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家仆来往通报。
“城北驿被围住了,共有两万余人,”
郑元勋兴高采烈。
“百姓看来也被激怒了,谁让这些年朝廷赋税沉重呢,”
王继宣幸灾乐祸道。
“现下看来一切顺利,某估摸这位堵胤锡可能还是得屈服,毕竟谁也不给他面子,他就困守在城北驿的一个老朽罢了,”
郑元化冷笑。
‘如果这个堵胤锡就是不低头呢,难道就在城北驿相持,时间长了,那些小民也就退缩了,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汪化甄忧虑道。
人都是这性子,血性上来,莽的很,冷静下来就两回事了。www.xiumb.com
“如果堵胤锡就是不低头,呵呵,那就只有硬碰硬了,一个酷吏还有麾下护卫有了伤亡,看他还敢留在扬州,”
郑元化早有筹谋。
...
城北驿并不小,总有几重院落。
还有马厩,库房等,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两万余人团团包围。
人群不断高呼,
‘都御史出来回话,’
“撤销加税,废黜盐政改制,”
‘不要做缩头乌龟,’
‘酷吏税监滚回北方去,’
....
外间吼声震天。
堵胤锡等人坐在院落里。
‘唐烨,李之炤,准备好了吗,’
堵胤锡问道。
‘禀大人,一切就绪,只能大人一声令下,’
两人拱手回道。
‘那就走一遭,别让扬州人看轻了我等,’
堵胤锡起身掸了掸官袍,扶了扶官帽。
当先走出了院落。
城北驿的大门敞开了。
前方的人不禁一怔,接着大股人群从里面步出。
他们身材高大剽悍,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
前方高喊的扬州人被惊吓的不断退后。
这些人排成了几排,接着堵胤锡等十几个人也步出了城北驿。
接着一些人在城北驿两侧高大的树木上贴着告示。
几十个人动作很快,在附近几十株树木上贴满了告示。
很多扬州人抬眼看去。
扬州毕竟是繁华大城市,大明九成以上是文盲,扬州男人中近半还是识字的。
只见上面表明的是豁然就是大明盐税收益。
朱慈烺在堂上算的那笔账。
大明的盐税每年不超过一百万两。
还得包括各府县的人头税。
这样算账,其实说明不了什么。
因为很多百姓不清楚其中利弊,他们要的是不加税。
问题是,告示里直接点明根本没有加税,每个盐引发卖金额同以往毫无二致。
这也罢了。
告示里将大明盐税每年收取金额和扬州十大盐商的家产做了一个对比。
郑元化、郑元勋等郑氏兄弟家产四百余万两。
汪化甄一百七十多万两。
孟东吉一百五十多万两。
王继宣一百一十万两。
...
数字化是触目惊心的,十大盐商中九家的家产比大明每年盐税还高。
而且这里写明了盐引没有推高,朝廷定下的金额和往日一样。
也就是说每斤不过六七十文罢了。
但是看告示的很多人却是晓得他们在扬州买入的盐价,那是每斤二百三十文。
也就说,翻了三四番。
登时,很多小民动摇了。
他们感觉他们追随这些人一同抗税,为的什么,明明没有加税嘛。
再者,这些大盐商收益太高了,从产地到他们手中翻了几番。
要知道扬州距离盐场可没多远,而且官道通畅,依旧这般高起。
这些盐商心黑啊,他们这次暴动抗议盐税,很可笑。
一种被盐商欺骗的感觉涌上各自心头。
“这些都是奸商,人已经坏掉了,”
“兄弟们,朝廷没有加盐税啊,”
“看到没有,那些黑心盐商根本没有到场,没有,他们诓骗我等暴动陈情,他们呢,却是躲起来了,”
“官府抓也是抓我等,那些奸商好狠的心,”
方才还行动一致义愤填膺的两万多百姓分裂了。
很多小民议论纷纷,相互激烈的争论着。
有些人相信告示,有些人唾骂朝廷诓骗他们。
但即使对朝廷有很大不满的小民也没法为盐商们背书,因为这些赚取了暴利的奸商根本没来陈情现场。
这就没法解释了,如果真的冤屈你为何不来一同陈情。
分明是心中有鬼嘛。
有一些小民立即转身退却。
扬州陈情的庞大队伍四分五裂。
方才正义爆棚、气势汹汹的气场消失不见了,所谓扬州暴动的正义性受到了打击。
堵胤锡捻须而笑。
殿下说的对啊,不怕讲道理,就怕轻蔑和隐瞒。
朝廷以往从不对民间说收益支出之事。
只是在邸报略略讲一讲,绝不会扩展到民间的。
因为在士大夫眼里,这些都是朝廷大事,由陛下和士大夫商议而决,关那些屁民什么事。
天下承平时候罢了,但是在纷乱时候,这样遮掩信息,却是让有心人诋毁朝廷提供了机会。
朝廷不宣讲,就把宣讲的机会留给了各种反贼。
殿下的意思是处置盐政时候,宣讲朝廷的不得已,同时坚持不加税,点明奸商的暴利,最大可能争取百姓支持。
