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殿的后殿里水汽氤氲,里面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烛光温柔,宫装少女们在门外低声交谈,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像是在说些什么好玩的事,引来了其他小宫人吃吃的笑声,一派旖旎温软的景象。
惜尘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赶来,叹了口气:“殿下。”
“惜尘回来啦,”里面的女子笑着说:“快给她开门去,扒光了扔进来!”
小宫人们嬉笑起来,惜尘面前的殿门打开,小宫女们见了她的冷脸,都讪讪地不敢再言笑,低着头问惜尘姑姑好。
惜尘脱下斗篷,旁边的宫人接过。
惜尘:“都下去,我来服侍殿下沐浴。”
进入里间,只见里面是一处活水温泉池,是单独从瓷学那边的温泉池里引过来的水,秦桥靠坐在池边,只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她额前碎发湿润,一名小宫人正坐在池边为她保养乌黑的发;
惜尘唤了一声殿下,她便回过头来,因为泡了温泉的缘故,脸色比之前要好,樱唇殷红,黛眉可人,弯起眼睛笑时,那模样能让所有见了的人都憎恨庸宴。
恨他竟有如此艳福。
可惜惜尘姑姑是个女子,更兼从小看到大,她早就习惯了秦桥的容貌冲击。
秦桥回过身,用薄纱围住身体,伸出一指在那小宫人鼻头上一点,惹得她咯咯笑。
秦桥:“都去吧,有惜尘小美人陪我就够了。”
众女退下,惜尘便四平八稳地坐在刚才那宫人的位置,两手按在膝盖上就要汇报。秦桥叹了一声:“你把别人吓走了,我这头发可怎么办?”
惜尘奇道:“殿下刚到大都督府时,连个木梳都没有,不也照样过了?”
秦桥:“……”
惜尘看她表情,无奈道:“殿下要如何。”
秦桥:“你帮我按。”
秦桥背对着她再次坐下,惜尘只好去洗了手,规规矩矩将她的长发理顺,十指在她头上力道适中地轻轻揉按。
秦桥满足地喟叹一声:“要是庸宴也有你这手艺就好了,你有空也教教他。嗳,我这么个风流人,能跟庸宴那闷葫芦老实待着,多半是因为从前在宫里跟你相处惯了。”
惜尘:“因果反了。”
秦桥一时没反应过来。
惜尘:“我六岁那年,殿下当初之所以会在孤独园选中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我和都督一样有离魂症吗?想看看这病到底该怎么治,所以捡了我试试。”
秦桥抬起一手握握她掌心:“都走出来啦,别提这个。分明是看你可爱才捡得你。”
惜尘把她的手放回去摆好,继续她被打乱的按摩手法:“是,其实后来我也想过,就那么一眼,也看不出孩子到底有病没病,你更有可能是看我的脾气和当时的都督像,所以爱屋及乌。”
秦桥:“……没有的事。”
惜尘没反驳,只是说:“太后宠幸怜光,是因为她那眉眼长得有几分像你;你在孤独园带我走,是因为我生性冷淡,脾气像大都督。每个人喜欢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怜光哪里跟我像……”秦桥:“等等?!这歪理邪说谁教你的?”
惜尘:“明明很有道理。”
秦桥眯眼:“孟慈音说不出这种话……是不是郅却那个老混蛋?!”
惜尘唇角一抿,没说话。
秦桥知道惜尘从不说谎,最多就是不想说的就不说。
秦桥:“好样的,郅却老狗挖人挖到本宫这了。”
惜尘:“殿下,我与郅大人只是在谈天时……”
“谈天?!”刚才还妖精似地调戏小宫女的秦桥登时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个三棒子打不出声的闷葫芦,居然还和他谈天?!”
惜尘:“……”
秦桥:“这不行!你让我小慈音怎么办?!他都被你迷死了!!!”
惜尘艰难道:“……嗯?”
秦桥气哼哼坐回去,嘴里念念叨叨:“找个机会我得跟郅却谈谈,这老狗,太不是人了!”
