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的第一天天气很好,碧蓝的天空高远而深邃,这在南方很少见,但是陈仲彦并不知道,他很庆幸自己不情不愿的还是出来了,在一篷阳伞下看着天空,受着微凉的湖面上吹来的风,感觉有些像北京的秋天。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园区,坐落在西溪广福禅寺旁边,单独圈起了一个塘泡,是高档的私人会所,平常游客进不来。
杨路铭已经六十多岁了,窝在一个阳伞下,四周白晃晃的日光在青石地面上反射来反射去,让伞盖下也亮堂堂的不带一点阴暗。这样其实也挺好,既不像亭子里那么阴冷,又不似阳光下那么曝晒。老头子点着烟斗,悠悠然的喷吐着一口口白色的烟气,他烟斗里荷兰的烟丝带着一股特别的香味,像是面包又有点糖果的味道,与通常香烟的那种干呛的气息完全不同。
“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老头子的普通话带着江浙一带的味道,听起来有种抑扬顿挫的轻佻味。
“没有啊,我最近什么都没干,一直在认真学习。”陈仲彦一边盯着池塘里的浮漂,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才有鬼了呢?”杨老头根本不相信陈仲彦的话,“小朋友长得古力精怪,哪能不惹事?”
“我的确没有惹事。要不是他们逼我,今天我都不会出家门。杨师傅,你那里有鱼咬钩了。”陈仲彦伸手指着杨老头的鱼竿提醒他。
“让它吃吧。”老头子依旧不紧不慢的抽着烟,“这池子里的鱼有日子没吃东西了,怪可怜的,让它随便吃。”说着还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一大把鱼饵往池子里一撒,顿时水面上汹涌波荡,数不清的鱼嘴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一合。“这就是给来玩的人钓鱼用的,要是你半天也钓不上一条来,多气闷啊?不过做事一旦容易了,那就没意思了是不是?”老头子眨眨眼,调皮的冲陈仲彦笑笑。
看着自己的浮漂也开始一沉一浮,陈仲彦也没有了动手的想法。
杨路铭是淮扬菜的名厨,徒子徒孙一大把,早就不在酒店做菜了。这里的主人平小虎也是半交际半邀请,才哄得老头子时不时来给做顿饭吃。陈仲彦很久以前随着父亲来过几次,因为对做饭有兴趣,还跟杨老头学过几手。
因为并不是真的拜师学艺,只是玩票性质,加上老头子也是闷得慌,看到陈仲彦手上功夫了得,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甚至比对自己的徒弟还热情,惹得几个伴随他身边的弟子开玩笑的管陈仲彦叫小师弟。
陈仲彦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他是陈景平的儿子,要不是陈景平是平小虎的好朋友,旁人未必会对一个小孩子那么热情。他只是对做饭有种莫名的热爱,喜欢那种繁芜而精巧的过程,被别人叫什么名字,跟什么人学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此他总是淡淡的回应别人的恭维,这样一来反而让那些人摸不准他的路子,也就少了好多纠缠。
既然在竹雪斋看到了杨大厨,那么今天肯定会有一道淮扬名菜,既然做淮扬菜,那么一定有鱼,陈仲彦好奇的问,“杨师傅,今天做什么鱼?”
“厨房里有鳜鱼,你说醋溜鳜鱼怎么样?”老头子笑着问。
“好啊!”陈仲彦眼里放光,兴奋莫名。
“好,等我开片,就叫你来!”杨路铭也很得意。
他知道陈仲彦的兴趣并不在于吃,而是听到要做醋溜鳜鱼时想到的对鱼的处理。这小子莫不是对刀子什么的有特殊的兴趣吧?为什么对食材的处理这么好奇?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这小子看自己徒弟杀黄鳝,居然就那么呆呆的站在案板前看了一个多点,弄得自己徒弟心慌意乱的割伤了手。
“今天好像还要来个大官,平先生特意跟我说弄几个拿手菜,小朋友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杨路铭问。
“不清楚,”陈仲彦回答道:“应该是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商量吧。”
“这个东西你能看的懂吗?”在竹雪斋的一间雅舍里,陈景平把电脑转给平小虎看。
平小虎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长颈玻璃杯内碧绿的茶叶沉浮不定,他轻轻吹着杯口的热气,一点也没有兴趣看屏幕。
“哎,我说你倒是给看看呗?”陈景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皱着眉头吐出一口烟气,看到平小虎不上心的样子,老没趣的催促着。
“烦人!”平小虎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带上眼睛看了看屏幕。花花绿绿的程序慢慢往上翻滚,他撇了一眼进度条,这个程序长的很。
他看了看陈景平,“你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大概知道,但是就是想让你给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个。”陈景平把身子往榻上靠了靠,神神秘秘的说着。
“去……别来消遣我!”平小虎把笔记本一推,“这都快几万行了,你想让我看什么?”
