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猛的跳开,与两个明烈离得远远的,正成三角之势。
怀抱闻澜的明烈眯了眯眼,盯着那也驻足回看的明烈,沉声道:“你是何人?”
第一个明烈于是笑了笑,嘲讽的道:“真好笑,你把我模仿得这样细致入微,鞭辟入里,却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第二个明烈眉头锁得更紧,对寻心道:“寻心,过来。”
站着的闻澜则煞白着脸去抓寻心的手,大声道:“不要过去!他一定是假冒的!”
寻心立刻扭身躲开。闻澜捉了个空,一脸难以置信:“寻心,你难道也在怀疑我吗?可我,我是真的闻澜啊!那个明烈手里抱着的,应该只是使了个障眼法的枕头!”
“也许两个明烈里,有一个是假的。”寻心谨慎道:“也许,两个明烈都是假的。”
闻澜一脸悚然,瞥了瞥第一个明烈,不动声色也站远了。
“但无论你们是谁,都很确定我就是真的寻心,所以我想,二者之中,一定有真正的此间主人,也就是付卷生。”
两个明烈不置可否。
寻心思索着道:“不若这样。两位大殿下。我这里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请二位据实以答,如何?”
第一个明烈无可无不可。第二个明烈冷笑了一下,道:“你说。”
寻心点点头:“那一晚,随车破窗而逃后,您在温泉池边,看到的是什么?”
此话一出,两个明烈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闻澜左看看,右看看,奇道:“温泉池边能有什么,左不过是雾气、泉水、待换的衣袍……”她忽然脸色一变,狐疑的道:“难不成、还有、裸、裸裸裸裸……”
第一个明烈略一回想,道:“我还看到了你啊,寻心。”
寻心不语,望向第二个明烈。
第二个明烈恶狠狠的瞪了寻心一眼,才痛苦的吐出两个字:“菜花。”
闻澜诧异:“什么?”
第二个明烈咬牙切齿:“我看到了菜花!”
话音未落,第一个明烈袖底忽然飞出一条长鞭,迅疾凶狠,直朝寻心腰上缠去。
寻心大惊,但此时再跑,也来不及了。正要束手就擒,忽见明烈背后似乎光影一闪,也不知怎么的,那气势汹汹的长鞭反被击飞,鞭尾回甩在始作俑者脸上,抽出细细一条血痕。
“还不快过来!”明烈朝寻心喝道,又对假明烈冷声:“不知阁下打算顶着我的脸装到什么时候?事已至此,为何还不以真面目示人?”
寻心连滚带爬,跑到明烈身后。说来奇怪,明烈两手抱着闻澜,看似毫无自保还击之力,但他只消静静在那里一站,就足以令人安心。
站定后,寻心从明烈身后探出头,正见假明烈将手从脸上新鲜抽出的血痕上放下。
不过一瞬,假明烈的面容已彻底变了。
“阵大哥……”寻心失声道:“怎么是你?”
阵成弦舔了舔从伤口沁出的血珠,笑着道:“为何不能是我?寻心,你既是谛听,不会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寻心不吭声了,倒是明烈挑眉重复道:“谛听?”
阵成弦有趣的道:“怎么,大殿下,你竟不知你身后这小子,本相乃是谛听?”
明烈默然。寻心一半是为了岔开话题,一半也是大感不妙,瞪着仍然站立在旁的“闻澜”:“那你又是什么?”
那闻澜嫣然一笑,袖底亦飞出一道长鞭,与阵成弦如出一辙,朝他们索去。
寻心瑟瑟发抖,老鹰捉小鸡一般紧紧捏住了明烈的背后衣角。不过这一次,他总算看清了明烈是如何应对的——明烈胁下光影变幻,一道若有似无的羽翼倏然张开,将他与明烈自己稳妥而周密的裹覆起来。
原来如此,寻心正暗自惊叹,余光却见阵成弦又出手了——只是这一次,他甩出的长鞭,已系成套索的模样!