惜尘的动作已经堪称小心:“殿下,我查过了今日侍宴的人。”
“你少转移话题!”秦桥抬手拍出一道水花:“郅却明年就三十了,你过了年才十七!你俩差十三岁!你喜欢他什么啊,喜欢他岁数大吗?!”
惜尘:“我并没……”
秦桥:“你知道嘛,上次你跟小慈音说都是做戏实际上不喜欢他,他手底下蟒卫的禁军兄弟都要让他折腾死啦,天天变着花样地往死里训练——这几年也就是他自己反应不过来,嘴上不肯承认,实际上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就庸宴回来之前,我随口提了一句你觉着江蕊那小披风挺好看,回头他不就花两个月俸禄给你搞了一件?巴巴地送来说是给我——我的披风都在尚衣局摞成摞了,他不知道吗?那花样子分明就是给江蕊做衣服的那家绣的,当我不知道?”
她说了一大堆,口渴,自己拿起小壶喝玫瑰酒。
惜尘心道还说不像怜光,这一激动就叭叭叭说个不停简直一模一样。Χiυmъ.cοΜ
惜尘:“那件披风是……孟统领找人做的?”
她确实喜欢得紧,倒不是因为好看,而是领子上有一圈毛,戴上兜帽时能遮住眼睛,尽可能少地避免与人交流。
惜尘蹙眉道:“殿下给我时没说。”
“说了你还穿吗?”秦桥:“他那人就是别扭。嘴上说着不喜欢,还不是三天两头地想办法见你一面,若听说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是紧着给添置;若贵女们有了什么新的风潮,往我这送东西也从来都送双份。”
惜尘想了想,从前许多怪异竟都解释得通。
惜尘:“或许他只是觉得我‘痴心一片’,又无法回应,心里愧疚吧?”
秦桥:“罢了,说了你也不会信,下次你自己看看他看你的眼神就明白了。”
她没由来发了一通脾气,这会冷静下来,又好声好气地哄着惜尘说道:“是我说重了。你还小,要喜欢谁都凭着你自己做主,很不必因为别人对你心意如何就改变主意。郅却也好,小慈音也罢,你若喜欢,我总是给你搞到手的。虽说差着十三岁是大了些……嗳,不过太后也比先帝大十来岁,一样过得好,也没什么……都怪先帝,都是他带的头!”
惜尘:“……”
她看着秦桥明亮的眼睛,想起当时秦桥小时候非要和盛国公家的“怪胎”混在一处,太后也是这样疾言厉色地数落她,秦桥笑嘻嘻跑了;太后回过头来,却又私下里想办法要给小国公爷治那要命的离魂症。
惜尘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孤独园中岁月孤独,她的生命,是从六岁那年秦桥温暖的手牵住她开始的。
与其说是主上,不如说是长姐。
“知道了。”惜尘垂下眼,让秦桥转回去坐好。
秦桥想了想:“其实郅却也很好。他对外人凶,对着自己人总是很和善的,而且他那脸长得确实漂亮……嗳,怎么偏偏招惹了这两个怪胎?你眼光真一般,怎么没学到我挑人的本事?”
惜尘看她苦恼,无声地微笑起来。
秦桥:“算了算了,反正不打算死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你接着说吧。”
惜尘动作一停。
她中途离席,尚不知走后前面又发生何事,闻言一向自持的惜尘眼泪差点跌落下来。
她按摩着秦桥的手,忍不住轻轻环住她脖颈,抱了她一下。
秦桥知道此时不能开口,惜尘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脆弱。
因此若无其事地玩笑道:“等你和郅却或者慈音的小孩生出来,我必定亲手封个大大的见面礼。”
惜尘坐直身体,双手按住她头不让乱动,拇指在而后揉按,主动改变了话题:“那碟子蟹黄蚕豆只是个意外。”
秦桥:“怎么说?”