今日贴出这些告示,用数字点明朝廷不曾加税,而盐商暴利富可敌国,如此下还压榨百姓,就是扬州百姓也不曾放过。
现在看来,果然奏效,嗯,百姓也是知书达理的。
关键是要讲明道理。
这里面最为关键的就是点明了那些奸商的家产,呵呵,看到那些大盐商的家产,这些小民大约只有嫉恨,怎么可能为其卖命。
堵胤锡面对今日百姓的反应也是大有领悟。
“许兄,事情不妙啊,这般下去,要糟,”
魏德荣低声道,他急的一头是汗。
‘正是,那些盐商雇佣我等是要闹出事端来,让堵胤锡灰头土脸,甚至不惜冲击城北驿,可现下,陈情要崩,’
许自在脸上都是惊惧。
搞不成事,后面的金主饶不了他们。
真以为那些银钱好拿吗,现在真是烫手啊。
‘许兄,拼一下,’
魏德荣瞪着许自在。
许自在缓缓点头。
两人飞快密议一番,然后召集身边打行兄弟。
过了一阵。
有人高喊着,
“狗官虚报,我等不可轻信,”
“我等退去,日后必然加税,”
“这是缓兵之计,官府一向无信无义,”
...
各种高喊声传来。
登时将水搅浑。
有些百姓迷糊了。
毕竟很多百姓几乎等同愚民,见识不多。
看完告示有理,听完喊声也有一定道理哈。
不过方才两万余人齐声高喊的场面是不见了。
只见三四千人排众向前,目标很明确。
冲散城北驿前方的几排人,他们后面就是堵胤锡,必须攻击堵胤锡等人,把事情闹大了,大到不可收拾。
堵胤锡负手而立,看着对面气势汹汹而来的那些人。
这些人好像赤着上身,没有武器,就是棍棒也没有,但是这些可以赤手空拳的杀伤他人。
否则当年苏州暴动,那些赤手空拳的人怎么击杀税吏的,那是活活打死的。
三四千人冲过来,城北驿前面堵胤锡的麾下只有三百人,十对一眼看就要被人潮冲垮。
就在这些人接近的时候,这三百人也同时褪下了上装,他们也赤着上身。
就要接近他们的打行和百姓迟疑了。
因为这些人面对他们的冲击目无表情,而且身上的情形十分诡异。
这些人身上都有大量难看之极的疤痕。
有些疤痕很明显,长长的刀伤,有些很深,可以预见当时深可见骨。
很多伤痕处虽然恢复一些,但是红色的赖赖巴巴的伤处是如此刺眼。
“我等乃是临清守军,击杀建奴无数,为国立下殊功,护佑临清百万百姓。”
三百人同声高呼,用手臂击打自己的胸膛,
‘我等为守护大明百姓,不惜刀剑加身,你等就是如此恩将仇报吗,’
喊声如雷震响,三百人有三千人的气势,那是保家卫国的浩然正气。
这些亲卫是堵胤锡从临清耿兆、阎应元处抽调的。
都是当时和建奴激烈搏杀的勇士。
这些人经历了生死,胆量极大,自有浩然正气。
这是为国为民血战得存后的自傲,他们为大明百姓九死一生。
他们的怒吼,他们身上的创伤,惊吓了所有人。
周边数千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
他们可以冲击狗官,可以咒骂朝廷中的贪腐的官员,平日里横行的胥吏,但是他们没法攻讦这些为守护他们不顾生死的军卒们。
和这些军卒的气势相比,这三四千人沉寂下去。
就是很多打行中的混不吝也低下头,打行中很多人混社会也是讲究义气。
这等为国血战得存的军卒也是他们敬重的汉子。
让他们冲击这些勇士,他们看着那些伤疤就眼晕,下不了手。
四周的扬州百姓那里已经传来了好汉的称赞声喝彩声,还是有大票的百姓敬重他们的。
魏德荣和许自在对视一眼,知道不好,如果继续下去,这次就彻底失败。
“不要心他们的胡言乱语,狗官这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囚徒,这是狗官的欺瞒手段,”
许自在大喊着。
“对,是狗官欺骗我等,如今狗官太多了,”
许自在等人喊着。
本来他们几个打行的头儿都很低调,做个小透明,自有手下的打手冲上。
如果真的伤人性命,这些人就会顶罪,他们即使被处死,或是戍边,也有大笔银子安置家小。
而他们打行东主都会安然无恙。
但是现在顾不得了,如果失败,他们收取的那些银钱怎么归还,身后的金主不会放过他们。
这些打行头目的心腹手下几百人呼喊着继续冲击三百人。
转瞬接近到了近前。
不过他们根本冲击不过去。
这些血战得存的军卒战力可不是这些扬州城内的泼皮可以力敌的。
如果不是堵胤锡下过命令,他们早就反击,即使赤手空拳也能杀得这些人屁滚尿流。
就是如此,打行打手前锋也倒下一大批,有的捂着流血的鼻子,有的捂着剧痛的腹部,有的捂着腿部地上翻滚。
只有很少的军卒被击倒。
此时,四周的扬州百姓处传来嘘声,和唾骂声。
都是痛骂这些冲击军卒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该向这些一身伤疤的军卒动手,真是没有天理了。
