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抹眼尾,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中。
“喂,我……我听到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人呢?车上的人呢?!”宁苏意极力克制着情绪。
给她打电话的是交警大队。
半个小时前,高速路上发生一起特大连环撞车,起因是一名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从对面驶来,方向盘偏转,混入了隔壁的车道,等同于逆向行驶。徐叔驾驶的保时捷为了躲避突如其来地撞击,猛打方向盘冲出了路边的防护栏,车身侧翻,沿着陡峭的山壁坠落到底下的江水里。
今天是九月二十九日,临近十一国庆假期,路上的车流量比平时大了几倍。
紧跟在保时捷后面的一辆车紧急踩下刹车,导致其后一排车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连环追尾。
其中有一辆运送钢管的面包车,因为急停,钢管插入后面一辆车的挡风玻璃,致使副驾驶座上的人当场死亡。
“我们已将人打捞上来,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
其他的伤亡人员都挨个通知了家属,徐永镇和梁穗比较特殊,因为车子翻进了江里,身上的东西都被湍急的江流冲走了,无法联系上家人。
那辆翻进江里的车子还在,可根据车牌号查到车主,交警大队便将电话打到了宁苏意这里。
“好,中心医院是吧,我马上过来。”
宁苏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绷紧了又断掉,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思绪都还是混乱的,耳边回荡着两人临走时说的话。
徐叔说:我想今晚先回宁城,明早再早起开车过来接你们,不知可不可以?是这样的,今天是暖暖的生日,我答应晚上赶回去陪她过生。
梁穗说:可以吗?
宁苏意吞咽一口唾沫,冰凉的手指掐着掌心,定了定神,蹲下来将打开的行李箱盖子一合,拉上拉链,推着出了房间。
她在楼下前台办理了退房手续,出了酒店大门。
门口一侧的梧桐树底下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同样的黑色西装,时刻注意着酒店的旋转玻璃门,见宁苏意走出来,其中一个神色一凛,立刻给去吃晚饭的另外三人打电话。
谁知,宁苏意直直地朝他们走过来。
两个保镖都愣住了,井先生说不准打搅宁小姐的日常生活,不用跟她接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保证她的安全就行。
宁苏意在他们跟前站定,冷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你们的车在哪里?”
其中一个保镖指了下酒店对面的小广场,广场边上有一排露天停车位,停了几辆车:“在那里。”
“烦请你们送我一趟,我要回宁城。”宁苏意一字一顿道。
“现在?”
“是的。”
“好的,请稍等。”
保镖前去开车,宁苏意站在树下,摸出手机,深深地吸一口气,给井迟打电话。
响了没几声,那边接通了。
宁苏意闭了闭眼,尽量镇定地说:“井迟,徐叔和梁穗出车祸了,我准备现在回宁城,你到哪儿了?找个能掉头的路口……”
“我马上要到了,你先别走,等我,马上就到,马上。”
井迟强调了好几遍,没挂掉电话,也没再说话,专注地开车,加重了踩油门的力道。
保镖把车从对面路边开过来,停在宁苏意脚边:“宁小姐。”
“再等等。”
宁苏意紧锁着眉,抬起手腕盯着表盘显示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数过去,大概过了十分钟,她已经有些麻木了。
一道刹车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黑色的奔驰大G停在视线里,驾驶室的车门推开,井迟穿着黑色的夹克,里面一件白色短T恤,从车上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宁苏意面前,他一言不发,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温热的大掌重重抚着她的后背。
“别害怕,我来了。”
——
宁苏意坐上了井迟的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轿车,是几位保镖,一行人乘着深重的夜色返回宁城。
到达中心医院,时间已静悄悄地划过十二点。
夜里那起连环车祸的伤患都被送来了这里,凌晨时分,急诊科仍旧忙得不可开交,各条走廊都是匆匆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宁苏意略略扫过一眼,瞧见急诊大厅白色的瓷砖上血迹都没来得及擦,被来往的人踩出斑驳的印子。
过来的路上,她通知了徐叔和梁穗的家属。
梁穗是外地人,父母赶过来需要时间。徐叔的妻子和小女儿等在抢救室外,儿子在外省上大学,暂时还没通知他。
宁苏意到的时候,来不及慰问徐夫人,抢救室的灯“嘭”一声灭了。几人一致向前,询问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主刀医生,徐叔情况如何。
这场手术持续了快四个小时,可见凶险异常。
医生简单交代几句,患者的命目前是抢救回来了,至于后续情况,还得继续观察,一切得等人清醒过来再说。
徐夫人手捂住颤抖的嘴唇,红着的眼眶里涌出泪来。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儿抬起手背抹着眼泪,低着头不说话。
宁苏意抿抿唇,走上前去安慰她。
但她心里清楚,人没脱离危险,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徐叔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徐夫人重重点头,扯着袖口擦了擦眼泪,朝她挤出一个笑,重复着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顿一下,不知是对宁苏意说还是自我安慰,“他那一把老骨头健朗着呢,铁定没大碍,是吧?”www.xiumb.com
