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可御守阗的眉宇间明显有几分愁苦。
涂山伯庸和他相处多了,自然也能领会他的心思。
“前辈还是在想安化侍那小子吧?”
“哼,想个屁,想也想不明白。”
御守阗摸摸狗嘴继续下棋,一旁的张北鱼闻言没有说话。
这五十年来,张北鱼一直都守在这里,毕竟轩辕剑被安化侍带入古魔地,宗主还命他前来给安化侍收尸。可现在剑和尸体一样都没着落,就这么硬生生干耗了五十载,着实也让他心绪烦闷不安。
期间张北鱼几次想进入古魔地探寻,却都被御守阗给硬生生拦了下来。作为镇守安宁界入口的剑圣,没有人比御守阗更清楚古魔地的恐怖,他自然不会让张北鱼去以身犯险。
而恰恰是御守阗知晓这其中的厄难,他才会越来越感到迷惘惊愕。以涂山和赤阳子的修为或许探测不出,可他的神识却依旧能感受到安化侍的气息留存。
在他的感知下,安化侍已经身处古魔地中游地域,距离安宁界已经深入了很长一段距离,偏偏其气息却依旧稳定源炉旺盛,就连那个跟他一起入内的小姑娘都安然无恙,这简直就是硬生生在打他的狗脸!
怎么回事?
御守阗是万万想不明白的,安化侍突破混沌雷海他并不惊讶,可竟然连荒古之息都没能将他蛰伏,这已经完全超乎御守阗的理解范畴了。
因此这五十年来,御守阗的棋下得并不安稳,被涂山伯庸胜了无数次。赤阳子从御守阗口中得知安化侍无恙,颓丧的神态也稍有好转,不过还是像磐石一般稳坐安宁界边陲,望着当初安化侍离去的方位一动不动。
谁都理解这位老修士的枯荣心思,他已经与世隔绝了太久太久,这种近乎羁押无法自主选择的人生实在苦涩,见不到故乡和故人,甚至都无法回归故土落叶归根,偏偏自身实力有限又无法拧过剑宗这棵大树,不得不说安化侍这位和他大有渊源者,已经成了他万念俱灰下的最后精神寄托。
因此,赤阳子一直在等他回来。
反观另一侧安宁界尽头,曹泊安此刻也在盘膝打坐,只不过他浑身颤栗气机紊乱,似乎随时随地都处在暴走边缘!
张北鱼对他放心不下,每天都会去照料,可御守阗却示意他不要打搅。
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曹泊安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不是变得虚弱,而是逐渐变得暴戾凶残,隐隐中还有一股锋芒毕露,像一只浑身是剑的巨大刺猬般不可亲近。
而随着曹泊安的逐渐变化,安宁界内的氛围也变得不再安宁。
又过了几日,静坐五十年的曹泊安长身而起。
“咣啷。”
正在下棋的御守阗手掌一抖,下一刻撇撇狗嘴长叹一口气。
“总算是到时候了,该来的都免不了啊。”
涂山伯庸闻言了然,也长长一叹收拾残局,没多久整张棋盘都被收入云戒当中。
张北鱼闻言面色紧张。
“二位前辈,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泊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总跟我说和我有关,却每次都不明说,眼下难道还不是时候?”
“不需要我们来说,他自然会告诉你的。”
涂山伯庸捋捋胡须,下一刻便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咆哮。
那啸声震荡四海,豪迈中蕴透着无尽沧桑,好似穿梭百年光阴流转,一声纵横吐纳尽无限惆怅。
张北鱼循声望去,赫然发现长啸者正是曹泊安。
此刻的曹泊安已经转过身来,张北鱼望着他的脸,虽说五官眉眼一成不变,单边棱形眼镜依旧是那般木讷,可这副看似平平无奇的五官面庞,组合起来却让他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那感觉,叫不寒而栗。
“曹长老?”
张北鱼轻轻呼唤一声,刚要朝曹泊安飞去,便被御守阗一掌按了下来。
“怎么?”
张北鱼望着御守阗满脸不解。
“他目前的状态,你过去了就是送死,再者说他也不是来找你的。”
“啊?”
张北鱼闻言更是懵懂,而曹泊安此刻气势还在攀升,已经远远突破了他原本的大宗师水准,一跃而至凝境巨擘初期!
“什么?”
张北鱼见状目瞪口呆,毕竟这完完全全有悖于修行常理。
随着曹泊安节节升腾,整个安宁界内风浪大作,狂沙席卷嘶鸣咆哮,简直和界外的混沌雷海有的一拼!
煞气。
张北鱼从曹泊安身上感受到了煞气。
不是安化侍作为北江人屠时的澎湃杀气,也不是入魔者魔功大成时的邪魅霸气,张北鱼从曹泊安身上感受到的气场极其愤恨,那是一股沉淀酝酿了诸多岁月后迸发出来的、不吐不快妄图一泻千里的终结煞气!
