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稍稍一愣之后,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几乎没有过渡的时间,眼神都不敢往邰淑英脸上瞧。
她这反应实属罕见。
从来一副冷静淡然的样子,除了上一回,跟井迟出去约会,蹦蹦跳跳地跑出家门,有了些年轻女孩的活泼样儿。
眼下,她抿着嘴唇,视线瞥向一侧,眼帘微垂,一副明显的含羞、尴尬、不知所措的小女儿姿态。
无需她言明,邰淑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私心觉得两个孩子发展有点快,一面又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小迟,跟酥酥二十多年的感情,他总是绕着她转,听说暗恋她好些年,心思一直在她身上,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想法在心头盘旋一阵,邰淑英展露笑颜,拍拍她手臂:“妈妈不是老古董,思想开明得很。妈妈就是随口一问,大概了解一下,你别有心理负担。小迟那孩子没得挑剔,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宁苏意欲言又止,想跟她说井迟提议过订婚一事,可不知该如何开口,话在嘴边转一圈又被她咽回去。
“你们母女俩躲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说出来我也听听。”宁宗德背着手从老爷子卧房出来,笑意温和地看着她们。
邰淑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母女俩说悄悄话,有你什么事。去去去,把阳台上的花浇了。”
宁宗德点点头,一边念叨着“你们就排挤我吧”,一边拎了喷壶去阳台上浇花。
邰淑英揭过这一话题不提,主要是怕宁苏意尴尬,笑一笑,说起别的:“我和你珍姨准备亲自尝试做月饼,你坐着休息去吧。”
宁苏意脸还红着,轻轻吐口气,说:“我给你们打下手。”
“难得放假,你就别忙活了。”
“我在一旁看你们做,不插手行了吧?顺便偷师学艺,回头闲下来我也可以尝试。”
“那行。”
母女俩进了厨房,珍姨已经把需要的食材都摆到中岛台上,还用上了称重的计量器,精准配料的用量,另有几个月饼模具放在一旁。
宁苏意跃跃欲试:“准备做什么馅儿的月饼啊?”
“知道你喜欢吃蛋黄莲蓉馅的,有这个。”邰淑英给她指了指一旁盘子里的咸鸭蛋,接着说,“你爷爷要吃五仁的,我和你爸喜欢吃豆沙馅的。你大伯和你堂哥说是没有特别偏爱的,安安则是连月饼都不尝,所以只做三种馅儿。”
说话间,邰淑英把一个玻璃容器放在称重器上,倒入转化糖浆、花生油、碱水,中筋面粉,搅拌在一起。
宁苏意想要尝试的心思慢慢冷却,看起来就好复杂。
珍姨那边在搓豆沙团,两人分工明确,宁苏意成了纯粹的看客,有点不好意思:“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邰淑英笑着说:“你要实在想帮忙,把咸鸭蛋敲碎了,取出里头的蛋黄,用52度的白酒洗一下,等会儿要用。”
“好。”
宁苏意挽起袖子,去洗菜池边洗净了手,处理蛋黄。
三个女人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不仅做了好些月饼,还包了饺子。珍姨另外烧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到下午一点多午饭才准备好。
邰淑英和珍姨负责端菜,宁苏意到一楼卧室去把老爷子推出来。他两只手都能动了,但是智力仍旧没恢复,常常认不得人。
见了宁苏意,老爷子咧着嘴角笑呵呵的,还是那句话:“苏意……放学……回来啦?”
“爷爷,今天中秋节,放假了,学校不上课。”宁苏意配合他演戏,“我给您包了饺子,您一会儿记得多尝几个。”
月饼她搞不定,包饺子还算熟练,是以,大部分饺子出自她手。
“好……好。”老爷子偏着头,嘴角抖动着笑了一下。
宁宗城和宁屹扬都在家,一上午没下楼,珍姨上去叫了一声,父子俩才下来。宁苏意见了两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大伯,哥。”
两人朝她点了下头,没别的话。
宁苏意转身去叫沉迷于动画片的宁昱安过来吃饭。
他比刚来宁家时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壮了不少,两边脸颊都是肥嘟嘟的肉。
“等吃完饭了,别忘了给你妈妈拨一通视频电话,祝她中秋节快乐,问她有没有吃好吃的。”宁苏意跟他说。
宁昱安看她一眼,撇了下小嘴,不乐意地说:“知道了。”
爷爷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说他妈妈跟人跑了,不要他了,让他以后少联系妈妈,胳膊肘别往外拐。宁苏意又叫她问候妈妈,他都不知道要听谁的了。
宁昱安烦躁地坐到餐桌旁,一边玩手机一边吃菜。
宁屹扬见状,拧着眉呵斥他一声:“跟你说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你这段时间学习成绩又退步了,老师都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沉迷手机,没心思学习?你要再这样,手机给你没收了。”
宁昱安哼一声,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朝他大喊大叫:“每次就知道骂我!开家长会你怎么不去?!”
