人始终鬼鬼祟祟的在外面把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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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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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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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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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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