随着煞气滚滚席卷,曹泊安的面庞也变得愈发狰狞可怖。一条条安耐不住的剑气在他皮肤下游走,爬满全身又蹿升到整张脸,好似一条条在皮肤下【蠕】动的巨大蜈蚣蚯蚓般引人作呕。
曹泊安的黑发也逐渐失去养分,从发根开始泛出雪亮银白,渐渐攻城略地涂满整个后身,张牙舞爪显现出一种妖异之色。
一念之间,曹泊安穿梭闪现来至张北鱼面前。
好快!
张北鱼的目力何其刁钻,可此时他却隐隐有种无力感,貌似眼前的曹泊安只需一剑,便能轻而易举取他的项上人头!
“曹长老,你......”
“曹长老?”
面前的曹泊安表情古怪,似乎对这个称谓相当陌生一般,他缓缓咀嚼着三个字,半晌后脑袋一歪咧嘴一笑,嘴角处划下几滴黑色的涎水。
“有点印象,不太熟悉......”
曹泊安喃喃自语,声音像生锈的纺锤一般滞涩难听。
张北鱼被他这话彻底搞懵了,刚想再多问两句,忽见面前的曹泊安浑身鼓起大泡儿,那些游走在他皮肤下的“蜈蚣”形真气互相撞车,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千奇百怪,从头到脚鼓起无数颗巨大肉泡,下一刻肉泡缓缓凝聚到其口内,大口一张便是一大片黑雾燎原。
魔气!
张北鱼立刻抽身一丈,表情惊愕到无以复加。
“御守阗前辈,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北鱼不是傻子,这些黑气他之前在安化侍身上看到过,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直温顺木讷的曹长老,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魔徒!
“这有何需要解释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曹泊安早已成为魔修,当然这也是宗主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御守阗的表情依旧淡然,涂山伯庸也缓缓颔首,很明显也早早就知晓这件事。
张北鱼闻言表情震悚,很明显他对剑宗的不二信仰产生了动摇。
“赤阳子!”
完全显出魔性的曹泊安厉声大吼,一句话带着滚滚魔气冲向安宁界边缘,极有目的性地直奔赤阳子而去。
轰!
魔气来到赤阳子周身三尺外尽皆爆碎,下一刻赤阳子青光缭绕道韵加身,脚踏青莲转身昂扬直立,总算也结束了长达五十年的默默静坐。
“我总算是明白了,看来张太白还真是宠你,就为了当初未完的那一战,便不惜将老夫这么多年的自由全部剥夺!”
一语言罢,青光绽放。
安宁界内处处生莲,极度醇厚浓郁的道家玄青真气席卷四野。
同样的凝境巨擘初期!
只不过此刻的赤阳子满面怒容,和曹泊安的情绪并不一致。
曹泊安此刻满脸亢奋怨毒,而赤阳子则满溢愤恨与不甘,当然二人之间还有诸多情绪共通点,那是旁人完全无法体会的复杂心绪,除此之外只剩两股滔天战意,越来越浓越来越不可调和,好似不死一个都绝不会收场那种彻底僵化。
“御守阗,替我向宗主转达谢意,这些年他的确为我做了太多,老夫已经时日无多,不过能有今日便不再有丝毫悔意,今后北鱼儿就仰仗你们多多照拂了,我也即将踏上这最后的争锋大道,彻彻底底在这人间再活最后一遭!”
曹泊安的声音在诉说中逐渐变幻,渐渐变得苍老变得厚重低沉,御守阗闻言缓缓点头应允下来,而张北鱼却抱着脑袋满脸愕然,彻彻底底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搞得惊掉了眼珠。
也无怪乎张北鱼会这般失态,因为此刻曹泊安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不过却早在多年前便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了。
“师父,是你吗师父!”
张北鱼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此刻曹泊安说出来的嗓音,和他的师尊张太京简直一模一样!
“北鱼儿啊......”
面前的曹泊安还留有一丝神智清明,于恍惚中朝张北鱼微微一笑,可听着往日里如此亲切随和的呼唤,张北鱼却彻彻底底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冲上前去抱住曹泊安,像个找到失散爹娘的苦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呜呜......师父......师父......”
原本已经近乎癫狂的曹泊安,此时此刻见张北鱼这般竟收敛了几分气焰。他的面容开始不断闪烁,五官七扭八歪,不断在曹泊安和另一张苍老面容间转换,那张老脸看起来和蔼慈祥,只不过魔气缭绕下又显得越来越狰狞走样。但即使是这般,也能看出他在极力扼制魔性,哪怕只能扼制片刻。
随后,“曹泊安”艰难地伸出双臂,一手摸摸张北鱼的脑袋,另一手将他揽入怀中。wWW.ΧìǔΜЬ.CǒΜ
“哎,师父......在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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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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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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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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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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