此时从堵胤锡身边站出几个人来跳上了城北驿门口的拴马桩,其中一人一指三十多步外的魏德荣和许自在,
‘魏德荣,许自在,你们领有扬州最大的两家打行,身边都是你们打行的泼皮,平日里破家无数,今日怎么成了扬州城的良民了,’
魏德荣和许自在懵逼,在人群中被指认了。
“魏德荣,许自在,你等泼皮竟敢冒充良民,冲击大明左都御史,真不怕抄家灭族啊,”
‘你,你是谁,’
许自在磕磕绊绊的问道,心里已经虚了。
这人从身上拿出一个木牌,
“大明锦衣卫百户曹桐在此办事,本百户记住你二人了,”
曹桐狞笑着。
许自在已经傻了,锦衣卫啊,凶名在外的皇帝忠犬,嗯,说记住他了,登时许自在感觉身子抖个不停,下身都有了尿意。
还要其他两人一同喊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打行东主的名字,点出了他们打行的名字,手中锦衣卫铭牌一晃,得,也被锦衣卫记住了。
魏德荣立即转身就跑。
他知道今天没好了。
被锦衣卫惦记上,什么下场。
他回去立即收拾一下就跑路,躲几个月风头再说。
说不定幸运的躲开这次劫难。
魏德荣一跑,他身边的许自在当然也不傻,也立即跑路。
他们下面的打手立即随着他们鸟兽散。
现在真是大难临头,个人顾个人了。
登时方才还气势汹汹冲击城北驿的数千人纷乱散开,甚至有人被践踏倒地。
现场乱成一片。
有些冲在最前交手的打手连滚带爬的向后跑去。
受伤的那些最惨,他们瘸着拐着蹦着跳着也得走人啊,不走难道等着被抓。
三百军卒没有出手。
上司有了严令,今日除非堵胤锡受到威胁,否则不会出手抓人。
堵胤锡是怕在这个关键时候贸然抓人,引起大的混乱,影响了大局。
只要挫败了这次所谓的暴动,其他的一切好说。
这次暴动的主力,打行溃败而去,所谓的暴动立即如阳春白雪,很多扬州百姓此时都清楚,他们被诓骗了。
如果真是百姓陈情,怎么有这么多打行的泼皮参与,明显不对劲。
很多百姓立即走人。
他们中的很多人临走,向三百军卒躬身拱手,或是喝彩,好汉子,然后走人。
让这些威武的汉子很激动,他们丘八也有让万人称赞喝彩的时候,受创流血总算是值得的。
更有些百姓拿些吃食摆放前面就走。
这些军卒连连拱手道贺。
此事城北驿的气氛怪异的从剑拔弩张,变得十分和煦。
堵胤锡哈哈一笑,相当的猖狂。
看似解决问题就是半天时光。
却是他近一年筹谋的结果。
早在去岁扬州办案他就布局了,他知道推动盐政改制,太子还会用他这把快刀。
早在去年,他就让李琛留在扬州运作。
盐商们罢市、暴动,他早就预料到了,做好了一切准备。
今日这次挫败了杀伤力最大的暴动。
可说暴动失败,盐商和他们勾连的官员再没有什么可以杀手锏。
盐政改制最大的障碍已经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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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得偿所愿,堵胤锡欣喜非常,至于什么隐忍低调,他是不需要了,接连改制厘金和盐政,他已经无处遁形,从此成为很多大臣和士绅的眼中钉,隐忍完全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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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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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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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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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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