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口适时进来一个老人家,佝偻的背影,嘴里不停哼哼唧唧地。
她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恐惧,在看到地上蜷缩着的丁路晨时,她惊呼一声,小步跑过来,满脸的焦急,可是说话却一字一顿,很是平缓,“路晨,路晨,你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母亲,是谁欺负你了?”
丁路晨看着眼前的母亲,嘴里还在大口喘着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疼痛压制住,拍了拍母亲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出声安慰道,“无妨,母亲您不必担心。”
片刻后,待那股直冲脑门的痛消散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尘,接着又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对马爱芳道,“母亲,您下午跑哪儿去了?”
他下午出门时,见她还在的。
“我?”马爱芳看着他,笑嘻嘻地。露出两排红中微白的牙龈,上面只剩下几颗牙齿,孤零零地彼此间也没有依伴,“我下午和那些姑娘们去外面买糖吃了,吃了好多好多的糖,她们对我可好了!”
马爱芳边说边用手比划,接着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已经快要融化的麦芽糖,塞到丁路晨的手里,“这个给你,这是我刚刚偷偷藏起来的,她们都不知道,嘿嘿。剩下这个……”她从另一边又掏出一个,“这个是给我儿媳妇严莞的,我刚刚看她心情好像不好,她也爱吃糖,留给她吃,吃了就会像我一样开心了。”
接着,又像是不放心一般,叮嘱道,“你可不许偷吃了!”
丁路晨闻言,鼻尖一酸,学着她稚趣的话道,“母亲,你放心,我不偷吃。”
“母亲,我扶您进去休息。”丁路晨安置好母亲,让严莞的陪嫁丫头琉璃召集起所有的丫鬟。
丁府怎么也算不得大户人家,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六个人。
“今日大娘子出门,是谁留在府里看家照顾小公子的?”
丁路晨见没人站出来,又道,“沟通水渠可以成江河,改邪归正可以成为好人。若是你们今日有勇气站出来承认错误,那便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若是执迷不悟,那我们丁家也留不得这样的人!”
“回家主,是……是我……”站在最角落的一个女孩子站出来,颤颤巍巍的。
丁路晨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家主,我叫作月华,是府里年中才进来伺候的丫鬟。”
“今日让你照顾小公子,你为何出去了?”
“我……我将小公子哄睡后就……就被太夫人叫出去了。”
下午她正闲得慌,后来听说其他人都和府里那个疯老婆子去集市了。她想来想去,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孩,此时睡着,也用不着看着,便同她们一道儿去了。
下午和周围的人说起这事,琉璃特意嘱咐了,若是家主或者其他人问起,就说是那疯婆子让她出去的,准没事。
“你可知道,下午小公子睡觉时,被褥盖住了口鼻,差点就这样被活活闷死了!”
“这……”月华‘扑通’一下直直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整个身子贴着地板,“老爷,老爷,奴婢实在不知道会这样!奴婢知错了!老爷念在奴婢是初犯,别把奴婢赶出去啊!”m.χIùmЬ.CǒM
丁路晨总归是个学究,心思软,寻常时候也不管家里的大大小小。那些繁琐杂碎的,权是严莞处理的。此刻看见月华跪在地上,额头被磕出血印子,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下不为例!”
“奴婢谢过家主,谢过家主!”月华头磕地更响了。
丁路晨无奈,走过去亲自将她扶起,“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此番既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我也就不惩罚你了!你要将今日之事牢牢地记在心上,日后万不能再犯!”
“是!谢谢家主,家主大恩大德,奴婢定会一辈子牢记的!”
……
“家主。”石头领着抱着孩子的严莞,进了主屋。。
严则之此时换了亵衣,正坐在炕几上泡着脚,雾气蒸腾。顾离原坐在他旁边,为他缝制着外衫下的破洞。
害怕顾离原看不见伤了眼睛,严则之还特意命人多点了几根蜡烛,此时整个里间烛火辉煌。
顾离原说笑间抬头看向门口进来的石头,才想点头,便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严莞。
她急忙将手上的针线衣裳放下,走到门口,将严莞拉进来,询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借着灯光,顾离原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看着严莞手中抱着的已经睡着的孩子,一时迷茫。她没抱过娃娃,也不敢莽撞地接过来,“姐姐,我让下人将孩子带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顾离原环顾一周,忽然觉着有些无奈。
她屋子里的丫鬟都是进府时才选的,也净是些年轻的,看来也是不曾抱过娃娃的。
“青梅,你去太夫人那儿一趟,去请了张嬷嬷来,她是府里的老人,想来也是会照顾孩子的。”顾离原见青梅支支吾吾为难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的,若是太夫人为难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青梅努努嘴,领了命出去。
顾离原又让人打了盆温水,将拿出的新毛巾浸湿,递给严莞,让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
顾离原挨着严莞坐下,看了眼她怀中睡着的婴孩,不自觉放轻了音调,“待青梅将嬷嬷叫了来,我再让她们将孩子带下去睡,姐姐先别着急。”
严莞点了点头,看向一旁让下人收了脚桶的严则之,心里有些难受。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青梅便领了张嬷嬷来。
“大娘子,我把张嬷嬷请来了。”
顾离原抬头,朝张嬷嬷微微颔首一笑,“张嬷嬷,我也不怕你笑话。姐姐今日特意带了孩子来府上小坐,我见时辰不早了,便留她在府中休息。谁想到我这屋子里竟是没有一个能照顾孩子的,只能让青梅去请了您来!”