惜尘:“怜光夜间去三殿下处准备出行,白天里仍然在宫禁之中。此次鸿胪寺和礼部这两处接待使臣的重臣,一应饮食伺候怜光都亲自把关。但蜜饯这东西属于小食,额外备下更明显,就按照其余人的份例一起准备了,且此物几乎所有大人的盘中都有——不是属下为怜光开脱,她已知三殿下扮做郭义的实情,若真与反王勾结直接告诉对方就是,不必如此试探……”
秦桥挥挥手,示意不必再说。她看过庸宴的碟子——也是一模一样的配置,庸宴打小就不吃零嘴,里面五颗蟹黄蚕豆明晃晃的。
看来当真是个意外。
她心中一动:“使臣的碟碗你也查过了?”
“查过了。虽然都用了一些,但能看出之前也有蚕豆上掉落的蟹黄粉。”
秦桥:“……”
她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你说使团都吃过了?”
惜尘无言地将那层似有还无的薄纱给她拢了拢。
秦桥任她动作,心里想着……不对啊,如果瓷愿也吃了,怎么他没事?
还稳稳当当坚持到了宫宴结束?
不该就地倒下吗?
难道……瓷愿当真不是先帝生的?
她做出这个假设,随机立刻用理智否定了它。
不可能。
瓷愿出生时她依然羽翼渐丰,所以这小子打从落地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她的监视之下;后来送去了封地,海岱安还亲自去跟了两年,留下眼线无数才撤回来;要说中间换人,那是做不到的。
再者说,瓷愿那张脸长得虽然不怎么像先帝,挡住眼睛一看,却活脱脱是他生母徐妃在世,那标志性的美人唇几乎有些阴柔了。
瓷愿是亲生的,可是他竟然没有这种先帝所有子嗣都有的病。
惜尘:“殿下,你如要烦忧,不如听我说完再一起烦。”
秦桥还陷在思绪中没出来,略带困惑挑眉。
惜尘:“淮州太守古浚已经出发,用快马走的官道,一个月后应该就会进入妙都。”
秦桥:“没事,算算时间他应该是进京述职的,吏部有调动文书……哦哦,你是说我跟古浚那点绯闻;无妨,庸宴那边我来处理,你让他放心进妙都就是了。”
惜尘摸出怀里的小本翻开:“好的。另外秦桂圆刚刚让人送消息进来,说她师父冷纯棠已将殿下要的昆山剑谱送来了。”
秦桥点头:“这是上次我委托天不言看护卢姣,答应给他的报酬……嗳?冷纯棠亲自来了?他上个月不是还在东肃找什么这个刀哪个剑的吗?”
惜尘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好心地提醒道:“冷掌门在传说中也是跟您有过一段的。”
秦桥:“……无妨,庸宴那边我来处理。”
秦桥眼睁睁看着惜尘那小本翻过下一页,心里咯噔一声。
惜尘:“山堂主和董先生……”
秦桥举高两手,啪一声拍碎水面:“山禾跟董成碧这对狗东西,不好好在家关上门伤风败俗,跑来我这作甚?!”
惜尘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是您三个月前给山堂主送的消息,让他控制关于清河郡主谋逆一事的言论,还说有空让他亲自来妙都一趟叙旧;他要出门,董先生一个人在家寂寞,自然也是要来的。”
秦桥激动道:“我让他来?!我那是例行客气!平时说了一万遍让他进京他听不懂,这次就突然听懂人话了?!还有董成碧!!!怎么一时片刻也分不开?这对狗男男!!!”
惜尘淡定道:“殿下,董先生和山堂主都分别在传闻中和您……”
秦桥抓狂道:“那是因为山禾他家不让他们在一起!我只是个幌子!一个工具人!”
惜尘:“大都督那边……”
秦桥抱住头蹲进温泉池里,留下一串嘟嘟嘟的气泡。
刚刚被教训招惹了两个狗东西的惜尘微笑着说:“殿下,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除了已经身故的唐鹊起之外,剩下的十二位马上就要在妙都聚——齐——啦。都督那边……”
秦桥崩溃地从水里露出个头:“别提他!”
“别提谁?”
庸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在殿外:“在沐浴么。”
秦桥:“……”
惜尘微笑道:“殿下,起来穿衣服吧,这就是活着的烦恼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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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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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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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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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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