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华仙君偶尔会从雾霭崖前来,给沈天颂送几件小礼物;承阳则是每天闲得只有睡觉一件大事。
直至第三天,缥缈峰上迎来一位特别的客人,日复一日的平静才终于被打破了。
这日,缥缈峰上起了很大的雾。
云棠照例陪沈天颂在洗尘殿外练习御剑飞行。沈天颂乘着广华仙君赠予他的归墟剑,在云雾间上下穿行,偶尔会一不小心栽到地上,便拍拍身上的泥土,朝云棠惭愧地笑笑,继续乘风而起,愈挫愈勇。
云棠捧着一把莲子,抱着红烧肉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看着沈天颂飞上去又栽下来,场面十分滑稽,却觉得颇为欣慰。
她恍然想起千年前,第一次和浮游散人出行,那老头长幡一挥,数十米的山林无风自动,御风如从九天而来,尽数汇聚在二人的脚下,倏尔乘风起,直达九万里云霄之上。
云棠不由得发笑,那时她不也和沈天颂一样,险些一口气撅过去,又哪里能笑话沈天颂呢?
不过短短三日,沈天颂已经可以独自御剑。云棠看着云雾间时隐时现的小少年,不免骄傲起来,她这小徒弟其实还是挺有天赋的。
然后,有天赋的沈天颂直接一个踉跄,从归墟剑上径直砸到了洗尘殿外石林里,咣当一声,把云棠怀里的红烧肉都吓跑了。
这下摔得不轻。
云棠属实吓了一跳,忙跑过去看他。好在沈天颂的身体有广华仙君赐予的护身罩,从数百米高空跌下来,也只是刮破了衣衫,并未伤到筋骨。
云棠将他扶起,扫了扫他肩上挂着的树枝:“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吧!瞧给你摔的,走,进去换件衣裳。”
沈天颂的脸上还沾着土,他随手抹了一把:“师父,我没事,我再练会儿。”
自从上次在天堑下遇险,沈天颂就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蹉跎下去。他得强大起来,不能次次都拖累师父。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师父保护他那样,真真正正站到师父的身前,在师父问他“敢不敢”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敢!”
他想,尽管他的天资不够高,但他可以努力,一年不行,那就十年,只要他一直拼命地练、不停地练,早晚会有出头的一天。
从前在江州的时候,宗门里的同辈天赋都比他好,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玄天宗的少主,即使修为不高,也一样有人拥护你”,仿佛在告诉他,他生来就是傀儡,为玄天宗而活,为玄天宗而死,只要能代表玄天宗的血脉,他是谁,根本不重要。
所以,他孤身离开江州,摸爬打滚了整整三年,才终于遇到了只将他看作“沈天颂”的人。
拜师那日,云棠说,跟着她,虽未必能成仙,但可成侠,天地之间,自有他的一番天地。
既然云棠信他,那他就去争一番天地,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沈天颂,是云棠的徒弟。ωωω.χΙυΜЬ.Cǒm
云棠虽不知道沈天颂的心思,但她看得出来,沈天颂看似木纳呆愣,实则骨子里带着和她颇为相似的犟劲。他想拼出一番作为,云棠自然不会拦着。只是有些事情急不得,修行之人不止要修功法,更要修心境。
“天颂,一上午了,进去歇会儿吧!”云棠特意打了个哈欠,“为师也累了,走吧,进去喝口茶再来。”
听见云棠说累,沈天颂自然会答应,二人方要挪步,一阵微风忽然拂面而来。
甜入心脾的青梅香随微风吹来,将峰顶缭绕的云雾拨开一道天色。明亮的天光倾泻而下,一位青衣玉冠的神官自云雾间乘风而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架金玉马车,载着满满一车的青梅。
青衣神官负手落定,转身看向云棠。手中的玉柄折扇轻摇几下,长发翩然而起,温润的桃花眼绽出一抹笑意。
“这位便是云姑娘吧?”
云棠愣住一瞬,不明所以地上前见礼:“在下云棠,见过仙君。”
这是哪位神仙,竟也识得她吗?
青衣神官朗笑一声,微一扬手,随他而来的那一车青梅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云棠的身前。
“本君南淮,自苍梧山而来。姑娘从前所饮的青梅酒,正是本君所酿。前些时日,连珩来苍梧山寻我,讨青梅酒的酿法,说既是你喜欢喝,他理当亲自酿给你。”
云棠不由红了脸,南淮摇着玉柄折扇,眉宇间的笑意更浓。
“我的酒,酿法实在普通,全仰仗苍梧山的青梅格外好。故而,本君也秉着授人以鱼不如受人以渔的道理,索性将今年苍梧山的青梅都送来了。不多不少,刚好三千三百四十四颗。”
南淮朝云棠微一抬手,“云姑娘,还不替他收下?”
云棠被他说晕了头,满脑子都是那句“他说既然你喜欢,他理应亲自酿给你”。她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此时承阳闻声赶来,恭恭敬敬地见礼:“承阳见过南淮上神。”
他瞥了一眼南淮送来的青梅,额角一抽,上次他被南淮关在苍梧山给青梅树浇水,算算时日,眼下刚好到采摘的时节。
“上神,我家尊上三日前去了无妄深渊,尚未归来,您是进殿等他,还是待尊上回来,卑职再去请您呢?”