宁苏意红着眼点头。
梁穗当时坐在车后排,只在车子翻滚过程中受到皮外伤,因为不会凫水,掉进江里呛了很多水昏迷过去。
特大连环车祸很快引起附近交警的注意,救助得及时,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躺在一个三人间的病房里。
宁苏意去看了她一眼。
梁穗穿着蓝白条纹的宽松病号服,脸色和唇色都十分苍白,额头有个小伤口,其余地方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睡得很沉。
病房里另外两个都是此次车祸的伤患,医院床位紧张,宁苏意也就没让人安排调换。
走出病房,宁苏意脱了力一般,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幸而井迟手托住她的小臂,将她扶稳了,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找点热水。”
井迟叹口气,她自己也是个伤患呢,手伤还没好。
宁苏意靠着椅背,不断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每一道脚步声都那样匆忙紊乱,过了许久,其中一道脚步声停在她脚边。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次性纸杯递到她面前,里面盛着满杯水,冒着袅袅热气。
“喝一点。”井迟说。
宁苏意双手捧住纸杯,杯底搁在膝盖上,右手隔着层层纱布感觉到一抹熨帖的热度。
井迟坐在她边上,手搭着她的肩膀,轻轻抚摸,安抚道:“徐叔也会没事的。”
她明明是这样安慰徐夫人的,轮到她自己,却还比不过徐夫人坚强。
宁苏意左手虚虚地握成拳头,抵在额心,疲惫地合上眼,许久,含糊地叹了一句:“我好像是个灾星。”
她莫名其妙想到了穆景庭。
他那次也是一场无妄之灾,看似跟她无关,可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徐叔和梁穗也是,他们因为她才来到江城,她今晚没走,也该强留下他们才是,如果,如果她态度强硬一点……
“你这种时候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天灾人祸的事,是你说避开就能避开的?”井迟揽紧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我在附近酒店给你开一间房,你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我保证,你醒来一定能听到好消息。”
宁苏意摇了摇头,不想休息,也根本睡不着。
——
漫长的一夜过去,当金灿灿的晨曦照进医院走廊时,才发现这一夜其实也很短暂,短暂到眨眼间就从漆黑到黎明。
宁苏意手挡在额前,站在窗边对着东边初露的太阳眯了眯眼。
她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先去看徐叔的情况。
徐夫人同样在医院里守了一夜,眼球上满是红血丝。小女儿靠在妈妈肩上睡着了,小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
徐夫人见宁苏意过来,连忙扶着女儿的脑袋靠在椅背上,站起身。
宁苏意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人怎么样?”
徐夫人摇头,经过一夜,她眼睛里已失去神采,不再像昨晚那样充满希望,取而代之的是愈渐浓烈的绝望。
“人还没醒。”她哽咽着说。
井迟在一旁安慰道:“医生说四十八小时内醒来都没事,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那就是普通人睡一觉也不止这么短,更何况徐叔受了伤。”
徐夫人闻言,像是又抓住一根稻草,重燃希望,连连点头。
宁苏意陪她待了一会儿,又折去普通病房看梁穗。井迟想劝她休息也劝不住,只得由着她,陪着她。
梁穗已经醒了,护士刚过来给她检查过,挂上了输液。
“宁……宁董。”
瞧见推门进来的人,梁穗撑着手坐起来了点,轻轻“嘶”了声。宁苏意蹙着眉让她好生躺着,别乱动。
梁穗嘴唇微抿,半晌,小心翼翼问她:“徐叔他……”
车祸发生那一瞬,车子猛地向右,危险正对着左侧的驾驶室,他们先是被撞了一下,才冲出防护栏。
“徐叔做了手术,在观察中,眼下还没脱离危险。”宁苏意声音沉重。
恰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敲响,井迟过去开门,两个身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外,要了解一些情况。
病房里三个伤患,只有梁穗清醒着,他们想让她配合做一个简单的笔录。
之前已经问过其他人,那些都是追尾造成的伤者,并不知道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故,梁穗算是最直接的目击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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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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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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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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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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