“大娘子客气了。”张嬷嬷面目慈善,背部因为常年弯腰哈背而变得佝偻,“老奴是严家的下人,自然听凭家主和大娘子的差遣。”
“青梅,让张嬷嬷带孩子去里间休息吧。”顾离原用手指了指,她这儿没有摇车,又怕宝宝被带出去后严莞不放心,就准备让张嬷嬷带着孩子睡到屏风后头她那床上去。
“嬷嬷,稍等片刻。”坐在一旁的严则之突然出声,“宝宝还小,我们这些大人说话难免吵着他。不如嬷嬷将孩子带到我的书房去,让石头在门口守着,一来让嬷嬷省省心,二来,若是哭了闹了,也好来通报一声。”
里间摆了两张床,若是张嬷嬷就这样进去了,到时候反倒是解释不清了。想来离原也是一时情急忘了这事,不然也不会忽略了这点。索性书房离得近,有什么事情,走两步路便到了。
顾离原会意,为自己突然的粗心感到不好意思,便冲着严则之笑了笑。
待嬷嬷抱着孩子走开了,顾离原抓着严莞的手,问道,“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回去时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还把孩子带来了?这冰天雪地的,可别大人小孩儿一起冻着了才好!”
严莞听着听着,哭了起来,“离原,我方才回去时,见着宝宝的嘴巴被被子捂住了,若不是我回去发现地及时,只怕孩子如今已经半条命去了!”
顾离原本以为只是夫妻之间吵吵架斗斗嘴,没想到居然会这般严重。
严则之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护短的心也上来,“丁路晨呢?丫鬟呢?小厮呢?好好的一个丁府,居然留一个尚不满月的婴孩儿在家中?他可真是能耐!”还有一些不入流的话,他此刻在这两个女眷面前也不好说。
他其实心里早就看透了丁路晨,那时严莞非要嫁过去,他心里就不愿意。那丁路晨虽说是个学究,可是行事作风都透着股小家子气,做事犹豫不决,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一根筋。
他如今将严莞欺负成这样,他恨不得上门去跟他好好对峙一番!
“路晨晌午去了官学,至于丫鬟们,路晨说他嘱咐了的,可是不知道为何我回来竟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在宏儿身边伺候着!”
严则之心中的怒火直冲脑门,说出的话也多少有些冲动,“这个丁路晨,真是越发能耐了!我们严家好好的人许给他是让他欺负的不成?轻重缓急分不清就罢了,连家里的佣人都使唤不了,这个家主当地真够窝囊!姐,要我说,就是你平日里对他太过纵容,让他分不得好坏了,这样的夫婿,不要也……”
严则之还想继续说什么,却瞥到那边一抹不悦的神色。他抿嘴对顾离原笑了笑,两只手指在嘴边一拉,彻底噤了声。
严莞此时正在气头上,被严则之这番话刺激地失了理智,不甘示弱地朝他吼回去,“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我能将他怎么样。我好说歹说他也听不进去,干脆……干脆和离算了!”
“使不得,使不得。”顾离原听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姐姐,若这话是你深思熟虑的,并非气话,那离原肯定站在你这边。只是如今你们闹得不欢而散,你一个人在这儿生着闷气,什么都还没说清楚,若是意气用事就这样和离,日后若是后悔了,可怎么办?”
“离原,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原本我们两个人和和睦睦的,虽说平日里早出晚归,一些生活琐事他也无暇顾及,可总归对我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孩子出生,矛盾却越来越多,吵架的频率也愈来愈高。”严莞自诩冷静,可遇上这样的事,也忍不住抓着顾离原的手,止不住地委屈。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离原也没办法,只能暂且先稳住她,“姐姐,你先别想这么多。待你们两个都彻底冷静下来,面对面将这件事情谈开,到时候,再决定日后究竟该怎么办。”
顾离原用方才的毛巾为她擦了擦脸,“如今天色已晚,姐姐还是快些去休息吧。府里没有奶娘,恐怕孩子夜里喂奶,只能劳烦姐姐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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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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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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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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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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