上周一的家长会,宁屹扬有事没去参加,宁宗德代为前去,事后班主任给宁屹扬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孩子的情况。
宁屹扬看着叛逆的儿子,冷气脸来想要教训他,宁宗城趁机说了句:“过节呢,别跟孩子过不去了。”
宁苏意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拿公筷给老爷子夹了一只饺子:“爷爷,您尝尝,这是猪肉香菇馅儿的。”
宁屹扬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怀孕了,也不知孩子生没生,她没关注过,也懒得费精力去打听。
爷爷先前清醒的时候,不允许那个女人进家门,不知宁屹扬接下来作何打算。
宁苏意心思百转间,老爷子颤抖着手夹起饺子,没喂进嘴里,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倏地笑起来。
“爸,您看什么呢?”邰淑英抬眸瞧见老爷子的举动,心下好奇得紧,忍不住问出声。
其他人也都看向老爷子,不知这饺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值得让他盯着看许久,还笑得满脸欣慰。
老爷子指了指宁苏意,说:“我们苏意……终于学会……包饺子了啊,以前只会包……小太阳。”
宁苏意捏筷子的手狠狠顿住,神色怔怔。
爷爷的话一下将她带回了小时候,她八岁前,是有些顽皮的。
父母不忙时,会将她从井家接回来,每次包饺子,她都兴奋得不得了。她喜欢玩面团,常常学起大人的样子,擀面皮、捏饺子。可她怎么也包不好,总是露馅儿,最后将饺子皮摊在桌上,挖一勺肉馅放上面,再把另一张饺子皮盖上去,手指按压一圈,捏成一个小太阳形状的饺子。
煮熟的饺子里,看一眼就知道哪些是她包的,爷爷夹起一个小太阳饺子,很给面子地说:“我尝尝我们苏意的手艺。”
有人捧场宁苏意就特别高兴,绕着爷爷的椅子跑来跑去……
回忆到这里,宁苏意几分惝恍,那些时光好像离她很遥远,以至于脑子里的记忆都蒙了一层朦胧的光,模糊不清。
宁苏意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伤感:“是啊爷爷,我学会包饺子了。”早就学会了,是他忘记了。
宁宗城目睹爷孙俩温馨互动的场面,一时间,那些歪心思又涌出来,照老爷子眼下宠宁苏意的劲头,遗产不会都留给她吧?xǐυmь.℃òm
还是说,遗嘱在他大脑糊涂前就拟定好了?
没听到半点风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让宁屹扬多在老爷子跟前打听,他倒像个木头人,这么久没一点作为,天晓得他成天在忙些什么,是不是被外边的女人拌住了脚。
宁宗城在桌底下踢了下宁屹扬的脚,后者愣一下,偏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宁宗城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看老爷子和宁苏意。
他就不着急吗?
万一遗嘱没立,老爷子在闭眼前,点名要把遗产都留给宁苏意,他们爷儿几个喝西北风去?
宁屹扬假装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低头专心吃饭。
宁宗城脸色阴沉,扒了几口饭,心思又活络起来,老爷子这身体看似不中用,却拖了一日接一日,偶尔精神头好得很。
他窝在家里无所事事这么些天,当真憋死了,浑身都不得劲儿,偏偏老爷子病情没个定数,他不敢出去闯荡。
——
午饭过后,宁苏意给老爷子切了半块五仁月饼,纯手工的,没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或者色素,健康又美味。
老爷子消灭了半块,胃口挺好,还要再吃一块,宁苏意不敢给他,哄着他喝了点温水,推到卧室去,照顾他午睡。
再出来,客厅里恢复了安静,餐厅里的残羹剩菜都收拾干净了,邰淑英压低声问:“睡着了?”
“嗯,吃了药很快就睡了。”
邰淑英叹口气,越来越想不起来以往那个不怒自威、严肃冷厉的老爷子,转念一想,老人过得开心就行,他们做晚辈的不就图这个?
宁苏意到厨房去,问珍姨:“月饼有多的吗?”
珍姨擦了擦手,端了两个托盘出来,上面装满了月饼,笑得眼睛眯起来:“你看,这么多,十天半月都吃不完。”
宁苏意:“我拿一些带去给奶奶尝尝。”
珍姨知道,她说的“奶奶”是指井家的老太太,忙说:“我看行,你等着,我给你找个稍微好看的盒子。”
“不用那么麻烦吧?”
“送礼还是得包装好看一点。”
“我妈应该送了礼品过去?”两家逢年过节都有来往,她基本没过问,都是邰淑英拿的主意。
珍姨找出个红色的食盒式样的包装盒,上下有四层,手持不锈钢夹子,每种馅料的月饼夹了几个装进去,语调亲和地说:“是啊,昨天太太送了一盒大闸蟹到井宅,月饼礼盒倒是没送。太太说,每年都是月饼礼盒,送来送去没诚意,大家不见得爱吃。不过,咱们这亲手做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顿了顿,珍姨念叨:“井宅人多,多装几个。”
宁苏意点点头,看着她整理好月饼,再把盖子盖上,拿丝带捆住打了个漂亮的结,很有精致礼品的样子。
“你们在厨房干什么?”邰淑英准备过来洗点水果,瞧见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模样。
珍姨扭头看她,笑着解释:“酥酥啊,想装点月饼送去井家,给老太太品尝。”
“哦。”邰淑英说话声调上扬,两分调侃意味。
宁苏意装作没领会她的调侃之意,拎上一盒月饼:“那我走了啊。”
邰淑英挥手:“去吧去吧。”
今日的温度比昨天更低了几度,哪怕是午后,风吹在脸上都很有些凉,宁苏意升上了驾驶座这边的车窗。
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开进雍翠乐府,井家的别墅。
她事先没跟井迟打招呼,预备吓他一跳,正想着,副驾驶座上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停了车,拿起来看了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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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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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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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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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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