“你不是CIT的高材生吗?难道小彦的东西你都看不懂了?”陈景平挑起眉毛一脸的挑衅。
“你别讨厌啊?!激我是不是?我才不上当呢!你拿回去啊……你拿走……别搁我面前!”说着他就要把笔记本合上。
“别……别……虎哥,您是我大哥,不闹了不闹了,你就帮我看一眼,看一眼就成,然后告诉我是什么。说实在的,我这么拿给别人心里的确没底,我不是要让你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要一个大方向的概念就好。”
看着自己老朋友急赤白脸的样子,平小虎暗叹一声,重新带上眼镜,把笔记本拉进了仔细看。
他翻着屏幕画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现在所描述程序项的跟他自己想像的目标完全不搭。于是平小虎不自觉的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但灵感中猛然的一闪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这些?”平小虎一阵急促的按下‘pagedown’但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他抬起头问陈景平,想看的没看到,不免让他有点着急。
“小兔崽子给的程序,我就怕他还留了一手。不过没关系,他怎么也不能把家里的事情搞砸,但我就怕他故意使坏,上次那个姓白的可给气的中风了。这回别让他给弄个完全不搭的东西给人家。我公司里的程序员看不懂,说不清楚小彦到底想要编出什么来。你大概能看点门道出来不?你可是计算机行业的大拿。”陈景平殷切地看着平小虎,就像听他说点能让他把心放肚子里的话。
“你又压榨你们家小彦了?”平小虎很不满意陈景平的做法,“他才是个高中生吧?你到底把你家孩子当什么了?”
“摇钱树!你别装糊涂!有本事你也生一个!?”陈景平不耐烦的撇撇嘴,其实他表情上的得意恨不得让别人捶他。
“呦呵!?”看着陈景平得意的样子,平小虎也禁不住气往上撞,“我还告诉你,从基因的层面上,这陈仲彦还真不一定是你的种!”
“你这老不死的净瞎几把扯!”陈景平丢下烟越过矮榻就要揪平小虎的衣领。
“别闹了!别闹了!”平小虎穿了一身白色的对襟褂子,显得悠悠闲闲的,而陈景平则是三件套,规矩整齐。他倒是怕陈景平弄乱了装束一样,抓着对方的手腕把他往回按。“别闹,一会儿见人,弄得乱七八糟的不好。”
陈景平也是故意打闹,他们两个好的穿一条裤子,随便几句玩笑话就跟放个屁一样不当事。
“说说,看出什么了?随便说说。”陈景平坐回原位,拿起自己放好的烟又抽了一口。
“四象限问题,我很多都看不懂。”平小虎很诚实的说着,“我不是搞编程的,这玩意儿多少年不碰了,早忘光了,现在都是我的码农在搞,要不我给你找个博士看看?”他知道陈景平的这玩意很有价值,要说他们家里那个小崽子总能给他弄出个金山银山的。不过平小虎也不眼红,这东西不是他业务内的产品,他就是想也没法伸进一只手。
“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出乎平小虎的意料,陈景平反而很确定他的看法。
“什么玩意儿?”这下平小虎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哎对了,你还和小彦闹脾气呢?这事不能直接问他?”
