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更多像是在过问这苍凉又无序的人间。
地上那两滩,若是不知实情者路过此地,的确会不知作何念想。
澹台椿的尸体腌臜污秽不堪,怎么看都有无法洗涤的恶,却又在满满恶意之中蕴透着对逝者惋惜的悲悯。
那滩雨水怎么看都清澈见底,好似一汪清泉般纯洁无垢,但却没人能抹去它们在无意识中做出的残忍血腥。
是善是恶,往往有时候根本难以用肉眼感知分辨。
此刻站在城下的秦牧雨,恰恰就是这么一个肉眼难辨的复杂的人。
他仰望城头面带微笑,虽说这笑容很厚很不好看,但却是此时此刻场面上最有善意的一道光景。
“刚刚我听澹台阿姨说过,你叫做陆潜是吧?”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好好问问你,你觉得现在的你是善还是恶呢?”
“我誓死守城,自然是善。”
“哦是嘛,我能看出你对婧司长公主情意绵绵,若是刚刚我杀了她,你定然会冲下来砍我,可我现在杀的是你师父,你却没有冲动下城找我寻仇,难道说你的善恶是靠着个人情感来评判的吗?”
向来伶牙俐齿的陆潜,此刻被秦牧雨这话一怼竟有些哑口无言,毕竟他刚刚的确是动了私心,相比之下澹台椿的死令他万分悲痛,可他却实打实在心中觉得跟他没太大关系。
这也是陆潜能够和安化侍成为挚友的主要原因,虽说他和安化侍的人生轨迹决然不同,但在某些人性的私心与弱项上,二者可谓是观念趋同志同且道合者。
而秦牧雨此刻还在说话,依旧是用询问陆潜的语气,可话语中也带着对自身的无尽垂询,很明显能看出他也在悟道,只不过到现在也没悟明白。琇書蛧
“这世上越是修行有成者,越喜欢跟我讲述善恶之道,可往往没有人能真的将我说服,我将澹台椿化为一滩肉泥,如果说这是恶,那么两军交战砍下头颅是善是恶?我现在放着脑袋让你砍你砍不砍?若是砍了这是善是恶?”
陆潜闻言没有答复,的确立场不同行事结果不同,这事情根本没办法用善恶二字交代清楚。
他缓缓站上城墙,将云纹古剑悬浮在侧,一人一剑望着下方的二十五万大军。
若说不恐惧是万万不可能的,陆潜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人物,虽说这些年经历了无数历练,但面对生死大难,他还是没有坦然面对并迎候的勇气。
不过,陆潜还是选择不退。
因为赵婧司还在他身后昏厥,这已然让他不再有更多选择余地。
大风凛冽。
人世苍凉。
悲怆的道士一人一剑屹立城头,望着眼前的金戈铁马坦然一笑。
“本少爷没空跟你讨论这些有的没的,我只知道我家婧司现在需要好好睡觉,你们这群臭虫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
此言一出,大军瞬间暴怒齐声呐喊,纷纷鼓噪扬起兵刃朝陆潜怒目而视。
陆潜见状也完全豁出去了,他将双眸瞪圆朝下方大喝不止,好似昔年间决绝赴死的某位乌江霸王!
“傻子。”
秦牧雨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感觉这场面十分缺乏新意。
他微微抬手示意停下,身后的大军立刻息声瞬间安静。
随即,他仰望城头。
“陆潜,我斩杀你绝对比澹台椿更快,你觉得你坚持的意义到底在哪里?难不成说你真的认为,你身后还有赶赴驰援的后手?即便是有,你觉得仅凭你一个境界不稳的大宗师初期,能在这里撑多久呢?”
“能撑多久便撑多久,狗杂种你少废话!”
面对弑师的仇敌,陆潜此刻一点涵养都不留给他,秦牧雨见状也不打算耽搁,面前缓缓又凝聚起一滴晶莹的雨珠!
身后的张沥宗见状微微一笑,他很清楚陆潜会被这颗雨珠虐杀成什么样子,当即开始整顿大军准备光荣进城。
便在这时,陆潜御剑而下,竟自己跳出了北江城的城防!
“这么自觉?”
秦牧雨见状笑容更浓。
“我只是不打算打扰长公主休息,你的雨滴太脏了,根本也不配染指我们南靖的城头!”
陆潜落到秦牧雨五丈之外,云纹古剑此刻幻化成圆,一身大宗师道宗玄青真气亦完全爆发,在其脚下缓缓生出一张浑圆太极。
“竟然不是清凉山的凤舞秘法,看来澹台椿刚刚说的果然没错,她的确很是偏心,你根本没被她摆在看重的位置啊。”
秦牧雨见状略带失望。
“你根本不懂家师,少在这里信口胡诌!”