假闻澜果然与阵成弦是一伙的。假闻澜甩鞭诱使明烈展翅自保,阵成弦趁机用套索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烈显然也发现了对面出招配合的玄机,只是他若要出手破之,却必须要将手中昏迷不醒的闻澜抛下。
略一犹豫,时机已逝。m.xiumb.com
寻心只觉腰腹猛然一紧,身体前倾,与原本站在他前方尚有一步之遥的明烈紧密相贴。而后忽然脚尖离地,竟然是被阵成弦用长鞭捆着,连明烈带闻澜、寻心三人,如放风筝一般拉起抛出!
三人被甩得越过阵成弦头顶,翻过墙壁,本该坠落至地,可寻心只听耳旁风声猎猎,那坠落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才恍然意识过来——墙壁之后,竟是一道深渊!
他终于发出了后知后觉的尖叫。
明烈忍耐的声音倏然在黑暗中响起:“别叫了。抓紧我。”
寻心愕然收声。原来他还一直本能的抓着明烈的衣角!他慌忙改为用力搂住明烈劲瘦的腰腹。
下一个瞬间,窅暗无光的深渊里,倏然展开了他此生见过的最为恢弘、壮美的羽翼!
那羽翼似乎确具形体,又仿佛只是火焰变幻跳跃的聚合;甫一伸展,便如穿透黑暗的霞光一样,照亮了整个无尽深渊。
寻心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明烈早一点展开这样的翅膀,又何惧阵成弦那出其不意的一鞭?寻心正想着,忽然发现手底触感不对——他手下抓的哪里是什么衣角,分明是金翅鸟颈上细密的喉羽!
寻心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往下看,果然金翅鸟锋利的鸟爪上,正小心的曲握抓着仍处在昏迷中的闻澜。于是他慢慢将那口气吐出,小心的问:“大殿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明烈道:“不知道。我从前不曾翻过那堵墙。”
寻心心念电转,道:“难道这里就是画楼的‘忘’之领域?”
有了光亮,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惶恐紧张之感消退了大半。
明烈忽然咦了一声,道:“前方似乎有光。”说着振翅而去。
此域极深、极宽也极广。飞到近前,那光竟然是一道自下往上逆流的瀑布。瀑布飞液四溅,自带闪烁不定的微光,由是形成一条绚丽明亮的光带。
寻心好奇,伸手掬了一捧瀑布水凑到眼前端详。
不看不打紧,那组成瀑布的液滴原来宛如珍珠,颗颗分明。每一粒珠子内,光芒旋动,无数景象在方寸之间流转不息,是呱呱落地、是蹒跚学步、是牙牙学语、是黄发垂髫、是成家立业、是喜得麟儿、是黯然老去。
——它映照的,竟然是一生。
寻心一抖,那一捧明珠一样的液滴自他指缝间泻下,又被自下而上的气流带着,冲天而起,旋转向上飘去。
“大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寻心问:“这瀑布,似乎便是由付卷生保留的记忆组成的。顺着这个瀑布往上飞,应该可以可以回到画楼的忆之领域。”
明烈道:“可以试试看。”
说着他略一振翅,正要向上飞去,孰料瀑布下方,一颗极大的液珠疾射而出,宛如□□,自下而上洞穿了明烈的羽翼!
明烈痛叫一声,左翅弯折,三人复又重重往下坠落。
不知下坠了多久,“轰”的一声,应是落入水中。寻心耳边嗡嗡作响,好在他游泳姿势虽然不算雅观,但到底是会水的,一阵扑腾踩水,终于令自己浮了起来。
坠落时,明烈将寻心裹在自己羽翼中,故而落水时受到的冲击最大,已然被震得昏厥。寻心于是将化为原形的明烈顶出水面,茫然四顾,但见水面漆黑,唯一能用以照亮的光源仍是变回本相的明烈。
寻心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忽听有人道:“寻心,这边!来这边。伸手,我拉你上来。”
寻心一手托着明烈,另一手抹了把脸,已近乎痴呆:“闻澜?你……醒了?”
“嗨!”闻澜半跪在一大片圆圆的莲叶上,莲叶上不知怎的还幽幽的燃着一盏小小的避风灯。她道:“这么大动静,我再想睡下去也难啊。”
寻心忽然记起这里的“水”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水,一阵恶寒,先将明烈举到闻澜手中。
闻澜啧了一声,花容失色道:“等一下,难道这个小鸡崽……就是大殿下?”