这位南淮上神看似温和,实则最爱捉弄人,承阳实在不想多留他,只盼着他得知连珩不在,赶紧转身走人。
而南淮将折扇收起,覆于腰间,似是看穿承阳的心思,微微一笑:“无妨,本君闲得很,进去等他就是了。”
说完,径自朝洗尘殿内走去。
南淮此行缥缈峰并不只为送那一车的青梅。
前些时日,连珩托他去万妖山寻找往生海外结界的入口,他在万妖山的五座城池内辗转三日,终于将入口找到,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连珩走时,说初七之前一定回来,今日刚好八月初六,承阳便请南淮在大殿里等他。
入夜,皎月初升,连珩终于回来了。
自无妄深渊归来,连珩匆匆入殿,带着一身的风尘。承阳替他将问渊剑送至剑阁,连珩同南淮寒暄一句,便去寝殿更衣。
云棠得知连珩归来,特意将红烧肉抱在怀里,带着沈天颂前去后殿找他。而连珩和南淮正对坐在方榻上商议无妄深渊的情况。
“魔族异动,封魔钟出现裂痕,情况不太乐观。”连珩担忧道,“我在无妄深渊下发现了半面鬼的气息,这次异动,很可能是他在暗中作乱。”
南淮的神色也是少有的严肃:“半面鬼行踪莫测,最近倒是出现得十分频繁。连珩,我记得上次打伤云姑娘的人也是他。”
连珩垂下眼眸:“我也在担心这一点。他针对云棠,或许和阿墨有关。”
话音未落,云棠刚好走进来。
“阿墨?”云棠隐约听见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连珩错愕地抬起头,动作僵住一瞬。南淮忙起身招呼,帮着岔开话题:“云姑娘来了,正好!刚要说往生海结界的事情,来坐吧!”
云棠没多想,同沈天颂走过去。红烧肉一见到连珩,跟见了亲娘不要后娘一样,嗖一下从云棠的怀里跳出去,直接挤进连珩的臂弯。
云棠不忿地瞪它一眼:“小没良心的,这几天的莲子都是谁喂你的?叛变够快的!”
连珩低头在红烧肉的头顶摸摸,打趣道:“肉肉,是不是阿娘欺负你了,来同阿爹讲讲。虽然阿爹不能帮你讨回公道,但阿爹可以帮你取笑她。”
云棠顺势在连珩旁边坐下,撇撇嘴:“你看它胖成那样,像受过气吗?”说完,才察觉不对,她愣住一瞬,看向连珩,“谁是它娘?”
连珩笑而不语,假装没事人一样低头逗弄红烧肉。
云棠只觉得耳畔微微发热,低低道出一句:“我才不要这么笨的儿子呢!”
南淮只顾着在一旁看热闹,全然忘了正事。连珩抬眸看他:“傻乐什么呢?说正事。”
南淮笑了一声,取出一张地图推到连珩的面前:“万妖山的全境地图,拿走不谢!”他的身子往后一靠,展开折扇轻摇,一道传音滑入连珩的耳畔,“本君还不是看你小别胜新婚,不好打扰嘛!”
连珩嗔他一眼,他忙抿起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棠自然不会注意到两位上神的幼稚行为,她的目光全落在面前的地图上。
“万妖山的全境地图,我可以看看吗?”她问。
南淮点头,却看向连珩:“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连珩嘛,最喜欢借花献佛了。”
云棠不由想起午间那一车的青梅。她无奈笑笑,将发梢捋至耳后,道了声谢。
地图展开,万妖山全境的五座城池、环城的河流、中央的妖王殿和山脉以东的往生海域尽数呈现在眼前。
南淮朝地图东南角一指:“雩城,你们要找的往生海入口,就在雩城中央的罗生塔顶。”
云棠闻言不由眉头紧锁。
沈天颂显然没听过雩城,更没听过罗生塔,见云棠神色骤然严肃,不由问道:“师父,罗生塔是什么?”
云棠指向地图上的雩城中央的一处六角高塔:“雩城是万妖山的五座城池之首,东临往生海。罗生塔建于七千年前,原本是关押万妖山上死囚和叛党的封闭塔牢。”
“后来,新妖王夺位,老妖王被杀,罗生塔内的数万名死囚一夜之间尽数被放,而原本辅佐老妖王的亲信与手足则被关了进去。”
“其中就包括原本的五大城主。”
南淮适时补充:“罗生塔共九层,新妖王在塔内设下九重迷阵,引塔内的囚犯互相厮杀。只有抵达罗生塔顶的第九重,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他轻叱一声,“当年被关在罗生塔内的人皆为老妖王的旧部,想要离开罗生塔,脚下不知得踩着多少故人的尸骨。”
云棠叹了一声:“据传,数百年来,只有一人成功从罗生塔逃出生天。看来想去往生海,还真不是易事。”
连珩道:“我去吧!转魄灯是我放进往生海的,理应由我取回来。”
云棠驳道:“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可毕竟是我要寻转魄灯,哪有让你赴险的道理?你放心,罗生塔而已,我一个人可以的。”
连珩显然不会同意云棠孤身前往,正要反驳,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
“推来推去多麻烦,不如你们都去,顺便再捎上小爷我。”
司徒澈竟不知何时逃出镇山牢,悠哉游哉地逛进了后殿。他走进众人的视线,往殿内的玉柱上肆意一靠,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冷金色的眼眸微弯,司徒澈勾唇一笑:“小爷不才,三百年前唯一一位从罗生塔走出的雩城城主,正是在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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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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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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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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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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