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时,被半面鬼冠以“灾星”的名号,又逢上国破家亡,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整个童年。
在遇上墨语之前,慧能大师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他伴青灯古佛长大,孤独、淡漠,不懂人间情爱。他原以为自己本该如此,本该一成不变,本该蹉跎终老。
直到那年仲夏微雨,那位黑衣长发的姑娘踏着细雨缓缓走来,与他隔着雨幕相望,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孤独一直都在。
墨语生性桀骜、恣意不羁,每次出现在他的身边,都带着戏弄之意。如尘明知她从未真正将自己真正放在心上,却依旧不可控地陷了进去。他不知她因何而来,亦不知她为何忽然离去。
当在一世行至尽头,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如尘是茫然的。
他该回眸吗?
他生怕他转过去,再次看见那位许他贪嗔痴念的姑娘,会舍不得离开。
墨语依旧站在摇曳的彼岸花丛里,又淡淡地问:“如尘,你当真了无牵挂吗?”
如尘在她的话音中转过身。花丛中的黑衣少女眉眼清冷,如尘却在那双沉浸万载孤寂的眼眸中,发现了一丝难掩的情愫。
他不由忆起那年仲夏,他与她在望亭山中的梨花古树下相逢。
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晚风轻拂,梨花映着夕阳的余晖翩跹落下。如尘接住一片花瓣,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墨语正靠坐在雪白的花枝间遥望远天。漫天霞光里,她比风景更加耀眼。
那是如尘第一次,在墨语的目光中发现潜藏的孤寂。他记得慧能大师曾说,人之所以有生老病死,是因为万水千山终究有限,若一朝看遍世间风景,余生会只剩索然。
如尘从前不懂,那一刻,竟忽然明白了。他走上前,轻声唤她:“阿墨。”
墨语闻声回眸,又如往常一般戏谑逗他。她伴着梨花一同落下,站在他身前三寸之地笑他:“小师父,红尘万丈,若是跌进来,可回不去佛门了。”
墨语的话似撩拨,又似提醒。可那时如尘满心想的,是若能用他的短短余生在她的万古岁月中留下一点慰藉,他这一世也不算白来一场。
他第一次主动伸手,应道:“嗯,已负神佛,不愿再负你了。”
如尘永远记得那时,闪烁在墨语眼底的微光。他不信她的话全是戏言,不信她与他耳鬓厮磨时未曾流露真心。从前在她的身边,如尘总是安静地任由她胡闹,无论如何,从不反抗。而她的撩拨,也从未真正越过界限。
此时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灼如烈火,仿佛可以在人的心间烧出一片经久不衰的余生。如尘望着缄默不语、却仿佛早已倾诉一切的墨语,他想,若此时他仍如过往一般不敢上前,那这一生,便真的只剩遗憾了。琇書網
如尘的眼眶微微泛红,缓缓从奈何桥走下。墨语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素来冷傲的眉眼竟绽出一抹笑意。
他驻足,她却奔他而来。
唇边一吻,迟来了数载。
如尘这一生,经历过山河破碎、故人长辞;见过亲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也亲手了断过他人的性命。他仿佛一直活在烂泥里,用尽全部的运气,才遇到在深渊之上朝他伸手的人。
他迟疑、懦弱、不敢回应,而她却坚定地告诉他:“如尘,佛渡不了你,但我能。”
这一世的苦痛劫难,她可以渡他走完。
听着墨语的话,如尘不由将怀抱收紧。回首昔年二十余载,他求人求佛,不过是希望在晦暗的人生中寻一归途。而如今十余载销烟风雨过,他终于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
很明显,忆尘殿内的壁画皆为妖神墨语所画。在这些壁画中,没用使用过法术的痕迹。
云棠站在壁画之下,仿佛可以看到数千年前,本该破七情、除六欲的妖神走下神坛,如寻常痴情人一般,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一笔一笔勾勒出与故人一同走过的短暂岁月。
当年,墨语施法渡如尘重回凡间,却恰逢无妄深渊下出现异动。她不得已向如尘辞行。在不渡江畔,二人订下五年之约,墨语承诺,五年之内,她一定回万古寺找他。
前些时日,在云陲,云棠与连珩意外穿越回两千年前。那段时间,刚好是墨语离开的第五年。云棠看向壁画上的最后一幕——墨语孤身站在望亭山上,万古寺终成万古殿,昔日的故人却一去不返。
如尘终究没能等到她。
在转魄灯旁,放着一本陈旧的手记。云棠小心翼翼地拾起,认出是如尘的笔迹。手记上记着如尘的生平,大多笔墨都留给了墨语。
墨语没能如约归来,如尘便将一切细细记录下来。五年没等到,他便等十年;十年不够,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他不怕在万古寺内穷尽一生。但他怕墨语回来那日,他已经老得认不出她了。
所以,他要将一切记录下来。人会老去,记忆会消散,但文字不会。这些温柔的笔墨会永远存于世间,成为他们深爱的证明。
云棠猜想,许是当年墨语回到万古寺时,如尘已经走了。凡人的一生那么短,倏忽一瞬,便会成为神明的过眼云烟。墨语回来时,没能再见到如尘,只好将如尘的手记从万古殿带回往生海,又在这座忆尘殿内,绘刻出他们的生平。
可是,如今墨语又在哪呢?云棠不由疑惑,难道堂堂妖神,真如传言所说,已经身死魂散了吗?
云棠又将如尘的手记向后翻,忽然,她顿住了动作。
手记中间的一段,是她和连珩穿越回两千年前时,如尘记录下的内容:
“阿墨,今天寺里来了两位客人,很特别。他们的容貌几乎和我们一样,当然,是曾经的我。”
“那位姑娘很像你,又不太像你,她比你爱笑些。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差点以为是你回来了。”
“可惜,她终究不是你。”
她终究不是你......
云棠怔住一瞬,突然有些茫然。她错愕地望向四周的壁画,竟从壁画上如尘的身型中看出了连珩的影子。
怎么会呢?
云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却不由想起连珩站在妖神殿下虔诚的目光、想起盘在他手腕上如黑色小蛇般的铜镯、想起那位他一直在寻找的故人、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在半妖酒馆外,平静话音下悄悄攥紧的指尖......
难道,他的出现,只是因为她曾经是另外一个人吗?
云棠看向身侧的转魄灯。连珩不惜剔除半副神骨、散尽一身修为,也要送入轮回的故人,究竟是谁呢?
在她的指尖与转魄灯相触的一瞬,残存在转魄灯内的过往幡然涌起,一段孤独漫长的岁月如走马灯般浮现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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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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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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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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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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