寻心一惊。低头再看,明烈的金翅鸟原形,不知何时已缩水成了雏鸟的状态!他震惊过后,才无力的道:“应该……就是这样。”
闻澜慌忙接过,将明烈小心翼翼放在莲叶上,从随身褡裢里拽出一条绸巾,仔细将明烈湿成条缕的羽翅擦干揉开,又再取厚锦一段,仔细折了三折,再将明烈移置其上,生怕硌着了大殿下。最后还掏出了一个精巧的水囊,拧开囊口,轻轻捏开明烈的鸟喙,想润湿一下他的口舌。
寻心目瞪口呆,看闻澜一脸母性光辉的给明烈喂水完毕,才轻咳一声,道:“劳驾,可以帮忙搭把手吗?我还在水里泡着。”
终于爬上浮槎,寻心由衷道:“闻澜,真是幸亏有你!只是一时半会的,这么大的莲叶,你是打哪找来的?”
闻澜莫名道:“莲叶?你在说啥?哦哦,你是说脚下的小船吗?这不是莲叶啦,它是我爹仿照王莲特性所制的莲槎,以鲸须为骨,蒙浮笺作面,不用时可以折叠收起,放在褡裢内,以备不时之需。”
寻心鼓掌赞道:“好厉害!”
闻澜骄傲的挺起小小胸膛:“那当然,我爹可是闻名遐迩的机关大师!”
寻心终于想起正事:“闻澜,你冲进画楼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澜道:“你不是把大殿下的金羽留给我了吗?金羽被大殿下佩戴日久,是可以准确指向大殿下所在的。找到他倒没什么难度,只是画楼屋檐低矮逼仄,鹓鸾降落时没控制好,撞墙上了,我也被撞晕了。”
她忽然扶额,道:“对了,那鸾鸟呢?怎么不见它?”
寻心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闻澜的褡裢里头,却忽然传出啾啾数声。
二人皆是一惊,闻澜打开褡裢,道:“小鸾?小鸾?莫不是大殿下把你放进去了?”
啾啾鸟鸣越发急促清晰。闻澜高兴的道:“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透透风。”
只是她褡裢里塞的东西实在太多,闻澜怕小鸾被别的物什磕到碰到,于是一边好言安抚,一边将褡裢里的杂物尽数取出,以便掏出小鸾。
寻心瞥到闻澜拎出来的杂物里居然还有一盏玲珑的避风灯,正与莲槎上点着的那盏一个样式,立时肃然起敬。
趁着这功夫,寻心也将他是如何与真明烈、真闻澜汇合的经历简短的说了,又快乐的道:“现下大殿下虽然力竭,但有小鸾在,我们应当可以循着那逆流的瀑布飞回去。”
闻澜却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她抬手一指远处,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寻心骇然起身。不远处果然有一线光痕由远及近,快速靠近。逼到近前,二人同时讶然出声——那人是个面色惨白的青年,足下踩着一轴长卷,凌波御风而来。
闻澜喃喃道:“好漂亮!”
寻心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那脸色惨白如纸的男子!那人足下卷轴斩浪前进后,激发扩散开的涟漪便开始散发幽蓝色冷光。那幽光在漆黑的水面上层层漾开,光芒闪烁,仿佛星河在水,堪称如梦似幻。
寻心是有些见识的,便猜测道:“我听说临海诸郡,常有夜光海出现。说是夜光虫生性胆小,喜欢群聚。若夜光虫繁衍生长得多了,用手搅动海水,夜光虫便会受惊发光——想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闻澜怪异的看着寻心。
寻心被她看得受不了了,好心的道:“你若是想夸我博闻广识,大可直说,不必这样眉来眼去。”
闻澜恼道:“谁要夸你了?寻心,你忘了吗?你刚刚才说过:这里的水,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水!既是如此,那夜光虫、夜光海云云,又与这里何涉?”
寻心一惊。便在此刻,砰的一声,惨白青年足下所踏卷轴触到了他们的莲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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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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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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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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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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