陆潜的道宗真气越聚越浓,在其周身完全形成了一道浑圆壁障,玄青色的真气樊笼好似一轮明月,为这座绝命时刻的北江城带来了一丝光明。
苟延残喘的光明。
他根本不敢主动向秦牧雨发起突袭,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他也根本没有向其主动攻杀的资本。
陆潜的确在拖延时间,他不清楚澹台椿刚刚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可眼下除了完全信任外也别无选择,与其抱着一颗完全绝望的心思,还不如去相信一些虚无渺茫的幻想。
秦牧雨对陆潜的幻想完全不感兴趣,他的确完全没把陆潜放在眼里,抬手轻弹出一道指劲,将那滴雨水缓缓朝陆潜游荡而去,随即转回身子走到张沥宗面前拍了拍肩膀,准备回中军大帐里饮一杯热茶。
随着秦牧雨的离去,张沥宗的气势开始不断抬升,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眼下大局已定握在他手中,他总算也彻彻底底舒了口气。
而那滴雨水还在不断行进,看起来轻柔无骨且毫不起眼。
行进如此缓慢的雨水,在庞大的黑夜之中没有人会在乎,但这滴雨水是秦牧雨亲自弹出的雨水,那便任何雨水都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陆潜和雨水相距五丈,他已经能感受到雨水中蕴藏的澎湃剑宗真元。
那滴雨珠中好似有无数把剑,来回穿梭纵横凝结成椭圆状。
换言之,现在他总算是看懂了秦牧雨的剑意。
那哪里是什么雨水,完完全全是压缩凝练到雨滴般极致细小的......无数剑气编织咬合形成的剑气樊笼!
看似春风化雨,实则万剑归宗!
这就是秦牧雨的春风化雨剑真谛!
因此,一滴雨水,足够令陆潜汗毛乍起。
陆潜知道他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颗极度凝练的剑气聚合体,是一颗极度渺小却能够炸毁四方城墙的灭世焦油弹!
御剑!
陆潜没有做任何躲避逃生的打算,他已经感知到扑面而来的凶狠剑意,这剑意已经将他所有的逃生路径完全锁定,根本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和其正面硬撼外没有更多选择。
很明显,秦牧雨并非是真的离开,他在雨滴剑意上早已留下万全后手。
毕竟是自己的看家本事,在二十五万大军面前做出如此姿态,必定要赢得漂亮赢得名望与声威,否则砸了自家招牌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这滴雨水秦牧雨弹的很认真。
张沥宗很明显也能看出雨滴的不凡,虽说他这位北公爵向来疏忽修行,不过却也是大宗师境巅峰的强者,自然也能感知到陆潜此刻的必死之境。
“来了。”
张沥宗缓缓开口吐出两字。
北江城下瞬间升起一道璀璨长河。
那滴雨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钻入陆潜的樊笼,陆潜辛辛苦苦布下的道宗壁障被完全无视,雨水入幕三分后开始四溢弥散,陆潜万般无奈只能举剑迎击。
云纹古剑比那滴雨水硕大数倍,剑锋直接将弥散的雨滴尽数劈开,下一刻云纹古剑的上端剑锋竟迅速被腐蚀消融,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撕咬精钢一般火速弥漫。
陆潜见状还未等反应过来,被古剑彻底打散的秦牧雨剑气已完全不受掌控,好似一支蓄势待发良久的满弦利箭突然被发射一般,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剑气冲击陡然爆发,在陆潜面堂前带着湮灭一切的气势骤然降落!
“轰——”
北江城外出现一道巨大爆炸,爆炸的范围极其凝聚,好似一个极守规矩的儒生一般画地为牢,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爆炸产生的巨大真气波及朝四方走投无路,只能朝上方奔去越飞越高,远远望去好似一条刚刚脱困的逆鳞怒龙,彻彻底底将数十万大军惊愕的脸庞全部照耀出来。
震撼!
强大!
无法缨锋!
张沥宗望着眼前极有法度的剑气轰杀,一时间表情随着那条冲天怒龙而愈发黯淡。
很明显,今朝他再次被秦牧雨抢了风头。
张沥宗知道,秦牧雨一直都是北戎不落的星辰,不管之后涌现出多少璀璨的后继之辈,秦牧雨的光芒亦如眼前这条奔腾的啸天巨龙。
不鸣则已,一旦现世便会提醒所有观者。
他秦牧雨,时时刻刻都是需要万人景仰的一条真龙!
这便是灵气枯竭时代的修行传奇,压在张沥宗这些同时代者心头异常沉重,张沥宗用手摩挲着纯金打造的兵符,一时间感觉金子的味道庸俗无比。
而他的心里,隐隐间某处叫信念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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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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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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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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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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