“那小子正和我闹脾气呢,直接问能给你个好脸就不错了。问不出来……”陈景平往身后一靠,无可奈何的说着。
平小虎低着头喝了口茶,“这应该是一套通信系统,每种颜色代表的是一个体系,大致如此,因为没有具体的程序内容,我也看不大明白,不过好像有大量的数据调用,应该带有某种自动判别。但是什么东西要几个独立的体系组成一个合集相互调动配合?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参谋一下,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陈景平看了平小虎一眼,“哎,我说,你别嫌我烦啊!你别搞什么房地产了,跟我一起干实业吧,你那圈子已经不行了,国家的重点根本就不在金融行业,干实业才有出路。”www.xiumb.com
“你让我想想。”平小虎百无聊赖的品着茶,言不由衷的说着。“对了,我今天请了市规划委的潘继贤,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可得给我专心点,他说什么你都得给我应承下来!”平小虎突然想起今天的正经事,赶紧嘱咐陈景平。
“放心吧,空头支票我还是会开的,就怕人家不相信。你那块地也是老大难了,还真不是钱能解决的。前几次还牵扯到市委的内部斗争,我劝你还是放了算了,你现在也不差钱,就当扔水里‘噗通’一声算了。”
“问题是我他妈还没听见‘噗通’呢!”一提这事平小虎就来气,说话口气就冲了起来。
“得嘞,得嘞,算我多嘴。”陈景平拍拍平小虎的手背,“你血压高,别气着了,我的意思就是说,那块地真不当事,就犯不着理他。”他琢磨着,觉得还是得多说两句,反正这事他经常说,次次说,罗嗦多了也就不那么讨人厌。“我老实告诉你,这东西如果真成了,我一定不能给你拆借资金,如果不行那没问题,我那有十个亿是能够借给你的。”
平小虎皱着眉头想了想他满拧的话语,半响才靠近过去,“我明白了,这东西真有那么大价值?”
“如果真像小混蛋说的那样,我必须要赌一把,把生产线扩大,还要在南京再弄一个厂子。你知道现在那帮台湾佬不行了,正是好时机。”陈景平一点也没有遮掩,把自己的计划都跟平小虎说了。
平小虎撅起了嘴,“我就是台湾佬!”
陈景平赶快告罪,“你知道我不是说你。我说你也别嫌我啰嗦,不要折腾房地产了,这玩意儿现在不流行了,跟我搞实业吧。”
“军工?”平小虎特意强调了这个行业,“你觉得我还有胆子去玩这个吗?”
“那又不是你的错,不过是亏了一笔,谁没有失手的时候?你真的不要再纠结当时的情况了,不是都给你平反了吗?刚好这玩意我们一起搞,总比你折腾那块倒霉的地皮强吧?”陈景平推心置腹的跟他说着。
“怕喽!”平小虎长叹一声,“我哪还有心情掺和这事啊,不怕再找我喝茶啊?”
“其实要说啊,你们这帮回国的真的不适应国内的这种政治形势,你以为像你在美国搞得那一套机制真的适用于国内?你当我公司的内部保卫科是干什么的?专门给转业干部养老的?那都是人才!你别瞧不起他们,这帮人灵敏度很高的,有点什么事他们都可以帮你解决。我跟你说,你这次跟我一起搞,行政方面不需要你操心,你就给我专门管研发中心,我罩着你,肯定没事!”
陈景平大包大揽的说着,其实他今天来很大程度还是希望可以拉拢平小虎一起干。别看这小子起了个很中国化的名字,那一口磕磕巴巴的普通话台湾腔不像台湾腔,北京话不像北京话,杂七杂八什么味道都有,都是跟他们这些商业伙伴学的。有时候他猛地窜出来几句骂人的话,你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到底跟谁学的。
“小兔崽子这回的东西我感觉要出大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发什么疯,原本说好给人家修改参谋一下,结果搞出了个谁也看不懂的东西。那帮家伙一看就不行了,天天往我那里跑,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问臭小子也不说,连伯堂这个小赤佬都不跟我坦白。我觉得吧,这事小不了,最好先做一个准备,南京的工厂我一定要盘下来,你来做这个项目的执行总裁,你跟那帮子台巴子熟,有多少地皮咱们就吃掉多少。”
“你真不想过了?这听着像是赌博啊?”平小虎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你就那么放心我不会把你的项目给你吞了?”他刚说完就明白了什么,“你个老菜梆,你在这里等着我呢是吧!你合计着我是独吞不了你是吧?你就不怕我找个人把你吞了?”
“哪能呢?哪能呢?”陈景平嘻嘻哈哈的掩饰自己的小算盘,“我哪能那么算计你呢?我是相信你啊,我相信你才跟你说的。”
“你骗鬼去吧!”平小虎气哼哼的说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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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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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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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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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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